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白无瑕铸剑，江湖人人梦寐以求。

但雷澈无所谓，他的剑，从来就不在手中。

至于那白无瑕的剑，只不过拿起来比别的顺手些罢了。

所以当白无瑕关着房门，汗流浃背、叮叮当当地敲打钢铁时，雷澈悠闲的态度是非常坦然的。

现下，白碧霜陪着唐采青，何玉屏也坐在一旁，一群年轻人嬉闹玩笑。雷澈没心情和他们挤在一个屋子里，便起身到院子的藤椅上摊着，吃了半块茉莉糕，吹着掠过湖面的微风，闭上眼睡了起来。

如果说《天元剑法》是崇俊衾总结一生所得的正统剑术，那《千秋索经》便是他对剑的一切疯狂想象。其中的玄妙与奇特，只有像雷澈这种能沉醉于剑的人，才能够领会参悟的。

可现下雷澈十分抑郁。按理，他的内力已然达到千秋第八重，距离第九重相距不远矣，就算当年强行催功，这二十年的如此百般修养调息，他竟始终未能清除体内的阴虚之气，也无法突破达到千秋第九重。

这雷澈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他估摸着自己这会子或许能感受到白无瑕的难过了——思而不得，欲哭无泪。

正想着，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步履随意，没有杀气，于是雷澈也懒得开眼，依旧躺着。

来人像是在观察着什么有趣的小动物，那视线，那吐吸，似乎都凝注在身旁，这让雷澈有些别扭，因为，此刻他全身上下是没有任何震摄力的。

直到那人的手，伸向他的鼻子时，雷澈才突地睁开眼，压着两剪黑眸，盯着来人。

面前的，不过是个听雪山庄的家仆。

瞧那样子，约莫二十，青衣白襟，若不看脸，身形倒是利落且风流的。

见雷澈看他，那见过即忘的脸便又浮出柔和的笑容，全然没有捉弄人的狡黠或心虚，那种豁然不迫，甚至能够忽略雷澈警告的眼神，伸手去揉那发髻松散的小脑袋。

“在这里睡着小心着凉哦。”

甩了甩被狠狠扇红的手，那人轻声说着，依旧和颜悦色。

雷澈不说话，收手，转身，继续躺在藤椅上不动。

“呵，小师叔，阿雪可是为了你好啊。”那人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声音一变，竟跟刚才的嗓音全然不同了。

“……尹宵雪？”雷澈一听，缓缓转过身来，皱眉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不错啊，易容的本事见长啊，连我也敢糊弄了。”

原来这青年便是鹤欲停的三弟子，雷澈的又一个师侄——尹宵雪。

要说这尹宵雪，在月见山剑术只能算得上中游，不好亦不是很坏。不知是他那懒散到从容的性子，还是偏生的离经叛道，虽然连雷澈也觉得他是难得的剑才，可他偏不爱习剑，只一心扑在易容和医术之道上。

所幸尹宵雪天资聪颖，看的又是小楼内奇书，在经过月见山弟子的亲身体验、鹤欲停时常派给他下山的出诊任务历练，久而久之，在江湖上虽还没有扬名万里，但也小有成就。

他的到来，自然是为了受伤的唐采青。

可之所以那么及时，大抵是因为除了雷澈和鹤欲停等少数几个知情者外，是个人的都很想知道，那江湖排名必在前十的唐采青究竟是如何受伤的。

“有功夫在这里糊弄我，却不想着先去把你大师兄的伤给治好？”雷澈斜眼睨他，即便是这陌生的脸面，却还是能让自己感到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这也算是尹宵雪的本事了。

“阿雪不是想先来见小师叔嘛……多日不见，怕您想我啊，至于大师兄，只要还有口气在，我自然能把他医成原样来。”

说实话，这口气是大发了。可看那含着浅浅笑着的眼眉，又让人觉得生死在他看来，也就是那么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雷澈扬眉，虽说剑术不就，但至少这股子傲气，还是颇有月见山人风范的。

看到这般面目的尹宵雪，何唐二人自然一时也认不出来，不过依照那种样貌行走江湖的诸多不便，他们也是知晓的。

拆开伤口细查，挑骨清脓，缝合敷药，尹宵雪最终的扬眉一笑，放言按着他的药方，内服外敷十日，唐采青的伤便能痊愈。

所以说恃才傲物，尹宵雪还就真有这资格。

而唐采青这边，在受伤后之所以能一直镇定自若，也不乏知晓这位师弟的本事，但直到听他那么一说，心总算能够真正地安稳了。

年轻正是想展翅高飞的时候，若是伤了羽翼，那将是多大的遗憾啊。

“阿雪，多谢了。”唐采青甚是陈恳地道了谢。

只见尹宵雪摆了摆手，挑眉一问：“那我能问一下，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大师兄伤及至此呢？”

“……尹师兄，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知道雷澈似乎不希望在真相未明前闹的人尽皆知，所以何玉屏主动挡了话。

接着，他又阉割了许多重要情节，只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雷澈跟他们说的陈年旧事更是只字未提。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尹宵雪似笑非笑地说：“那合着就是个不知脸面不知姓名的飞贼，把我月见山的首席弟子给伤了个透彻？”

见着那伤痕，谁都知道着实不一般。

一直喝茶不语的雷澈心中也明白，当下撩起眼，先问道：“你师父让你回去复命么？”

“他老人家可没说。”尹宵雪笑着摇头。

言下之意便是要一路跟着他们了，雷澈想着：虽然人多事多，但是他那手医术还指不定又要用到。

他这打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旁人。

“我们这次下山便是要查清这‘不知脸面不知姓名、但是却会使燎、原、剑、法的飞贼’，你若是不感兴趣，大可以回月见山，我也有些东西要给鹤大。”

既然觉得他有用，雷澈便无所隐瞒，使了招以退为进，将燎原几字着重地强调了一遍，尹宵雪一向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想让他跟着，必是要提起他兴趣的。

“小师叔……”果然，尹宵雪听到燎原二字，那眼眸即刻明亮起来，只听他悠悠地唤了声，声线跟条溪流似地清澈，“我怕您舍不得我啊。”

脸面虽是陌生，但那种从容到让人切齿的神情，却不是人人都拥有的。

于是乎，小师叔雷澈的跟屁虫，现在已添至三个。

当白无瑕将亲自铸好的剑递给雷澈时，他正在往嘴里塞着佛手酥。

大抵是听雪山庄的甜点厨子甚得这位绝世高手的心，以至于雷澈两腮帮子满得，一时间只得和白无瑕四目相对、无语猛咽。

白无瑕颇为不屑地给了雷澈一个白眼，他突生出一种猜测，也许雷澈当年就是路边的小乞丐，被那好心的崇俊衾捡回月见山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雷澈的身世一直是个谜，知道的就是他和崇俊衾，崇俊衾既然死了，那便成了谜。

雷澈咽下了那口豆沙，连手上的酥渣都没拍掉，无视白无瑕的一脸铁青，就伸手接过了那把裹着白云纹缎的宝剑。

当下，那缎面上便多了几个小油指印，白无瑕甚至觉得，那也许不是指印，是他心中的淌泪。

掀开缎子，拔出剑刃，便见一道澄澈的光华流淌而出，亮白似鱼腹的剑身长且挺直，锋刃处泛着水火色的凛冽，像是月见山石崖上高垂的飞瀑，带着股露华凉人的寒意。剑柄倒是异常简单，那雪银重云叠纹上，唯有几枚青玉的月相朔望之变化镶嵌在其中。

横扫，空气被骤然划破，徒留那一丝冥响回荡在房间里，如空谷足音般清幽绵长。

雷澈愣了一下，黑眸中带着几分难得的欣赏。

“他的名字叫‘斩冰轮’。”

眼中亦是带着一份骄傲，白无瑕一字一句地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