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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秀色照清眸》2.2 枪手从旁人手里换过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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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手从旁人手里换过一支,重新举枪瞄准

金家解放前在汽车坪有一处前后两间房的门面,孤零零的离石拱桥不远,是一个朋友急钱用请家贤转买下来的,租给了一个叫胡麻子的人开饭店,那胡麻子能说会道厨艺精湛,逢人开口三分笑,从不斤斤计较,饭店生意一直不错。如果没亲眼看见从屋梁上搜出的手枪来,谁都不会相信他竟然是潜伏下来的特务。金家是房屋主人,金家贤因此也被抓了起来,尽管胡麻子交代金家根本不知情。

吃过早饭不久,白沙洲上就黑压压挤满了人,人们还在从四面八方如潮涌来。几十名反革命、特务、汉奸、恶霸地主、三青团骨干等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准备执行枪决,他们的家人被拦在沙洲边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一阵严厉的怒喝呵斥后,大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变成了呜咽啜泣,小孩的尖利哭叫又响成一片。

家贤被押过时,人群一阵骚动,唏嘘议论声不断。金家傍桑水河而居,离“小南京”T城不到百里,靠着祖上遗留的几十亩田产起家,家贤的贩运生意一直不错,江湖中口碑甚好;金家租金一直就收得比别处少,方圆三、五里无田、少田户都争相租种,不提前一、二年预约往往排不上号,遇上灾年,不仅分文不收,还会倒贴种谷;尤其平时喜欢接济乡里,荒灾年月又仗义疏财,中间还赔过几次大买卖,加上衡阳保卫战时货船被鬼子飞机炸漏,家贤索性将货物悉数捐给了**。因此,至解放时依旧只有几十亩田产,此外则少有余资,但仍然超过了人平五亩的地主标准。上个月划分成分时,当地及知情干部多有反对或沉默不语者,金家的地主成分也就暂时未定,如今因为受到特务案牵连,不仅地主成分被确定下来,同时还被列入了*名单。

昨日傍晚丈夫被抓走时,金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脑子一片空白。等缓过劲来,便急忙来到神龛前烧香拜佛,放声悲诉金家多年来积德行善,童叟无欺,自己潜心佛事,勤俭持家,更连蚂蚁都不忍踩死一只,今日缘何遭此恶报,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躲过此劫,倾尽家产也会重塑金身云云;之后又在祖宗牌位前长跪不起,一遍又一遍祷求列祖列宗保佑。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隔壁赵婶和丈夫心急火燎的赶过来,在牌位前找着金婶,赵婶先在金婶旁边跪下来,流着泪虔诚地祷告一番,然后告诉她说,自己早二天回娘家拜父亲六十寿,今早回来过县城时看见一个大干部模样的人,前后跟着的人都喊他陈副专员,很像你家当年救过的红军伤员,脸上那块伤疤好显眼的,要是真的,说不准能救家贤。金婶一听,像落水者在湍流中终于抓住了稻草,眼睛嚯的放亮,声音颤抖,话都说不连贯了:“当年你也帮忙,帮忙,.一起敷过药的,是他不?真的是他不?”话未说完,泪就滚了满脸。赵婶说也不能绝对肯定,不过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赶快去找他,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赵婶催金婶连夜一起赶往县城,金婶怕连累她,让她在家帮忙照看,不让她去。赵婶二话不说,拉起对方就走,边走边嘱咐丈夫照看好两家老少。赵家是金家佃户,不仅房子是金家帮着起的,早几年男人大病,也全是金家出钱延医问药,生意紧时,家贤有时还带着她男人出外帮帮忙,赚些工钱贴补家用,金家有难,赵家着急自在情理之中。赵婶虽说白天刚走了大半天路,但比起婚后就出门不多的金婶依然轻松许多――五十里夜路对于心慌意乱的人自然格外漫长,最后十余里全靠赵婶搀扶着才走完,说是走,其实还不如说连爬带挪准确些,鞋子也不知何时少了一只。

凌晨赶到县城时,在一家窗户射出的微弱光线下,赵婶看见对方一步一个血印,连忙脱鞋硬往她脚上套,却不合脚,便要*撕布去裹。金婶哭起来,说:“你先莫管我咯,赶紧找人问路。”赵婶赶紧去敲有亮的窗户,里面猛然传出婴儿的啼哭,随即有惊喜的说话声:“是个伢子,是个伢子。”敲了好几次,才有人凑近答了问话。

拐了不少弯路才找到县委办公楼,小卫兵无论如何不让进,虽然知道招待所住着个地委来的副专员,但嘴上却说不知道,刚刚解放,还有反革命没有彻底肃清,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谁敢大意!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使人更觉寒气侵骨,肚中饥肠辘辘,两人冷得瑟瑟发抖。因不知专员下落,也不知真相如何,就算找到,真是当年伤员,还不知人家是否念旧相帮,即使肯帮,来得及吗?坐在地上的金婶想着想着,头疼得跟锥刺似的,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天蒙蒙亮,院内走出一个人来,卫兵赶紧立正敬礼,那人抬抬右手算是还礼,随即收手握拳开始跑步。反应过来的金婶立刻从石阶上爬起来去拦,不料腿脚久坐发麻不听使唤,身子重重的向前扑倒在地。她连爬带滚向前追赶,嘴里直叫着:“同志,同志,向你打听个人…”小解回来的赵婶也边跑边跟着喊。跑步者转身回走几步,金婶刚好爬起来,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互相叫着:“四伢子!金嫂!”

当年红军打C城久攻不下,敌人援兵从四面八方赶来,部队只好趁夜仓促撤退,陈小四失足摔晕在山沟里,深夜苏醒时部队早已远去。他在荒郊剥下一套死人衣服换下了军装,沿偏僻乡野一路乞讨。乡野本就人烟稀少,好不容易遇到人家,又因他胳膊被子弹洞穿,肋骨摔断一根,脸上摔破,无钱也不敢请人看伤,浑身血迹斑斑恶臭熏天,摸样狰狞可怕,大多躲闪关门不赢,哪能讨到几回吃的,多数时候便只能寻草根树叶充饥,更甭说探听到部队行踪。多日伤痛饥饿使人晕晕乎乎,既分不清南北东西,也顾不得人多眼杂,多日后来到了人烟相对稠密的葚市镇附近,傍晚时分倒在了金家门前。当时金婶刚过门不久,帮着婆婆给小四抹洗时羞红着脸,看到伤口处成堆的蛆虫还呕吐好几回,期间,家贤好几次亲自上T城请来自己的好友,一位专治刀伤的名医。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多月后小四痊愈,临走时才把情况如实相告,全家及在场的赵婶都默不作声。家贤拿出十块银元给小四作盘缠,说:“我只晓得四伢子是我堂客表亲,别的记不得了。”然后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一步三回头,消失在黑夜里。期间当地保长带人上门侦察暗访过几次,都被家贤设法应付过去了。

小四转业到地委第一项工作就是下县指导土改,他本想立即去看金家,因吉普车出了故障还没能成行,心里却一直回忆当年的情节,金婶唇边那颗美人痣似乎总在眼前晃动。小四问:“金嫂,您怎么…,家里人都好吗?”快要虚脱的金婶紧紧抓住他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拼尽全身力气说:“四伢子,快,快救我屋里男人。”说完,身子一软,往地下瘫倒,小四和赵嫂赶紧扶住,赵婶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小四蹙眉沉思片刻,立即跑向办公楼去打电话,打了几个地方都没人接,骂了起来:“他娘的,解放才几天,就放松警惕,晚上值班的都?留。”又跑回招待所叫醒自己秘书,交代他照看金婶,必要时请县委派人送医院,并每隔五分钟向区、乡政府打一次电话,然后叫醒住在隔壁单人宿舍的县委办公室小王,择近路跑步赶向葚市镇。

白沙洲上已经响过两遍枪声,又一次‘预备’声喊过,人声鼎沸的沙洲再次死一般沉寂。被踢跪在地的家贤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旁人裤裆里散发出的屎尿臭气也觉得如此珍贵。射向家贤的头一枪卡了壳,枪手从旁人手里换过一支,重新举枪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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