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看似平静，实际却暗潮汹涌。尽管雷公和木爷在府内吩咐下去一切从简。可毕竟是儿女婚姻大事，不能马虎轻率。于是下人采办的多了，镇上的小道消息也蜂拥着窜了开去。还好两府对外早已统一了口径，所以镇上的百姓只道是雷公贺寿，却不知其中玄妙。

湖面上，泛着一叶轻舟。远远传来一阵笛声，急时有如九天瀑布，飞流直下；狂时好象大浪滔滔，奔流开去；徐时仿佛泉水叮咚，暗香浮动；轻时恰如小溪淙淙，浅行低回……

一个男子伫立舟头，身姿卓绝，一双手修长干练，配合唇部自如地抚弄青笛。旁边坐着位妙龄少女，听的有些入神，偶尔眼波流转，激起男子心里一片涟漪。

男子微笑着看着少女，悄然停了下来。“云儿，明天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妻了。”阿水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紧紧揽住云儿，“这几天我太高兴了，云儿，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一直在等你爱我。告诉我，这一天终于来了。”阿水深深呼了口气，浑身涨满了幸福的快乐。

“水哥哥……”云儿忽然觉得唇边多了只手，那个人的气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笼罩过来，让人迷失。抬头，是阿水鼓励的眼神。“阿，阿水……”云儿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却被阿水强有力的臂腕带了回来。“云儿，叫我阿水！”

“阿水，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第一次，觉得说出心里的话是那么轻松和自由。

阿水惊喜地低下头，霸道地索取着属于他的温柔和甜蜜。

迎亲的日子终于来了。雷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口也终于挂上了惹人注目的大红灯笼。为了避嫌，云儿和木爷只身着便装到雷府，然后在雷夫人房里换成喜服。

江南的小镇上，有一个古老的风俗――姑娘出嫁，绾发是大礼。需由未来的夫婿为待嫁妻子绾发，期间必须一气呵成，直到洞房时亲自解发，才算礼成。

阿水熟练地绾着云儿的秀发，梳成一个高高的云髻。金丝刺绣的大红喜服，配上珠帘凤冠，云儿显得高贵典雅，美丽不可芳物。木爷激动地拉过女儿，笑的合不拢嘴。“丫头，以后就是别人的人了，可不能还那么任性。记得要多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啊。”云儿紧紧地抱住爹，舍不得撒手。

阿水宠爱地牵过云儿的手，对木爷郑重地说：“木爷，您放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守护云儿，爱惜云儿。若有违背，甘愿一生受尽孤苦。”

木爷欣赏的看着阿水，含笑点头。

红巾盖头，云儿和阿水对着前方盈盈拜倒。

“一拜天地！“师爷的声音厚实响亮，“二拜高堂！”木爷和雷公感慨地笑着，忽见几个家丁慌张地闯了进来。

“爷，门口……”话没说完，众人就听到几声尖酸刺耳的干笑，“呵呵咳咳……”，刺的每个人心里发毛。

雷公立刻迎了上去，赶紧施礼：“不知王公公此刻前来，有失远迎，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公海涵。今儿个是我儿和木府千金成亲的大喜日子，还请公公赏脸上坐，喝杯水酒，等待礼成。鄙人在此先行谢过。”语毕要行大礼。

“哼，少给本公公来这一套。要是你那天是这副奴样，本公公也许还会考虑放你一马。”王公公操着一口尖细的京腔，径直走到雷公座位上，稳稳坐下。阿水目露寒星，双手因为气愤而略微发抖。云儿罩着盖头，虽然看不见发生什么，却仍能感觉到双方一触即发的怒意。

“王公公，等今儿个喜事办了，还请稍移尊架，我金铺、银铺、当铺里只要公公还看的上眼的东西，我一律备齐了派人送到公公府中。今天就请公公一起见证新人礼成吧。这杯薄酒我先干为敬！”木爷说着，仰头喝下一盅喜酒，跟着吩咐下人捧上一只锦盒。

木盒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檀香，木爷轻启盒盖，里面躺着一对玉镯。石质坚实缜密,外表晶莹光洁,温润浑厚，是玉中瑰宝和田白玉。木爷将玉镯拿出，大家不由的发出一声低呼。这对玉镯中分别嵌着纯金打造的牡丹和百合，象征大富大贵和百年好合。此等材质和工艺，绝对是绝世珍品。

王公公也不由地慨叹，“都说江南木青家财万贯，人间珍藏应有尽有，看来此言不虚啊。”

木爷把玉镯放回盒里，推到王公公面前，“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本是给孩子的成亲礼，现在有幸馈赠公公，也是它的造化。”然后回头看师爷，“还不快请公公上座，怠慢了宫里的贵人，谁也担待不起。”

“好啊，好啊。”王公公居然笑着拍起手来，“好一个木爷，好一个弥勒，果然厉害！不过”，话锋一转，细长的眼睛扫过厅里的每个人，连盖住头的云儿也浑身一哆嗦。“今天咱家是为皇上办事来了，做不得别的。宁雷，宁水，跪下接旨！”

雷公沉痛地看了阿水一眼，不像跪倒像跌了下去。阿水紧张而狐疑地跟着跪下，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南巡在即，突闻江浙一带盐商暴动，宁雷担任江南盐运史一职，却对此事没有严查督办，致使盐商扰民，祸害延国。即日起革职查办，举家发配边疆，永世不得禄用。倾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苍老浑浊的声音响彻厅堂，似在控诉着背后的阴谋。

“宁雷，收拾收拾，即日起程吧。耽误了皇上的旨意，可是要掉脑袋的。”王公公发出冰冷的笑，临走时，还不忘拍拍木爷，“你的许诺我可记好了，改天真得去关照下你的那些铺子。”

……

室内一片静寂。云儿轻轻掀开盖头，脸色煞白。她移到阿水身边，也跪了下来。伸手握去，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宽大的袖袍下，阿水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低垂的眉睫掩盖了一切情绪。

“爹……”云儿毅然转身，突然对着木爷的坐椅磕了三个头，“请您和雷公继续为我们主婚！”

满屋红烛摇曳，几欲熄灭，几个时辰的燃烧已让它们油尽灯枯。烛台周围，是一滩逐渐凝固的烛泪，带着惨淡的红色，，慢慢冷却下去。

“好，好女儿！”木爷慨然地笑，上前扶起雷公：“咱们今后可是亲家了，这杯儿女的孝敬茶可是怎么也要喝的。师爷，准备开始了！”最后几个字声音洪亮，似在对着整个厅堂的人宣布，大家终于都开始有序的忙碌起来。端茶的、倒水的、看门的、收拾的，陆续的进出，一切恢复如常。

“不，这门亲事我决定取消！”阿水还是低垂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说话声不高，却震惊了一屋子的人。

云儿的泪终于啪嗒啪嗒地滚了下来，落在大红的喜服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雷公轻轻叹了口气，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云儿从背后抱住阿水，将头深深埋在心爱男子的颈项：“水哥哥……阿水……我等了你那么久，等了你那么久……”声音细如蚊蝇，阿水挺直的背脊不由得更加僵硬。

“云儿，我不能让你受颠沛流离之苦。”阿水说着拉过云儿，众目睽睽下突然解开云儿的发髻。云儿着急地伸手遮挽，无奈长发飞舞，倾泻如瀑。

“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阿水喃喃地念叨起江南的民谣，眼神清亮而笃定，“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云儿，今后我不能再为你绾发了。”他径直走到木爷座前，跪下，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木爷，今日宁水辜负云儿，此生愿意终生不娶。”只听哧地一声，阿水猛地撕断了一大块喜袍，掷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