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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曲》第一章 十年一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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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菊早已将行李收拾妥贴,等着他回来便即出发。她这两日来情绪波动甚大,也不愿去关心此行去往何方,恍恍惚惚随着张继昭走了数日,到了华山脚下。

张继昭道:“我师叔便在这山上修道,只愿他能指点欢儿,度他成仙之途,也算了结蕊儿心愿。”说完便去置备登山用具。

唐菊带着孟承欢等在山下,忽听锣声一响,有人游街大叫:“太祖驾崩,晋王继位,改元太平兴国。”声音响亮刺耳,在这寂静的冬日远远传开。

唐菊心中一惊,虽早已心中有数,蓦然听见这个消息还是心头激跳,连忙拉了孟承欢站去偏僻一角。

是日雪后初晴,遥望高耸入云的山峰,被阳光照耀染上金色,与山上白雪相映成趣,令人望之心神欲飞,俗世中的杂念大为消减。

孟承欢自小长于繁华京都,何曾想像过世间竟会有如此壮丽景致,将脖子也望得酸了,惊叹道:“小娘,这山可真大真高!”

唐菊笑道:“咱们蜀中家乡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山呀水呀的!”

孟承欢收回目光,又见玉泉道院门侧一块大石前插满香烛,积雪虽厚,却不停有人来向那大石虔诚跪拜。奇道:“小娘,这些人跪那石头做啥?”

唐菊打眼望去,蹙眉道:“多半是石头仙吧?你张叔叔怎的还不回来?”此处虽处华山脚下北麓入口,却丝毫没有乡间僻野的冷清,数个村镇邻接座落,不乏各色店铺,张继昭去了已有一个多时辰,算来早应采办完毕所需事物返回才是。她心下略感不耐,对孟承欢道:“找个干爽的地方坐坐去。”

二人环顾四周,均觉只有那块大石最是好坐,牵手走了过去,见那大石确也稀奇,数日大雪过后,竟未有丝毫积雪,面上光溜平整,如同一张石床,不由啧啧称奇,围着看了一周,又见一名老妇颤颤巍巍前来对石跪拜上香。孟承欢上前问道:“老婆婆,你在拜这石头大仙么?”

那老妇跪拜完毕,起身笑道:“小哥是外乡来的吧?这石头怎是什么大仙。”

孟承欢奇道:“那你拜它做啥?”

那老妇道:“这道观里的扶摇子道长是个活神仙,方圆十里之内的村民得他点化不在少数,前年他主持修建这玉泉院时,曾在这石头上大睡三月不醒,大家都说这石头沾了他的仙气,拜了能去病养身,于是本乡人打从这里经过,都会拜上一拜。”

孟承欢道过谢,看那老妇离去的背影走得颤颤巍巍,心中同情大盛,暗道:“只盼这石头真个沾了仙气,令老婆婆从此身体强健。”转过头来,却见唐菊盘膝坐在石上,左手捏诀,抿嘴笑道:“承欢吾儿,还不给你的神仙小娘跪拜行礼么?”

唐菊自十七岁起便带着他隐于东京城中,一直未改少女心性,二人相互间逗趣原是常事。孟承欢见有游戏可做,满心欢喜,嘻嘻笑着拜倒在地,道:“孩儿求神仙小娘大施法力,日后开开心心,再别难过流泪了。”话音未落,忽听风声传来,自己竟被唐菊一脚踢翻在地,心下惊骇想道:“糟了,惹小娘生气了?”又听唐菊急道:“欢儿快跑。”连忙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自己跪下的地方一名手持短刀的壮汉仰天栽在地上,咽喉处开了一个筷子般粗细的血洞,正要竭力爬起身来。

孟承欢强按心惊,转头再看唐菊,正好见她自大石上翻身后跃,从自背后挥刀砍来的一名壮汉头上倒翻而过,经过那人头顶时,迅速拔出用作发簪的一尺钢针,狠狠插进那人的左颈里面。那壮汉喉头“咕咕”作响,直挺挺摔在大石上,青紫的面孔恰好耷在他的眼前。

他惊叫一声,连连蹬腿往后躲避。唐菊抢上将他拉起身来,柔声安慰道:“欢儿别怕,欢儿乖……”,披散下来的发丝从他面上扫过,令他稍稍安下心来。

唐菊举目四望,又见玉泉院里冲出两名壮汉,心下大震。方才之所以能一击杀敌,全因敌人心存轻视,被她突施杀手侥幸得手,若真要面对面厮杀,岂能那般易于?

她连忙从倒在大石上那人颈中拔回钢针,拉了孟承欢转身便逃,忽听背后惨叫声传来,回头望去,只见张继昭一瘸一拐追了上来,那两名壮汉已被他刺杀在地。

她心下稍定,停下步子等候,张继昭迅即奔至,却见他浑身是血,面色白如金纸,神思立时又乱。

张继昭不待多言,只吼道:“赶紧走。”带着这母子两人没命奔逃。孟承欢被唐菊拉着小手,一路拼力支撑,不多时已逾体力极限,但他不敢稍露口风,硬挺着迈步往前,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恍惚中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身子忽高忽低,那怀抱温暖柔软,摇摇晃晃甚觉舒服。突然身子一空,紧接着传来猛力震荡,登时惊醒。睁眼一看,先是一幅繁星朦胧的夜空映入眼帘,再见自己仰天倒在雪地上,不远处一个窈窕熟悉的女子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是自己的小娘唐菊。

他心下惊怕,竟忘了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爬到唐菊身前,伸手便去推她,心中暗自祈祷:“小娘千万不能死了,小娘千万不能死了……”想要叫喊,眼泪却倒流进入口中,一时发不出声,挨得近了才看清唐菊身子不停颤抖,小手触上她的面颊,只觉滑腻冰凉一片,显然全是泪水。

如此一来,却令他心下大定,放眼四下一看,极目之处全是白青青的一片,不见丝毫灯火,旷野之中只有自己母子二人。他缓过劲,连声轻叫道:“小娘,小娘……”,双手拼力去扶她起身。

唐菊长途奔逃之下力竭倒地,意志已然松懈,万般伤心一齐涌了出来,只顾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孟承欢见她哭得伤心,寻思:“张叔叔哪去了?……我切莫问这话,惹小娘更添伤心。”他已能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当下按住心头疑问,只管安慰道:“小娘别怕,欢儿在这陪着你,小娘快别哭啦……”

唐菊哭得一阵,心头凄苦渐消,听他连声安慰,为母之情顿时压倒其余一切,爬起身来将他衣衫理整齐,说道:“欢儿,从今以后,就只咱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啦,小娘也不知该去哪里才是,思来想去,惟有回去蜀中乡里安身,你说好么?”

孟承欢连连点头。唐菊又道:“以后你跟小娘姓唐,对任何人都别提你原本姓孟,好么?”

孟承欢从小无父,毫无祖宗香火观念,只要小娘在自己身边,姓什么全不重要,当下也即点头答应。

唐菊站起身来,回首望了一眼来处,抬头仰望夜空辨明方向,道:“唐承欢,咱母子二人只须一路往西走去,便能回到家乡。”

孟承欢心思乖巧,应声上前牵着她的手掌,心中暗自告诫自己道:“从现下起,我就叫做唐承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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