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地转悠了一两个多钟头后，李林再次来到胡少军的办公室。
这是胡少军送他出门前，要求的。
一个旧的特大号铝制饭盒，一个小电炉摆在办公桌上。这是胡少军帮他弄到的。
假装推辞了下，李林收下了。他根本没有开口，就知道胡少军已经帮他把事情办好了。他不需要多此一举的白费口舌，那样反而会让胡少军感到不快，认为自己没有眼色，不懂事故。
“做人要厚道，为人要老道。”这是胡少军用实际行到告诉李林的。
快到下班时间了，李林起身要走。胡少军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
李林想都没有想就说有。
“那好，你把这一瓶酒退还给商店，去换八瓶一块三毛五小黄鹤楼酒，多余的钱，再买几包便宜点的烟。办完事后，回来听我安排。”胡少军也不说明原因，直接下了任务。
李林也不多问，很快把事情办妥了。
“你把酒拎着，把烟带上，晚上陪我喝酒去。”看到满头大汗的李林，胡少军才说出留下李林的目的。
“我……我不会喝酒啊。”李林怕自己耽误胡少军的事，连忙事先交了底。
“你将来是当干部的人，需要经过长期的‘酒精考验’，不会喝酒怎么行。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要不然，到时候，应付不了场面。”
胡少军的话，让李林深表同感。
以前在农村，隔三差五的，村里的干部都会哼着小曲，打着酒嗝从自家门前经过。就是自己到学校领取了录取通知书，也被村干部以不好开农转非户口证明，勒索了一顿。
那时候，李林就在想，自己将来一定要比他们能喝酒，还要喝好酒。至今心愿未了甚至还没有实施，就是因为没有这样的锻炼机会。
此刻，胡少军正好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呢？！
每到关饷这天，来自五湖四海的装卸班组的这些农民工，都会自己慰劳自己一下，加餐喝酒。
考虑到李林身份的不同，二十几个人一合计，决定不拉李林参与。从内心深处，他们没有把李林当成是自己人。原本都是农村人，但是，现在李林和他们不一样了，他的农村人身份前，加了‘曾经’两个字了。当然，胡少军也不是农村人，但是他和李林又不同，他是领导，这种好事，不能少了他。
这个时候，正是巴结他的最佳时机。
李林跟在胡少军之后出现，让在场的人感到意外。
农村人太实在，什么事情都爱往脸上放。
胡少军当然不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他看出在场的人对李林的不待见。
“哦，介绍一下，李林是我的小兄弟，他是我带来的，怎么了，你们不欢迎？！”
“哪里哪里，怎么会……”被胡少军的眼睛一一扫视了一遍，所有的脸上，都挤出了笑意。
“喏，看清楚，李林也不是白吃你们的，这是他给你们买的酒。李林，去，把烟拿出来，给各位师傅耍耍。”
李林这才明白，胡少军刚才指派自己忙活的意图。他是在为自己好啊。
主要人物来了。不一会，菜就上齐了。一大盆猪头肉烧白萝卜块，一大盆鲢鱼烩白萝卜片，外加两盘油炸花生米，两盘炒青菜。
胡少军说了两句喝酒祝语，众人一起碰杯喝下第一口酒后，放下酒杯，也不用人鼓动，二十几双筷子，几乎在同一时刻伸了出去，撤回后，一脸盆猪头肉，下去了三分之一！
看到这个情形，李林伸到半途的筷子，又缩了回去。他也是好长时间没有闻到肉腥了，刚才下肚的那一口白酒，呛得他急需用一口菜压一压。但是，看到这些和自己一起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的举动，他强迫自己控制住自己的口欲，同时，他感到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自己怎么能从他们口里抢食？！
胡少军注意到李林的这个举动，他看了李林一眼，没说话。而是夹了一块鱼，放在了李林的碗里。
酒喝到半途，胡少军把班长叫了出去。十几分钟后，两人再次回来。胡少军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而班长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
“嗯咳，各位，刘班长，你不是有事情要对大伙说吗？怎么不说了。”两人先后落座后，又喝了两口酒后，胡少军用眼睛盯住班长老刘，突然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刘班长没有敢看胡少军。他没有立刻开口，低着头，猛灌了一大口酒，才抬起一双已经有了酒意的红红的眼睛，开口说话了。“你们，你们听好了，从明天开始，李林就是你们的副班长了。”
刚才还热闹的酒桌，立刻寂静了下来。原本端着的酒杯，也放了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李林，还不端起酒敬大伙一杯。”
李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弄懵了。但是，他还是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一点，胡少军这么说，这样安排，肯定是为了自己好。他机械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没有开口。因为，他从众人的眼光中，看到了很明显的抵触情绪，甚至还有些敌意。
“刘班长，李林都已经站起来了，你怎么不端杯子啊。怎么，不给面子啊？！”胡少军话音不大，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了胡少军一眼，目光在李林脸上停留了片刻，刘班长站起身，端起了酒杯，在空中略微的扬了扬，也不和李林碰杯，一仰脖子，他一个人先把酒干了。
“爽快！李林，刘班长的酒都干了，你也不能落后啊。”胡少军的话中，不自觉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谢谢……谢谢刘班长。”李林舌头有些打结的把话说完，闭上眼睛，一仰脖，也把自己杯子中的酒，清空了。
一股火辣辣的刺痛，直往胸口窜，他闭着嘴巴，强忍着，不让这股酒气从口中流出来。他知道，自己开口之后的结局会很惨，很丑很丢人。那是要呕吐的前兆。就是再难，人前也不能丢脸。李林顽强的强撑着……
“好，为了两位班长能够合作愉快，把这个班带好，来，大伙干了。”胡少军很知道如何趁热打铁……
虽说端酒杯的动作和喝酒时的神情，都比较勉强，但是，陆陆续续的，在场的人，还是逐一端起酒杯，把酒杯清干。
“古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今有我胡少军酒桌弄专权。”胡少军对于自己的操作结果很是满意……
“班长，你昨天到哪喝酒去了？咋醉成那副德行？”早上醒来，头疼得厉害，口干干的只想喝水。对于自己上铺刘爽的提问，李林没有功夫理。
他抓起宿舍内课桌上的开水瓶，拔开木塞，对着开水瓶瓶嘴，一仰脖子，就把半瓶温开水灌进了肚子。
胃还是不舒服，但是，比起刚才，已经强多了。
“哦，你刚才说什么？”李林这才想起，刚才刘爽好像问过自己什么。
“班长，昨晚你回来，吐了一塌糊涂，你瞧，地板还是我帮你拖的。”刘爽忙着为自己表功。
“谢谢了。”
“不用，咱们俩谁跟谁。”刘爽今天不知为什么，主动套起了近乎。平时，他一般不这样。
“哦，那也是。”李林笑了笑，算是承认了两人的之间的特殊关系。
“班长，你昨天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啊，真香。”刘爽指了指课桌上的一堆用报纸包着的油乎乎的塑料包问。
看得出，包裹被人动过。
是什么东西，李林也不知道。他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回来之前，胡少军强塞给他的。
拆开报纸一看，李林愣住了，一包猪头肉，足有两三斤！
“胡哥，真好。”
一想到胡少军对自己的关心，李林发自内心的感激。
“猪头肉，这可是好东西。”刘爽盯着他，眼睛久久不愿离开。都是从农村来的，家庭情况都不是很好。平时很少沾荤腥，而且，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是这一时期这群人的通病。
李林看了看刘爽，略微转动下脑筋，试探着问了一句：“刘爽，想不想开开荤。”
“想啊，做梦都想。”刘爽实话实说。
“那好，你去通知其他两个宿舍的同学，告诉他们，今天，咱们加餐。”
“班长，加餐的话，肉是不是少了点，那可是十几个人啊。而且都是给一匹猪都能啃半扇的饿牢鬼。”刘爽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不是意思一下吗，要想过足瘾，到酒楼去。”李林忍不住喷了刘爽一句。他明白刘爽的言外之意，他想吃独食。说实话，李林自己也想，但是，他不能啊。他还想建立良好的群众关系。
班级中现在已经很自然的划分为两派，城市生和农村生两大阵营。城市生人数占优，气势也强，自己要想在他们面前说话算数，就必须手下有一帮人。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只有先笼络好住宿舍的这帮人，形成气候后，再杀杀那帮城市生的威风。篮球球场边，程辉拿篮球捅了自己挑衅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了。
“好好好，我去通知他们去。”刘爽说完，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两三分钟后，其他两个宿舍房间的同学都赶过来了。围着课桌上的这一堆猪头肉。偷偷咽着口水。
“我有锅……”
“我有电炉……”
“我有盐还有一点点味精……”
七嘴八舌的，很快，十几个人就筹齐了加餐的所有用具。
“呵呵，真看不出来，这些东西，平时从没有看他们拿出来，怎么一下子就全露了底。还是肉有魔力啊。”李林心里感叹着。
“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个菜场，要不，咱们到那里再去弄点配菜。”有人提议。没有出东西的几个同学，很快就有人把这个差事揽了过去……
“原来，群众是有积极性和主动性的啊，就看做领导的，怎样调动而已。”李林慢慢的，开始考虑，如何驭人了。
这天下午，李林从工地回来，精神特别好。他今天没有怎么干活。理由很简单：班长是不用干活的！班长的收入，主要是从班组民工的计件工资中按比例抽头。
刘班长对待李林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他没有给李林颜色看，已经很不错了。关键是胡少军给了他承诺：他的待遇，不会因为李林的分一杯羹而改变。
李林下午干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记账。刘班长把记载班组职工每天工作量的计件表给了李林，这个账表，关系到每个职工的月度收入。
刘班长交出来，实际上就是交出了手中的实权。
这也是胡少军的安排。
刘班长交计件表时，到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满意。除了胡少军的允诺外，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刘班长识字不多，记账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清闲活。如今，不干活却可以拿工钱，哪里去找。刘班长也乐得独自快活。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没有免费的午餐。刘班长没有意识到，这是普天之下的不灭真理……
手里拿着计件表，在班组民工中转悠时，李林感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的转变了许多。有几个人，甚至主动给李林上烟。
“明知道我不会抽烟却故意这么做，这不是明显的没有诚意么？！”李林没有被这种假象迷惑。
“呵呵，他们不是对自己感兴趣，而是打自己手中计件表的主意。计件表是什么，是权力，有权力，真好！！”
推开宿舍房间门，十几个人正在忙活。
一个大塑料脚盆里，堆放着一大堆失去光泽和完整形状的菜叶，另外一个脸盆里，漂着几团白乎乎的东西。
一问才知道，菜叶，是从菜场旁的垃圾堆拣出来，白色的是猪肉摊边，肉贩倒掉的猪大肠肥油花……
远庖厨。真不该打听这些东西的出处。真的很容易让人失去胃口。
一个电炉，一口小锅，十几个人围坐着，一起下一次筷子，就会把小锅里的肉片和细碎的菜叶，消灭干净，于是，再往里面下，再继续边吹牛边等。一个人说一段自己的故事，主题是关于爱情。有实际行动的最好，没有实际行动的，暗恋也行。李林把自己排在最后的位置。不是他不想讲，而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讲。自己长到二十多岁了，连女生的手都没有挨过。这是不是很悲哀。
唯一的一次艳史，还是发生在十八岁那年。李林读高中，姐姐有些负担不起。乡里的某个干部，听说李林学习好，将来可能会考上大学，变得有出息，托人给李林说媒。一打听才知道，乡里干部的女儿，是个傻子，一个大姑娘家，见着男人就扒下自己的裤子让人家看，要人帮她数一数下面的毛毛……
李林不同意。姐姐不好强求，但是却不敢一口回绝，只好采取拖延战术，说等李林再长两年再说。那时候，李林和现在的身高差不多，不到一米七，身材瘦小单薄，让人看着都担心，能不能受得住女人的‘摧残’……
高三那年，女孩子莫名其妙的怀孕了。
那名乡干部，非说孩子是李林的，要他和自己的花痴女儿把结婚酒席办了，否者会给李林一家好看。
要不是学校校长知道这事，暗地里向上面反映了，才把事情压了下来。要不然，自己现在早已是‘不劳而获’，成了孩子他爹了……
这种事情，能对他们说吗？李林在心里否认了。
“听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回想起来，我竟然七手八脚的裸奔了20年！唉……}李林在心底长长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十点钟了，宿舍准点拉了电闸，熄灯。
十几个人，依然意犹未尽。拉了床床单，挂在窗户上，挡住光线，不让室内的蜡烛光，被学校巡夜的值班人发现，继续着一个个回忆中的所谓爱情。
眼看快轮到自己了，李林故作神秘的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放在人群围坐的圈子中央。
“这该不是酒吧？”有人惊叹了一声。
“嗯。”李林点头。
“我还没喝过酒呢。”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喝过一次。”另外的一个接过话题。
最后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居然有三个同学，至今还是滴酒未沾的‘处男’。如果不是刚刚开了戒，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今天，每个人都必须尝尝。爱情就酒越喝越有。”李林的提议很快得到相应。一个人一小半口，轮流着传递，从李林开始，最后又回到李林手上，还剩下一两多，李林看也没看，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接下来，一千零一夜的爱情故事会还在继续，轮到李林时，他的鼻息里，已经传出均匀的鼾声。
“班长醉了，怎么办？”
“把他扶到床上，让他睡吧。注意，把被子盖严实了，别让他着了凉……”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李林抬上床，李林一翻身，脸朝里侧过身睡下，没有人注意，在转身的片刻，他的眼角，渗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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