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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长弓射苍龙》第六章 翻云覆雨 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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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绣楼的露台上,紫盈和林峰倚栏而立,静静地听着夜晚欢乐的喧嚣。“很热闹啊。”林峰恢复了平日了冷峻的神色,淡淡地说道,经过一番折腾,他已经好多了。“等一会儿会更热闹的。”紫盈很有把握地说,紧张中带有期盼,“你的伤口无碍了吧?”

“军中寻常的草乌头,死不了人的。”林峰轻描淡写,依旧一副不以为然。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击倒了拦路的溱州缇骑,就已经毒发不支了。秦紫盈甩掉了身上的铠甲,丢弃了全部负重,但是一直把林峰抱得牢牢的,几乎就要被追上,以一马之距逃了回去。林峰昏头昏脑地摔下马时还想着那草乌头毒药还是他给谢翎的,报应不爽啊?

甄楮粗通医道,识得林峰所中箭毒,他此次备战随身带了药匣,从梅坞寻出的干姜、甘草、绿豆和金银花全灌进林峰的肚子里,方及时解了。其中凶险,堪比林峰在山涧旁搭就紫盈,都是死里逃生。

紫盈不给林峰感慨,撅着嘴:“我说林郎,既然伤口无妨,你就准备像个木头一样站着吗?”林峰不解,低头看着雪中伫立的紫盈,半倚着栏杆,慵懒斜睨,红着脸,“还不过来吻我?”林峰醒来就知道溱固婚盟依旧的消息,紫盈看样子是想出嫁前再风流一下,他心中不甘,没有在帝都偷香窃玉时的忘情。

这座二层小楼座南朝北,楼上供未出阁的小姐居住,现在是紫盈和副马、奶妈住,一层是丫环婢女的房间。林峰看着楼上匾额写着:淑德可风,心中暗想这对紫盈的做派实在是绝妙的反讽。但还是上前搂住紫盈,低头含住了少女湿润的嘴唇。

和紫盈一样动作发紧的是队舞的指挥,他站在屏风后把弄着手里五彩装饰的竹竿,心里念叨着出场致语,刚才州丞大人把自己叫到了一旁,那里,溱州刺史郑大人,前言不搭后语跟自己讲了许多,在州丞大人的帮助下,大家才弄明白刺史大人的意图,临时安排了一个新的曲目,他不得不发挥急智,修改已经准备好了的内容。好了,乐曲将到尾声,勾队已经变换了队形,轮到自己出场了。

身着彩服的竹竿子又一次出现在场地中间,站在领舞的四个人前方,接下来将是他和花心的问答,然后是花心的独舞、二人起舞逐渐引出全队,这是队舞的华彩部分,周围的声音都低了下来,使女们也都停下站在一旁。

全场的眼光注视到竹竿子身上,他不为察觉地给了花心一个暗示,制止了花心上前,定定神,上前一步道:“能为参加“大饮蒸”的各位大人助兴,小人万分荣幸。“大饮蒸”宣扬孝道,坐中就有父慈子孝的榜样,正合近日聚会的本意。溱州刺史郑大人对爱子舔犊情深、父爱如山,特意准备了溱州鱼吃,安排在此,以谢郑炜大人的孝心和在座各位的抬爱。”

郑炜吃惊地看着父亲,郑琦骄傲地扬起下巴,颇为自得。郑炜好吃鱼,尤其是溱州颍川和涠水交界处,会有一种肉食鱼生活在两江汇合的激流里,以过往的其他鱼为食。这种鱼长约三尺,身扁刺少,一般三吃,加了辣椒的白汤尤美。郑炜和父亲翻脸后,经常安排人从江边用快马送鱼,总不及江边鲜甜,成为心中一大憾事。

只听那竹竿子接着说:“虎鱼生在颍川和涠水交界处的激流里,以其他鱼为食,极难捕捉。虎鱼刺少肉嫩,最合烹醒酒汤。而今天给各位大人烹的鱼仔豆花羹,一年中只有这三十天可以吃到。”

看到在座的大人物都来了兴致,好奇地盯着自己,竹竿子开始淌汗了,他那临时抱的佛脚全都兜底了,于是急忙推介“庖师钱四,是涠水烹虎鱼汤的绝世高手,且看手段如何?”

竹竿子说着,已有下人拿了锅、铫、盂、杓、汤盘之类的烹调用具,制式虽不粗陋,但是也远谈不上精致。疱师倒也没有架子,和下人一起出来,无声地施了一礼,指挥着摆放,人长得普普通通,就在众人开始有点失望,两个下人从后堂又抬出了个大木桶,众人都看得出木桶有点沉。

跟着出来的厨娘一身素净的白色旧衣,也不围围裙,面部用白色蝉翼纱遮了,走到案板旁,缓慢屈膝,身形婀娜,施了个万福。开口声音婉转,煞是好听,“小女子容貌粗鄙,不便见人,望各位大人原谅则各。”众人自是不信,有几个家伙趁着酒劲起哄,说要看看。

厨娘不以为意,一边把酒壶放到一个小炉炭火上热了,一边道:“虎鱼性喜寒,若非冬天,根本运不到这里。因为活在冷水中,生成缓慢,十年才能长一斤。”疱师揭开木桶的盖子,用网下去,捞了一条近四尺长的虎鱼出来,向众人展示,“这条鱼如此算来怕活有几十年,十分难得。”

除了郑家父子,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感叹,郑琦下巴抬得更高,环视一圈,才又看回场中间,听那厨娘接着道:“这鱼产卵也是与别的鱼不同,也要放在寒冬腊月,兴是怕鱼卵遇寒不活,要先在腹中成胎,过得腊月生产。”

听着厨娘越说越新鲜,众人兴致都高了起来,半天插不上话的竹竿子忙让下人抬了木桶走了一圈给各位大人详细观察,庖师跟了,厨娘警告“各位大人不可伸手!”说着,把酒壶从炭火上取下,用一个酒柱子温着。

满足了大人物们的好奇心,木桶才又被抬回到案板前,庖师看看厨娘,厨娘微一点头,庖师在拇指上套了个骨头扳指,挽了袖子,小心探进木桶。众人看他小心翼翼,都伸长了脖子,连郑炜也是第一次见,总兵和几个武官都站了起来,只见庖师往后一缩身,手里已经拉了那鱼出来,鱼嘴正咬在扳指上,露出一圈锐利的尖牙。

庖师用两只手攥住鱼头,厨娘一扬手,抓住在空中扭摆的鱼尾,右手早取了一把小刀,锋利无比,轻轻在鱼腹上一划,鲜白色的鱼肉就像两边分开了。那鱼吃痛,更是扭动得厉害,庖师和厨娘忙把它丢进桶里,盖上盖子,整个大厅里都听得到桶里的水响。

良久,厨娘侧耳听了说:“成矣。”庖师再次拉出虎鱼,两人拉着,刀工轻捷,疾若电闪,割纤析微,分毫不爽,“舞梨花”、“柳叶缕”、“对翻蛱蝶”,刮鳞剖肚,运刀如风,厨娘拿了熟油轻轻一沥,庖师手提着鱼头,将鱼身放入锅中滚过,锅中早有沸水高汤,厨娘加了花椒、葱姜,顷刻,汤水变白,而鱼嘴犹自张合。

厨娘用一白纱网在木桶里捞了鱼仔,用一个大瓷盆盛了,亲自端给郑琦等人看,厨娘说道:“这鱼仔仅够做七碗豆花羹,请大人确定与何人分食,众人定睛一看,数百条鱼仔在清水中,每长不及半寸,浑身透明,仅头部眼睛一个黑点,大的已经能微微游动。

众人咽了口水,少不得推辞一番,郑家父子当然不可或缺,甄楮是主人,总兵俞登、侍郎谢翎及帝都圣使也都有份,剩下的目光都盯在了蒋勤身上,甄楮却摇摇头说道:“庖师、厨娘手艺高超,当分食这一碗。”在有资格分到汤羹的人中,除了蒋勤心中恼怒,其余都暗自佩服甄楮心细。

大概这个场面见的多了,厨娘、庖师脸上毫不变色,将鱼仔分入七个月白釉碗,取了豆花,唯恐其散碎,小心用特制的银勺放到鱼汤锅里一涮即出,倒入碗中,厨娘急急倒入温好的料酒,一浇,放了到郑琦的食案上,“需趁热。”

郑琦还没有老糊涂,大手一挥,“这碗赏了你。”

厨娘听了,随即撩起面纱一角,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瓷勺碰到瓷碗,声音清脆,又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口水。

“哎,也不分给你家良人一点半点?”,看厨娘吃得快,郑琦又说到。

厨娘略一迟疑,缓步拿给了庖师,庖师已然先施一礼,才接下快快吃了,末了还向自己的妻子笑了笑,整个晚上庖师第一次开口:“多谢娘子。”显然二人平时相敬如宾。

众人鼓掌大笑,笑声中,庖师和厨娘配合又飞速地做好了两碗,先后给了郑琦、郑炜,郑炜才吃了一半,庖师身形晃了一晃,松了手中的银勺,歪倒在案板上,把案板上宝贵的鱼仔都打翻了几碗,众人大惊,郑炜也感到不适,举着瓷勺的手停在了半空。

瞬间,郑琦已经双手按紧腹部,倒在地上,庖师轻声问到:“为什么?”

厨娘揭开了面纱,众人惊呼,一张脸半边面容姣好,半边满是狰狞可怕的伤疤,眼泪和鼻孔、口角流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对不住,我本没有想让你和我一起死,良人,对不住。”

厨娘泪流满面,合着献血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着实让人心胆俱寒,她双手撑在案板上,不让自己倒下,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郑琦,“你也有今天!”郑炜已经痛得跪在地上,一手拄地,一手扶着食案的一角,听得厨娘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可怜我家小姐,过门当天就被禽兽不如的公公奸污,流了一晚上的泪,本来你不杀她,小姐也要悬梁自尽,你一早冲进来,杀了这许多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小姐砍了手脚,放到床上活活烧死?”

郑炜现在不只腹中如烈火在烧,千根万根银针在扎,心中也是剧痛无比,暴跳不止,往事一幕又在脑中回旋。

庖师已然倒地,忍住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慢慢地咽了气。

厨娘脸上神色恍惚,如同梦游,回忆和现实的双重痛苦,让她的脸扭成一团,但还在继续自言自语,“这些畜生冲进来见人就杀,小姐忙把我推到床下,烈火,烤焦了我的脸,没有关系,可小姐在床上的惨叫声,在我心中,没日没夜。”

郑琦脸色苍白,手捂着腹部,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额头上冒出来,“师兄,我就要,就要死了。师兄,我不想死。”

甄楮心如刀割,带着哭腔喊道:“快拿我的药匣来。”

地上的女人面色灰白,只有嘴还在动,身子已经发冷,脖子都僵硬了,努力想转过头而终不能。

“谁也解不了的,州丞大人,即使像你这般聪明,你也不可能解了这毒,你们不知道,这毒里面有多少冤仇啊——”

“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安排的?”甄楮的喝问在竹竿子的耳旁轰响,众人的瞪视下,竹竿子脑袋有些不好使了,难道州丞大人忘了吗?大人不是也在场的吗?许多人围了上来,“谁指使你的?说!”“说!”激动地溱州副将突然一拳打在他脸上,头晕目眩。“不,就是刺史郑大,大人安排的吗?”他真的被这个血腥的事变搞糊涂了。

甄楮从郑炜的眼里看出了无尽的疑惑和痛苦,郑炜死前被最后的一个问题缠绕折磨,“难道真是父亲要我死吗?”他紧紧地抓住甄楮的衣袖,嘴唇发麻,“杀了他。”

早有副将听了,抽出长剑,一剑插在了竹竿子的小腹上。

竹竿子的眼光将信将疑,用手捂着伤口,环视着自己的同伴,花心脸上露出了焦虑,昨晚上他们还同塌胡混,享尽鱼水之欢;环视了满大厅的人们,刚才他们还在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欢笑,现在个个都面露狰狞、凶神恶煞;他踉跄地走到了场地中,用尽最后气力,清晰地吐出完场词:“歌舞既终,相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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