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大的棉衣上粘着几根枯黄的麦秆，早晨的湿雾在乱蓬蓬的头发上没有章法的安营扎寨了许多水汽，但是王博大的脸却是很干净而略白的，尽管那种白是病态的，脚上提拉着一双农村人自家做的布鞋，分不清颜色，只见许多的泥巴糊在上面。.很显然，王博大昨夜并没有回到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家中安安歇，因为杨泽已经看见了不远的麦垛边有一个人形的压槽，王博大昨晚——很多晚经常在这里一夜细观头顶广袤的苍穹、深邃的星星。

杨泽站在那里，心里有一种情绪在蔓延，轻轻叫了一声：“博大叔叔。”

王博大依然如旧，并没有理会身边对自己心情澎湃的少年，一只胳膊自然垂下，另一只手手指弯曲做了一个兰花状，嘴里吟着：“……一切皆虚妄……世人皆醉我独醒……”这话明显已经和武学无关，然后就目不斜视的穿过自己的家门前，走远了。

一时间杨泽好像听见了王博大脚下的小草折断的呻吟声和小草上面露珠粉身碎骨的跌落声，宛如自己脆弱无用的叹息。

又是个好天气。杨泽将换下来的衣服连同父母的脏衣服一起丢到洗衣机里搅着。早晨的阳光透过树荫斑驳的照在院落里，杨泽抬起头看着头顶已经是硕果累累的葡萄架子，在光的作用下有几串葡萄仿佛透明了一样，色泽很是诱人。

“杨泽。”

听到墙外喊自己的声音，杨泽心里一笑，打开门，果然是常月奕奕然的站在门外。手里惦着一本书，上身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米黄色的裤子下是一双灰色的时装鞋，头发被一片带小碎花的手帕轻挽在脑后，长长睫毛下的黑眼睛有着微微的笑意，见到杨泽站在门里，就问：“你是要出来，还是要进去？”说完就捂着嘴笑了。

杨泽没有动，接着话说：“你是要自己进来，还是要我出去接你？”然后又说“巧笑兮然。蓬荜生辉。”然后做了一个弯腰挥手请的姿势，侧身让常月进来。

常月来到院里，问：“你刚才在干什么？我是说我没来之前的一分钟。”

“我在提前探寻牛郎织女的秘密啊。”杨泽故作兴奋的说。

常月看到头顶的葡萄架子，笑着说：“你真的认为在葡萄树下就可能听到人家的私房话吗？”噗嗤一笑，接着说：“非礼勿听，君子知否？”杨泽撇撇嘴，说：“吾非君子，顶多就一个小屁孩。童言无忌，即使让我听见了也没什么的。再者，私房话公开了说，就不存在‘私’的问题了，也许人家俩口子恋爱了几千年，想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分享一点恋爱的喜悦也不一定啊。”

常月歪着头说：“你这是狡辩。人家俩口子一年见一次面多不容易，还让你嚼舌头。”

“喂喂，别大棒子打人。要说这俩人卿卿我我这么多年了，是谁当初将这个葡萄树下可能听到俩人窃窃私语的秘密公布于众的？这里面就没有一点噱头？再说很多年来也没有见他们二人出来追究谁侵犯**的问题啊，难道不会是放任自流的结果。你这样说我，洒家岂不是比窦娥都怨嘛。”

“‘洒家’，看看，你都心虚的出家了。”常月瞪了杨泽一眼。

“要不，今晚咱俩一起听听这夜半私语？”“哦，拉我下水？”“不敢，只是机会难得，一年只一次哦。”杨泽挤了挤眼。

“今天阴历是……”“对了，真聪明！农历七月初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样？考虑一下？”

常月微微低了一下头，抬眼瞟了杨泽那一本正经的脸，细声说：“敢不从命。”

“还说你不是我的同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看来美女对人家俩口子的‘私房话’也情有独钟呀。”杨泽看到常月微微涨红的脸，赶紧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小生本有心，但奈何学业重要，今晚还要上晚自习呢，小姐不怕令堂责怪乎？”

常月嗔着眼，扬了杨红红的脸盘说：“非不能也，实不诚也。”说完就笑了。

“给你的书。”常月将手里攥了很久的那本《道德经》递了过来。杨泽却看见拿著书的那个小巧的手指头上染着红红的丹蔻，正在端详着，却被常月瞧出了破绽，常月也不等杨泽过来接书，只将书掷了过去。开阖的页扉里散落下来一张纸片来。常月一见，神情紧张，揉身就要向前抢夺，却被杨泽抢先一把抓过。只见那张纸皱巴巴的，想当然是揉搓的废弃物，杨泽瞄了一眼，就看清了上面涂鸦似的颠三倒四横七竖八写着同样一句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分明是常月的笔记了。

杨泽心中一动，常月此时也不再动作，仰着头，微闭着眼，看着头顶的葡萄树，细长的脖子伶俐却又丰腻，水红的嘴唇有着细细的纹络，因为双手背后的缘故，胸部愈发的挺拔，在绿色的外衣下有着“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感觉。杨泽按捺住心神，将那页纸随手夹进书里，笑着说：“来了半天，还没请你到屋里一坐，真是失礼。”

常月一边上着楼梯，一边问杨泽：“老子的这本书里你最爱那句话？”杨泽跟在常月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常月细细的腰身，口里答道：“谈不上喜欢，只有两句记忆深刻罢了。”

常月站在杨泽屋门前，扭过头探寻着说：“愿闻其详。”杨泽一面推门一面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有呢？”常月打断杨泽的话接着问。杨泽作了一个佩服的样子，接着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说别的人都很明智，我却沉迷（学术中）不能自拔，别人看破红尘笑傲人间，我却为此闷闷不乐。

常月像昨日一样坐在书桌前，皱着眉头问：“你迷糊吗？你宽厚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杨大班长有一丝一丁点的愚昧笨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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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出自《诗经·郑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