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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第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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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跑马赶车的大通铺上,赤身*地躺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更是如雷贯耳。

屋门口的木架上高高挂着一盏马灯,蚊虫跟马灯有仇似的,玻璃灯罩被撞得砰砰直响。借着微弱的亮光,郭明达摸摸索索地总算在旮旯找着一个空铺,他将手提箱当成枕头便和衣而卧。刚躺下不久,邻铺的汉子突然翻身坐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郭明达只听清楚其中一句:“死了,死了,都他妈死了,哈哈……”说完,汉子倒头又扯起呼来。

汉子一句梦话,倒让郭明达无法入睡了,那个“死”字,像一根刺深深地一下扎到了心里,叫他喘口气都感觉到疼痛难忍。

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郭明达背起行囊,匆匆赶往牧场医院。

押送他的两个民兵,本来就骂骂咧咧地不想出这趟苦差,车到了屯马镇,一见了酒瓶子,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他俩索性将这个累赘交给了拉草料的司机,代价是半瓶白酒。那个年月,往人堆里扔块石头,砸中的十有*不是牛鬼就是蛇神,所以人们也就见多不怪了。

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极目远望,星星点点的的毡房,犹如挂在天边的繁星。

“死了,死了,都他妈死了,哈哈哈……”昨晚那个汉子的呓语,突然又在耳边回响起来,郭明达不由打个寒噤。凛冽的山风撩起他的头发和衣禁,只要往前再走几步纵身一跃,一切苦难就都解脱了……

哆哆嗦嗦地往崖边挪几步,郭明达又赶紧退缩回来,他两腿一软就坐在了石头上。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一死了之,郭明达呀郭明达,你难道就想这样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吗?在生与死之间,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茫然了。[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

这个时候,从黛青色的群山后面,一轮红日拱出半个脑袋来,就当郭明达惊讶之际,太阳挣脱了束缚,猛地一下跃上天空,徐徐抖搂开霓彩衣裳,浓雾像一块大幕拉开,在一片氤氲之中,一个古朴而安谧的小镇,赫然展现在眼前,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将小镇分成两半儿,一幢幢木质结构的民宅,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河的两岸,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升起,又聚集到一起,低低地徘徊在树梢之上。一座原木搭建的矮桥又将小镇连为一体。在木桥中端用巨大的鹅卵石砌出的桥墩上,坐着一位很有些仙风道骨派头的垂钓者,微风轻轻拂起他银白的胡须,阳光细细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就连长长的鱼线都仿佛是一根金丝。

郭明达简直无法相信,在一片荒芜之中,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宛如仙境的地方呢,心中的阴霾也似乎被磅礴而出的阳光驱散。不!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就算还有一口气,我也要活着回去,年轻人心一横,提起柳条箱往山下跑去。

从木桥的东面的上坡上,轰轰隆隆地下来一群大尾绵羊,羊群后面跟着一匹搭拉着脑袋的骒马,马背上歪坐着一个还没睡醒的半大小子,他脖子上挎着一个用各色碎布缝缀而成的书包,嘴里“啾啾”地吹着口哨。

郭明达忙走上前去问:“喂!小弟弟,牧场医院在什么地方?”不知是自己声音太小,还是羊群过于喧嚣,孩子揉几下眼睛,好奇地打量一番客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郭明达凑近孩子大声喊道:“牧场医院在哪里?”孩子依旧摇头,嘴一咧,嘣出一个“啧”字,郭明达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与这个孩子是无法用语言进行沟通的。

郭明达想了想,便撅起屁股,比划一个打针的动作,小家伙一下明白了,他“噗嗤”一乐,吹一个鼻涕泡,扬起手里的鞭杆,指指镇子另一头。

从爬满喇叭花的篱笆后面,走出两个挑水的姑娘,看见一个陌生人过来,两个姑娘特意放下木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并不时捂住嘴窃笑。郭明达迟疑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从她们身边惶惶走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块石子不偏不倚的击中了他的后背,随即就是一串脆生生的笑,郭明达没敢转身,脸腾地一下红得就跟秋天熟透的柿子一样。

都走出老远了,他才偷偷扭过脸去,两个姑娘早没了踪影,从木篱笆后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再一回过头来,郭明达吓得差一点尿裤子,就见不宽的马路中间,若无其事地趴着一只脑袋足有一个锅盖大小,乱蓬蓬的长毛遮住了双眼的牧羊犬,它的喉管里发出一阵呜呜地恐吓声。

郭明达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半块饼干扔过去,牧羊犬误以为这是陌生人的挑衅,它呼地一个前扑,脊毛齐刷刷地直立起来,嘴角的皮肉全都缩到鼻子周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一副狰狞凶悍的面孔,郭明达抱住柳条箱,战战兢兢的往后退,不料,脚下一绊,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手里的箱子也飞出老远。

就当牧羊犬呲牙咧嘴地扑上来的时候,一个矮敦敦的男人出现了,只听他干咳一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牧狗立时摇着尾巴,灰溜溜地卧在了路旁。

那人大约约有五十开外,四方脸,圆眼睛,脖子短粗短粗,几乎跟脑袋一般粗细,给人一种强壮结实的感觉,他一身黑呢衣裳,脚下蹬一双短腰皮靴,胸前两只亮闪闪的钢笔格外醒目。像是见了老相识似的,他笑眯眯地迎上来,操一口浓重的山东济南口音说:“你是郭明达,对不对?”

郭明达甚感诧异地回答:“是,我是郭明达。”

那人与郭明达握一下手说:“都等了你好几天了,快进屋,累坏了吧,快进屋。”他说着抢过郭明达手里的柳条箱,径直走进了一个小院。

推开一扇用毛毡封得严严实实的门,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不由叫郭明达耸动几下鼻翼,扑扑乱跳的心,不知怎么一下踏实了许多。

安顿客人坐下,那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烟荷包,熟练地卷一根莫合烟,掏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燃,用力嘬了一口,顷刻之间,一股浓浓的青烟从他的口腔、鼻腔里一起涌出来,一股辛辣的烟草味,立刻弥漫在小屋里,呛得郭明达大气都不敢喘。

那人从马甲兜里掏出怀表,确认一下时间,这才解开了郭明达心中的疑团:“我叫桑斯拜,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你的情况叶场长都跟我说了。我们这里虽说是个医院,可要啥没啥,穷得叮当响,你是从北京大医院来的,别嫌弃这里就好。”

郭明达心中生疑,莫非这个桑斯拜把自己的身份搞错了不成,自从被管制以来,记得还没有谁跟自己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过话呢,他赶紧掏出那份盖有大红公章的信函,桑斯拜接过介绍信,看都没看就随手扔在桌子上,说:“小伙子,不就是一张纸嘛,别为这点事发愁,该吃你就吃,该睡你就睡,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惟独缺你这样的人,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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