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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陈恩静》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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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1

第三次!

从厨房,到酒窖,到甜品间——第三次!

“还有一件事我中午就想告诉你:李阿姨和我说,初云最后一次去找她,就是在七号晚上。”

“七号?”

不出意料,那对坏脾气的眉迅速拢起。

而恩静接下来的话,无疑让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她还说,那晚初云离开她家时,大概是九点,她说,还要去找‘何小姐’。”

“何小姐?”

“何秋霜。”

顿时阮东廷想起方才在酒窖里恩静和marvy的合作。

她一来,她一去,其结果是秋霜三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

“所以你刚刚和颜小姐联手起来对付秋霜,就是为了这件事?”

恩静沉默了。

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颀长身躯突地转过去,迅速移往房门口。

“你要做什么?

阮先生,别打草惊蛇!”

可是她错了,原以为他是听到了那番话后想去质问何秋霜,可谁知,这男子却顿了一下脚,再转过头来时:“恩静,你真的相信初云是秋霜害死的吗?”

她愣了一下。

“有件事请你最好想清楚:秋霜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重心机的人,我不认为你会有机会在她房间里搜到那一只手机。”

所以他还是愿意相信她,尽管事已至此,尽管证据一个接一个地摊到了眼前,他依然愿意相信她!

恩静笑了,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铺陈证据,原来是这样可笑的事。

隔天marvy将那瓶药的调查结果带回来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恩静,dr.green已经确定了那瓶药的性质。”

恩静看她那么严肃,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奎宁?”

“不,不是奎宁,是环孢素。”

“环孢素?”

“这是抑制器官移植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一面说着,marvy一面从包包里拿出一小瓶白色药丸:“就是这个,何秋霜为了掩人耳目,把药瓶换了,明明瓶子上写的是维生素c,可我拿到dr.green那去检查时,dr.green说,这是预防器官移植所发生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恩静愣了一下——抑制器官移植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可何秋霜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你之前不是说何秋霜的尿毒症没治好,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肾源吗?”

“对。”

marvy 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无情:“可是恩静,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没换肾,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吃抗排异的药物?”

瞬时间,陈恩静腿一软,整个人就在这句话落下后,瘫到了沙发里:“你是说……”

marvy点头:“dr.green说,何秋霜之所以会服用这款药,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并换过了肾,为了防止器官相斥,才服用的这种药。”

“你的意思是,何秋霜极有可能已经手术成功了?”

“是。”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被一个寒意逼人的字,生生逼入深杳地狱里。

什么时候酒店的员工才来电说“何小姐尿毒症发作身体不舒服”?

什么时候她才打着旧疾复发的借口将他从她身边催走?

什么时候阮生才告诉她“秋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情绪很低落”?

什么时候?

往事历历在目,可这女人——竟然已在服用抗器官排斥的药物!

霍地,她突然站起:“那女子竟敢这样戏弄我们一家!”

起承转合间,目光已由震惊转成了罕有的狠戾。

marvy 以为她要去找阮东廷,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去找他?”

“不,”恩静的声音是史无前例的冷静:“这事先不要让他知道。”

“那你这是……”

“去找妈咪。”

很好,正和她想到了一起。

“贱人!竟如此猖獗!”

秀玉的玉镯在茶桌上“哐”一声,敲出了满心的愤怒。

先是初云的手机落在她那里,再是李阿姨说初云过世那晚去找了她,最后竟又听说她极可能已经找到了肾源、做过了换肾手术?

有问题!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妈咪,还有一件事,”恩静把声音调成了恰到好处的低,也因此,成功让秀玉将怒气搁到了一旁:“还记得之前在厨房发现的监控吗?

后来,我们在酒窖和甜品间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监控。”

“什么?”

“我很怀疑,”她斟酌了下用词,“在家里的其他地方,或许也被人装上了那一款监控。”

此时正是在秀玉的房间里,小型的沙发和圆形咖啡桌独立在卧床的另一边,这是秀玉平时用来喝晚茶看报纸的地方,今日却成了三人商谋的密地。

恩静话音一落,其余二人纷纷从脚底窜起了股凉气。

而她的声音却低沉冷静地继续着:“妈咪,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们家很久没重整了吧?

我想,是时候‘重新装修’了。”

“重新装修”即有机会将整座房子彻查,而且查得名正言顺查得不动声色!

好主意!

秀玉想也不再细想,招招手,便唤来站在一旁的张嫂:“你去通知何小姐,就说让她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走。”

张嫂应声而去。

恩静继续道:“那么妈咪认为,装修期间我们又该搬到哪去呢?”

秀玉略一沉吟。

做媳妇的已经接了下去:“不如就搬到‘阮氏’,同何秋霜当邻居?”

晚餐桌上听到秀玉公布:“明天就找人来将这房子重装一下吧,初云走了,我不想再睹物思人了。

恩静,你去把帐结一结,让工人们休一个月假。

东仔,你去吩咐酒店安排房间,这段时间我们就暂住到那里。”

阮东廷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颔首:“等等就让下面的人去安排。”

可晚餐一结束,恩静前脚回房,他后脚也跟着踏进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装修?”

可想而知,这想法定会招来阮东廷的怀疑:“你有事瞒着我?”

其实自那次冷战后,两人至今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每次她想同他说什么,这男人都要摆出一张傲娇的冷脸,这次难得肯先开口,她自然是要回应的:“这是妈咪的决定,我也不知道原因。”

“真不知道?”

“嗯。”

恩静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却一举让阮东廷看出了破绽:“恩静,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陈恩静!”

她叹了口气。

其实也早能料到的,这人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所以刚刚在晚餐时,恩静已经暗自拟了一套说辞,以防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着那说辞,她解释道:“我把监控的事告诉妈咪了,她和我都觉得,除了那三处,家里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监控器,所以才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探一探事实。”

字里行间,再自然不过地忽略了何秋霜的病。

可阮生看上去却不是很赞同她们的举动:“所以你和妈咪都觉得,在装修过程中,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发现所有的监控器?”

“是。”

“可是,”这下,他眉锁得更紧了,“你们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什么?”

“来,跟我去酒窖。”

深幽地下室,酒香弥漫。

在第三排的第一、第二个酒缸之间,陈恩静僵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会这样?

不……”

不该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那只原本安在这里的监控竟凭空消失了!

它不见了!

那么另一只监控器呢?

甜品间那一只呢?

她方转过身,手臂就被阮东廷拉住:“不用去了,没猜错的话,也已经被拆掉了。”

天!

“怎么会……”

“你也知道的,家有内贼。”

是,家有内贼,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贼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从下午提出这想法到现在,不过四个钟头时间。

最近家里那么忙,人人任务繁重,那人是怎么从一堆家事中脱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把监控器拆掉的?

不、不对——人人任务繁重?

任务繁重?

不!只是“绝多数的人”任务繁重,可还有“某一位”……

电光石火间,恩静想起了晚餐桌上何秋霜晚了又晚,直到餐桌上的菜色已经减少了大半,她才姗姗来迟……

还有,下午她的想法一提出,妈咪就让张嫂去通知何秋霜收拾行李,她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嗅到了不对吧?

所以动作迅速地解决了一切……

想到这,恩静背上密密地冒出了一层汗。

隔天趁众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她悄悄将婆婆拉到一旁:“妈咪,监控不见了。”

“什么?”

秀玉的表情就和昨天的她一模一样。

“我想,有人已经先下手了。”

“是我们打草惊蛇了?”

恩静点头。

可经过昨夜的深思,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反倒安慰妈咪:“其实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怎么说?”

“昨晚谁最有机会下手除监控?”

秀玉只略一沉吟,便将她的意思猜出了七、八分:“你是说……何秋霜?”

是!她想说的就是何秋霜!“昨晚有充足时间去拆监控器,同时知道我们计划的,还能有谁?”

而她张秀玉竟精明一世竟糊涂一时,让张嫂去通知那女子搬家!这不是给了她毁灭证据的机会吗?

难怪昨晚的餐桌上那何秋霜迟了又迟——难怪!

“这女子!等找到证据看我怎么收拾她!”

秀玉眼底划过了一丝狠戾,可很快,又隐入了这青天白日里。

众人的行李很快便收拾进了酒店。

何秋霜的房间依旧是在3812号,而恩静与marvy,一户选在了她对面,一户选在了她旁边。

原本秋霜看恩静的房就在自己对面还挺高兴:“原来阿东也想和我住得近一点哪。”

恩静只是冷嗤了一声——住在你对面是为了就近监视你,你以为会和阮生有关系?

而事实也证明了秋霜的高兴纯属多余——自搬到酒店后,阮生根本连踏都没往38楼踏进过一步。

阮家大宅正在装修,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至少分了十小时在那栋逐渐裸露的房子里。

至于休息时间,自那次冷战后,在阮家都硬着脾气坚决睡书房的他,搬到酒店后还能到38楼休息吗?

开玩笑!

第一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窝房里看了一整晚电视,现在好好地躺到床上了。

第二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又看了一晚电视,刚打了通电话——哎,我这监控器好烂的,你去向阮东廷要个x—g来给我啊!我保证连她给谁打电话说了什么都查得到!

第三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心情特别不好,打了好几通电话,刚还叫来服务生问你家阮先生的去向……

“是么?”

“可不是?

听服务生说,之前也是这样,一长时间见不到你们家阮先生,就开始抓着服务生问东问西,问得最后没人敢来应她的room service。

恩静你说,再这么下去,她该不会疯了吧?”

恩静冷冷地勾了下唇角:“怎么能让她疯了呢?

她要疯了,我们那些谜团可就查不下去了。”

“那……”

“既然她这么想知道阮先生在哪,就告诉她好了。”

marvy的红唇张成了o型,可看着好友目光中似还有含义,瞬时又心领神会了:“ok,i get!”

是,她明白了。

几分钟后,正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看文件的阮东廷收到了一条短信:琴房多了一张照片,是你挂上去的吗?

发信人:恩静。

“阮氏”有专门的琴房,用于放置平时做节目需要的乐器——钢琴,吉他,古筝,二胡,萨克斯,长笛短笛,大提琴小提琴应有尽有,数量虽多,却也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

恩静越往深处走,看到的稀有乐器便越多。

走到房间尽头,令她错愕的是,最里头竟摆上了冷门的南音琵琶、洞箫和拍板,而她眼一抬,就在房间最尽头的那面墙上,看到了他和她。

确切地说,是他和她的照片——那日在“连氏”周年庆的酒会上,在成百上千双眼睛下,他与她在台上合作了一曲《陈三五娘》。

而今那场景被定格成为墙上的照片,那么大的一幅,用金色花边的相框裱着,挂在无数乐器的最尽头。

她的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男子英俊的面孔,指尖最后在那唇角停住了。

直到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我记得第一次听南音,是小时候同妈咪到泉州去吃远亲的喜酒,”她原本温存抚着照片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又听到那声音说,“在酒宴上,听人唱了一曲《琵琶行》。”

恩静没有转过身去,但已觉得身后有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慢慢挨近。

她念出了《琵琶行》里印象最深的那几句:“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会吗?”

熟悉的气息已经抚上她颈间。

恩静怕痒地缩了下脖子。

“会的话,来一曲吧。”

“啊?”

她愕然,转过脸去,“现在吗?”

“不然?”

她咬了下唇,想到两人已经好久没这么和平地说过话——就像之前所说,自那次冷战后,每次同他说话,阮生总要摆出一张高冷的脸,她好声好气地说一句,他永远只淡淡地回一个“嗯”“哦”“哼”——忆及此,恩静寻思片刻,声音里又添入了丝商量:“一物换一物,好不好?”

“一物换一物?”

谁知阮生却挑眉,“好像上回也是说好了一物换一物吧?”

可喝过了他的酒,不到半个钟,这女人竟翻脸不认帐地把他赶去睡书房!

一想到这事,阮某人的表情就陷入了十二月隆冬。

恩静自然是读得出这是什么意思的。

面颊微微发红,她柔下了声:“好不好啊?”

却换来某人挺高冷的回应:“先说说看。”

她说:“我给你唱《琵琶行》,然后,晚上你回房睡吧?”

“回房睡?”

“嗯。”

“38楼的房间?

你那间?”

“嗯……”

幽深黑瞳里骤然燃起了丝兴味,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恩静被他盯得满脸窘意,可这窘也间接验证了阮某人理解无误。

你看他薄唇微微勾起:“阮太太这是知错了反悔了,在向你先生认错吗?”

声音里似添入了某种傲娇的意味。

恩静垂下头:“嗯。”

可下巴却又被对面的长指勾起:“所以,以后还敢不敢让我去睡书房了?”

“……”

“说啊。”

“不敢了。”

“那放话说要去睡客房的事,还有没有第二次了?”

竟然还得寸进尺!这人真是……

她叹气:“也没有了。”

他这才满意地松开她下巴:“唱吧,视演唱的好坏来作最终定夺。”

“……”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妈咪在发现两人之间不对劲后,也同她说:“那孩子就是吃软不吃硬,你别给他来硬的啊——首先你得服软,然后他才会同样对你软。”

可现在陈恩静发现,俗话和妈咪其实都不了解他。

这人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最典型代表嘛!

你听:“开始吧,唱得不好的话,今晚继续独守空房。”

“阮先生!”

她气恼地瞪他一记,红晕染了大半张脸颊,却发现自己越气恼、脸越红,他那恶质的笑便越是愉快。

所以她干脆不理他了,径自从琴架上抱起了琵琶。

白居易的长篇乐府顷刻之间,便化为闽南古语,配着悠悠琵琶声,她素手拔动琴弦。

琴声委婉,曲调悠悠:“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其实也是巧,今夜恩静着一袭白色的丝质长裙,乌丝柔顺地披在后背,配合着长裙,衬得整个人那么古典,那么适合在这静夜里,给他来一首古老的乐曲。

一字一句,在似熟悉又不熟悉的闽南古语中,阮东廷仿佛看到了立于江头的男子,忽闻水上琵琶声,就在某一艘船上。

然后,他寻声而入,见到了有着一张温婉面孔的弹琴女子。

多少岁?

十六?

十五?

十四?

呵,怎么回事?

那年轻女子的脸,看上去竟与恩静那么相似。

此时恩静已唱到“夜深忽梦少年事”,却突然停下来。

见阮东廷似在回忆着什么,她停下了歌声,只指尖在琵琶上轻轻抚弄,直到他回过神:“怎么不唱了?”

“唱到‘夜深忽梦少年事’,突然在想,阮先生是不是也会偶尔午夜梦回,想起从前的事呢?”

她轻笑,指尖还抚着弦,让微弱得几近于无的调子,作为这个夜的背景。

阮东廷却反问她:“你呢?

会不会也有‘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时候?”

“当然。”

她垂头,静静地沉吟了一秒,才又轻笑着抬起头来,“阮先生想听么?”

他不出声,只一双黑得剔亮的眼深深沉沉地望着她。

她的思绪慢悠悠地,回到了那么早之前:“小时候家里很困难,爸爸出去捕鱼,捕到大只的拿去卖,小只的便带回家,一只鱼想让家里吃一星期。”

“那时,他喜欢把鱼挂在屋梁上。

旧时闽南古厝的屋梁并不高,哥哥总是跳一跳,便能够得着。

所以他总是偷偷去吃那条鱼,一天天下来,鱼的份量少了,被奶奶发现了,他为了不挨打,总赖到我头上。

小时候我不擅言辞,也不懂得争辩,奶奶又重男轻女,所以总是衣架子一提,就往我身上招呼。”

她唇角含笑,他却浓眉微皱起,仿佛在这样的陈述中,看到了当年被衣架挥得那么痛,哭得那么惨,却只是闭口不语的小小恩静。

而长大后的恩静说:“那时总是哭得特别惨,觉得特别委屈。

为什么呢?

其实打得也并不很疼的,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大抵是因为,这世上处处有偏爱,而我啊,总不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吧。”

所以小时候替哥哥挨打,长大后替何秋霜嫁到阮家,那么那么久了,依旧在这场混沌的三角关系里纠缠不清,找不到出口。

一只手不知在何时伸了过来,抚上她冰凉的纤手。

“大概是因为贫穷,也大概是因为失望吧,所以十四岁那年我便缀学,跟着爸爸离开了家。”

“我们到厦门,爸爸捕鱼,我到游轮上去给人唱南音,每隔一周便回一次泉州,将赚来的钱和打来的鱼送到家里。

那一年,”她不甚明显地顿了一下,大眼悄悄瞥向自己的丈夫:“我十四岁。”

只是,她的丈夫却没有过多的意外,只是掐指一算:“十四岁,是1979年?”

“嗯。”

“那一年,秋霜与阿陈结婚。”

你看,在他有限的回忆里,关于那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份,生命中最极致的幻灭不过是爱人他嫁,而新郎不是他。

怎么还会记得起两人在那场游轮喜宴上的相遇呢?

“那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恩静接着他的话问。

阮东廷笑笑:“也不全是。

大概是年轻吧,心高气傲,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恨。”

他的神情似回到了旧时光,大抵是忆及当时的自己,眼底掺进了点类似于宽容的东西:“那时候不懂,其实世间万物都有着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看不破。”

“那现在呢?

看破了吗?”

他凝了凝神,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只不过,都是深陷红尘的人,对这乱糟糟的尘世又怎可能看破?

她这么想着,对面阮东廷又突然开口:“要是早一点遇到你,或许今天这一切就没那么复杂了。”

他的话似有深意,可恩静却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含义。

愣了愣,又听到他叹息:“你看,我们的缘分还是不够啊。

那一年你在厦门,我也在厦门,可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

她眼中突然浮起了浅浅的泪意。

可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阮先生,我们怎么会没有早一点相遇呢?

怎么会缘分不够呢?

明明,是你不记得了啊。

1979年,在陈何联姻的游轮上,我就遇到了你。

只是这命运,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为什么不过是转了一个身下了一艘船,再相逢时,已是相见不相识?

后来再相遇,在1987年,他再度来到厦门,为奔阿陈的丧,也为了给何秋霜一个承诺,只是中途插入了一个阮妈妈,于是两人又有了全新的故事。

在那个清晨,在冷冷的厦门的海边,他说:“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第二年,1988年春,她便嫁给了他。

恩静的手离开了琴弦,移到他腮边,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得她再靠前,就要碰上他鼻尖:“那现在呢?

我们已经遇见了,已经在一起了……”

他往前再移了一点,高挺的鼻直抵住她的:“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原来,原来是该感激这命运的:有生之年,未嫁之时,我遇上你。

“那何小姐……”

“恩静,我以前一直以为没必要告诉你,可既然你那么介意,我就说明白吧:我说过要照顾她,就一定会照顾她,可是恩静,只是‘照顾’,你明白吗——照顾。”

“所以,还有必要再继续看下去吗?”

琴房大门口,在无数横纵交迭的乐器的另一端,marvy轻咳一声:“何小姐,走吧。”

是的,此时站在marvy身旁、正对着那场夫妻恩爱剧码目瞪口呆的,不是何秋霜又是谁呢?

十几分钟前,当听到marvy“不经意地透露”说阿东和陈恩静那女人在琴房约会时,她打死也不肯相信。

可现在、可眼前这一切……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走吧,何小姐。”

“不可能的……”她讷讷地摇着头,直到被marvy硬拉着走出了好远,才蓦地,回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

不!我不走!我要去找那个女人算帐!她抢走了阿东!她就一个下作的卖唱女,凭什么来和我抢阿东!”

“够了何秋霜!拜托你别再自取其辱了好吗?

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找谁算帐?”

秋霜愣了一下,又听marvy 说:“知道你和恩静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就在于换成她是你,这种时候,她根本连走也不会再往那里走一步!”

何秋霜彻底呆住了,原本蓄了满眼的泪,突然有一颗率先滚落。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所以,我已经输了,是吗?”

只是啊,在一段感情里,到底什么叫赢?

什么叫输?

一个多钟头后,等恩静唱完了一曲《琵琶行》,又唱完一首《陈三五娘》,回到38楼时,便见对面的房门半掩着,有女子不甚清醒的凄哀声自里头传出,然后,是好友崩溃的挫败声:“拜托,你别拉着我啊!”

她原本已踏进房的脚步又挪了出来,转往对面。

一进门就见marvy正抓狂地哄着何秋霜:“好好好,你先睡、先睡一觉再打给你爸,到时候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此时何秋霜正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踏在地上,被酒精染红了的眼半张半阖着,一只手——天!一只手竟紧紧抓着她向来最讨厌的marvy不放!

“怎么回事?”

“这女人!”

marvy的声音已濒临崩溃点,“刚刚被你一刺激,竟死活要我陪她去喝酒!结果你看,三杯酒下肚,醉倒就不说了,竟然还开始耍酒疯!”

她简直欲哭无泪。

恩静错愕地瞪着那个已经彻底没了形象的何千金。

平日里见她哪一次不是妆容精致珠环翠绕?

可现在,那娇艳的妆花了,出彩的长卷发乱了,余下一张和心一样破碎不堪的惨白面孔,突然间,“呕——”,恶心感自胃部窜起,她迅速挣扎起身。

“我!”

marvy险些被吐一身,猛地跳开后,就见何秋霜已经奔进了洗手间:“还好,这点修养还是有的,要是敢吐到本小姐身上……”说着说着头一抬,却见恩静满眼的凝思,“怎么了?”

“你有没有顺道……”她的眼暗示性地在房间里巡了一圈。

“你以为我傻?

当然有!”

marvy没好气,“but,什么也没搜到。”

“没搜到?”

“嗯,我原本也在想,这女人并不像是心思缜密的人哪,结果整间房搜下来,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

“这就怪了,”恩静疑惑地凝眉,原本还以为能在何秋霜房里找到点和初云的死相关的信息,可现在……她略一沉吟:“打扫贵宾房的是哪几个服务生,你平时注意过吗?”

“没注意,就知道那个李阿姨也在其中。”

恩静点点头:“或许,我们可以让她留意留意。”

此时秋霜正好跌跌撞撞地从浴室里出来,要撞上床头柜时,被marvy扶了一把,精准地跌坐回床上。

“颜又舞,”结果她顺势拉着marvy 的手不放:“给我接我爸的电话!快!我要和他说,说阿东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

“神经病!”

marvy瞪了疯言疯语的秋霜一记,“一整晚都嚷着要打给她爸,像这种大小姐,我真是想象不出她到底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竟敢设计出这种弥天大局!”

“所以阮先生不相信事情是她做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marvy 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两人退出了何秋霜房间。

哪里想得到,就今夜何秋霜的这一句醉话,两天后,尴尬的场面真真降临了。

同个财务室的杨老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太太,听说那何成今天来了我们酒店。”

恩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直到杨老说:“一个女儿成天赖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下连当爹地的也要来……”她这才想起来前晚的闹剧,那女子口口声声说要向她爸告状,难道……她问杨老:“你是说何秋霜她爹地?”

“对啊!”

“天!”

她暗叫一声不好,速速挂分机到阮东廷的秘书那:“何成先生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的,太太,阮总刚让我送咖啡进去。”

“先别送,我来。”

她挂上了电话。

这么突兀的举动出现在阮太太身上,秘书不是不惊讶的。

可当恩静将咖啡送进办公室后,阮东廷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当她是送咖啡的秘书。

倒是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双眼如冷锐的刀剑,她刚进门,便觉得如芒在背——是,何成凌厉的目光已经射到了她身上!

会客室里气压极低,阮生端着张百年不变的面瘫脸,而何成亦是面无表情,可比起阮东廷,很明显地,眉宇间透着隐隐的怒色。

恩静倒好咖啡后,并没有马上出去,只是安静地退到了阮东廷身后。

然后,听到何成的声音:“前天晚上,我女儿不知为什么事喝醉了,哭着打电话给我,说她在这里过得很不开心。”

果然!

那声音很明显地想做出努力抑制着怒气的样子,以至于让旁观者恩静都怀疑,这样的抑制,是不是刻意做给他和她看的呢?

阮生却是不亢不卑,既维持了晚辈应有的尊重,又不至于讨好:“没有照顾好秋霜,的确是我的失职。

这一点,我很抱歉。”

“我要的不是抱歉!”

明显的怒气这回迸出来了,何成怒视阮东廷:“当年秋霜为了你在‘阮氏’的继承权而选择离开,你说抱歉;当年为了安抚你妈娶了这个女人,你也说抱歉!有什么用?

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有没有娶这个女人,你都会好好地照顾秋霜!”

怒指直指陈恩静,何成那对凶悍的眉几乎可以射出利箭来:“可现在呢?

你们在这夫妻恩爱,我女儿在那一边躲起来偷哭,这算什么?”

身后恩静细眉紧拢,当然,不是为了何成那逼过来的手指——那晚将阮先生约到琴房,一方面固然是想修复这夫妻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想给何秋霜一个告诫。

可谁知,那女子竟然酒后失态,一通电话将何成千里迢迢地招过来!

事情是她惹出的,现在呢?

又该怎么善后?

眼看阮生一对浓眉攒得死紧,眼看那何成嘴一开,重话又要出来,恩静不着痕迹地移向前,替他添了点咖啡:“何伯伯,其实秋霜姐姐那次也算不上是独自去买醉,那一晚,是‘颜氏地产’的千金marvy和她一起去喝的酒。”

恩静再直起身时,就看到何成一脸的不悦。

她温婉地笑笑:“酒过三巡难免悲从中来,可事实上那天在喝酒之前,秋霜姐姐的心情还很好呢。”

“哼!”

何成一脸“我听你放屁”的样子,“心情好?

你从哪个角度看出了她心情好?”

恩静微微笑,无心无肺的样子:“是秋霜姐姐自己说的呀,尿毒症原本是那么严重的病,肾源那么难找,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真的让姐姐给找到了。”

她眼里看上去只有纯粹的欢喜,也不管何成当下就愣住了,又继续道:“虽然还要吃环孢素来抗异体器官的相斥,可换好了肾、没出现问题,听说这病也就治得差不多了呢。”

她微笑着,温柔地,平静地,仿佛毫无狂风暴雨的前兆。

可突然间,却令满室静寂如死。

何成原本被恩静打断了话半张着口,尴尬地张在那。

阮东廷原本微微拢起的眉,僵硬地定在那。

冷凝如死。

一时间,左右两个男人就像突然被封进了阿尔卑斯山上的寒冰里,一动也不动。

直到恩静作好奇状:“怎么了?”

压抑的声音才从阮东廷喉咙底喷出:“你刚刚说什么?”

“说什么?”

“你说秋霜的肾换好了?”

“是啊。”

“你确定?”

冷冽气息瞬间罩满了他满脸,阮东廷站起身。

是,阿尔卑斯山上的冰崩裂了,寒意直接、迅速、凶猛地甩到另两人身上。

可恩静却没察觉到不对劲般:“你不知道吗?”

说着,又柔柔笑着,看向了何成,“即使你不知道,何伯伯也应当知道啊,对吧,何伯伯?”

呵,当然对!你看他那一脸再也凶悍不起来的表情!

冷不妨地,阮东廷走出会客室。

“阿东!”

38楼,12号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地。

对,就是何秋霜的房间。

门铃响起时,秋霜原本还满面欢喜,尤其在打开门看到阮生的那一刻,由衷的欣喜自面上绽放开来:“阿东?

你怎么来了?”

可男人没理会她的欢喜,自顾踏进房:“今天吃药了么?”

“啊?”

“把药给我。”

她愣住了。

此时方见跟在他身后、同恩静一起坐了下一趟电梯的何成匆匆赶来,满脸大事不妙的模样。

何秋霜饶是再蠢钝,也知道有事发生了。

更何况阮东廷见她迟迟没动作,突然吼了声:“拿出来!”

“拿、拿什么……”

“你见鬼地在吃什么就给我拿什么!”

秋霜吓了一大跳,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大半天后,才有慌恐慢慢往她脸上爬上来:“你、你……说什么……”一只手在空气中打着颤,好久才攒足了力气,颤巍巍地捂上自己同样颤巍巍的唇。

如此的惊慌如此的恐惧,答案,昭然若揭。

阮东廷冷冷地瞪着她,那双眼里同时有着震怒与不敢置信,就像是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面临着一副可怕的蛇蝎心肠:“我简直不敢想象,十几前年认识的那个何秋霜和我现在看的,竟是同一个人!”

一字一顿,那么冷,那么震惊,那么失望。

“阿东!”

秋霜心一惊。

可焦急地要伸出手去拉他,阮东廷已经转过身,毅然走出了这间房。

已经不需要再看那些药——不需要!

“阿东!”

何秋霜正要跟着他出去,却在门口看到冷眼盯着自己的恩静:“是你?

是你对不对?

一定是你……”

“是,”可没想到,恩静竟承认得那么爽快,“是我说的。

可何小姐,我那不叫‘挑拨离间’,我只是告诉他事实。”

口气那么冷静那么肯定,竟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好半晌她才开口:“你、你是什么时候……”

恩静却只是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这是非地。

什么时候知道的——能告诉你吗?

开玩笑!

阮生一扭头便乘着电梯直上最顶楼,恩静晚了一步,只好搭下一趟上去。

可方到办公室门口,便见大门紧闭,而秘书迎上来说:“太太,连先生过来了,阮总说一个小时内不让任何人再进他办公室。”

想必是为了防止那对父女跟上来吧?

恩静叹了口气:“那阮总什么时候得空了,你再通知我。”

“好的,太太。”

只是一直到晚上,也没有收到秘书的消息。

恩静就在房间里等他,也不知等到几点,刚迷迷蒙蒙地阖上眼,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咔”,随即,熟悉的古龙水气息漾入房间里。

恩静睁开眼:“你回来了?”

却见映入眼帘的男子锁起了眉:“怎么睡沙发?”

“没有啦,还没睡……”揉一揉惺忪的眼睛,“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我留了芝士给你。”

房间里有小冰箱,那芝士就冰在里头。

恩静没等他回答就匆匆下了沙发,从冰箱里端过来一碟小芝士。

此时房间里只亮了一展壁灯,昏昏暗暗地,映着女子殷勤的身影。

他原本已同cave吃过了夜宵,可这下还是接过了芝士:“你做的?”

“是啊,”恩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放心吧,这次我先尝过了,而且,俊仔也吃了两块。”

阮生唇角一勾。

瞬时间就想起了上一次。

那时初云还没出事,陪着妈咪去听歌剧时,家里只余他、她和俊仔三人。

这大少爷正陪着二少爷在沙发上写作业,难得展现了一回兄友弟恭的温馨时,恩静自甜品间端出了一碟烤饼干:“刚刚学会的,要不要尝一尝?”

结果阮生和俊仔各尝了一块后便决定:“我们来下棋吧,谁赢了饼干就是谁的。”

她原本还好感动,有点高兴又有点羞涩地批阮生:“你这不是欺负俊仔吗?

以他现在的棋艺,怎么可能赢你嘛?”

可结果一盘棋看下来,恩静真真是看糊涂了——这两人,今儿竟一个比一个发挥得还失常,阮生让着俊仔,俊仔也让着阮生,让让让,让到最后,竟然是俊仔赢了。

可这赢了棋的小朋友却一脸悲乎哀哉:“大哥你怎么这么过分嘛!不让你输,你偏要输!”

输了棋的人看上去却是挺愉快:“吃吧,谁让你赢了呢?”

“那也是你害我赢的啊!哼,我不管!反正饼干是你老婆烤的,你就要负责!”

“我老婆不是你大嫂?

谁平时动不动就‘大嫂’长‘大嫂’短?”

“你也整天‘恩静’长‘恩静’短啊!”

“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毒药都敢喝,这点饼干就不敢吃吗?”

她这下总算是听出端倪了——竟连毒药都搬出来做比较了!天,都怪她刚刚端出来前没自己先尝一块!

想到这,恩静连忙伸出手,就要拿一块那可媲美毒药的饼干来尝时,阮生又说:“也是,毒药都敢喝了,更何况这点小case?”

长臂一伸,烤饼干便被移到了另一处。

那晚小朋友俊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其实呢,喝毒药只需一秒钟,吃一碟外焦里不嫩、把焦糖做成了‘焦盐’的曲奇,像大哥那种对甜品超级挑剔的人——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想到这,恩静就懊恼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要不是想着他心情不好,怎么会再次动手做这一盘芝士呢?

记不清是谁说过,人在不快乐的时候,吃一点甜的能让心情好起来。

而阮生一直嗜甜,就像阮家的每一个人,都嗜甜——是否因饮够了人生的苦酒,所以才会渴望在膳食中多尝点甜头?

到底,这世间最得来容易的甜,也就是如此了。

那厢阮东廷已经将芝士送入嘴,却见恩静仍瞠着大眼、小心翼翼得就像是个等待老师阅卷的小学生。

他不禁莞尔:“这么紧张做什么?

怕我批评?”

她点头,好诚实的样子。

却成功取悦了他:“其实还不错。”

“真的吗?”

“只是口感还可以绵一些,苹果香再淡一些,鸡蛋和面粉的比例还可以再改进些。”

“……”这叫“还不错”?

可眼看着那浓眉似乎舒展开来了,恩静又拉了拉他衣角:“要不然你教我,好不好?”

阮生睨着她的眼神似乎还挺高冷:“就凭你的领悟能力,确定不会让我白费工夫吗?”

“我会好好学的,我发誓!”

他被这副认真的小模样给逗笑了,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长腿一迈,走往大门。

可回头却见她还愣在原地:“不是要学吗?

还不跟上来?”

去的正是酒店底层的厨房,不过不是厨子们用的那一间,而是隔壁那间小得多也清爽得多的。

空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推开门来,看到的便是满屋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厨房用具:做正餐的摆一面,做甜品的摆在另一面,烤箱、打蛋器、大大小小的不锈钢盘,面粉、巧克力酱、鸡蛋等分门别类,被整齐地装在各种盒子篮子里。

阮东廷说:“这是我平时用来研究新菜的地方。”

“董事长专用吗?”

她笑。

其实哪家酒店的老板会像他这样,还专门开个私人厨房私人甜品室私人酒窖,不为珍藏,只为自己研发?

“爹地生前最常给我的告诉是一句话:‘如果连自己这关都没办法过,凭什么呈到顾客面前?

’”

“所以重要的产品你都要亲力亲为?”

他但笑,可恩静却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呼一声:“我知道了!”

“嗯?”

“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海陆十四味’撤下来了!”

她的眼突然间好亮好亮,比起所有纳闷着他为什么要把那么赚钱的‘十四味’撤下来的人,恩静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看懂了他:“因为‘如果连自己这关都没办法过,凭什么呈到顾客面前’,对不对?”

阮东廷原本正在估量西米的使用量,听到这话后,把东西搁到了桌上,朝她慢条斯理地招了招手:“过来。”

“嗯?”

她不明所以。

结果一过去,红唇就被重重地啄了下:“啊——”

某人说:“我的回答。”

“什、什么回答?”

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恩静掩不住唇角的笑。

唇上还留着他清爽的气息,可这人已经又继续估量起了他的西米,就像刚刚那场面不曾发生过一样。

“诶……”轻轻开口,恩静拉了拉他衣角。

阮生仍专注在手头工作上:“说。”

“刚刚那样,”她小小声地问,“是对我回答正确的奖励吗?”

阮东廷的薄唇抽了抽,可那张面瘫脸还是一副酷得要死的样子:“今天我教你做‘阮式’的老牌甜点:杨枝甘露。”

“……”这算哪门子的回答啊?

“天亮之前能学会的话,会有第二个奖励。”

“啊?”

“就和刚刚一样。”

“……”

结果恩静学会了,可做出来的效果却和阮生之前做的相去甚远。

明明是他手把手教的,明明他说一句她就照着做一步:“太奇怪了,焖好的西米一定要冷却、淡奶和椰奶要按比例来……”她一个个细数阮东廷方才的提醒:“没错啊,每一步都做到了,可为什么还是没你做的好吃呢?”

却被身后的男子揽住了身子,那薄唇寻到她耳旁:“没有我做的好吃,这就对了。”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啊?”

他但笑,眼底不知为何,却渐渐凝起了丝冷意。

仿佛感受到了那道冷,突然之间,恩静竟不再提之前的疑惑了。

轻笑着说要把这成果拿回房,明早让俊仔和妈咪尝尝。

两人共同离开厨房后,那道笑才骤然变成了满脸的凝重:“难道说,里面也有监控器?”

阮东廷没有回答。

却是默认了。

我的天,竟如此猖獗!在家里装了监控还不够,这下连酒店也装进来了!

突然之间,恩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喊了他一声:“阮先生!”

“怎么?”

“我想起来了!”

对,她想起来了——初云!那阵子称病天天窝在房间里的初云!恩静去看她时,初云不是问她“在厨房里安监控器是正常事吗?

如果那监控器根本就拍不到员工呢”?

难道说,那时的她就已经发现了这厨房里的监控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这监控器不是最近才装的!”

恩静十分肯定地告诉阮东廷:“初云没遇害前就已经装上了——对,当时她和我提过,一定就是这个!”

阮生眯起眼:“你是说,初云早就发现了有这个监控器?”

“对!”

“可她没说是谁安的?”

“是的!”

所以隔天同秀玉、marvy说起这件事时,秀玉笃定道:“看来一定是何秋霜装的了,不然初云怎么会不肯说出安装人是谁?”

“而且,”marvy 冷静地补充:“从酒店到家里都有监控,你们说,能同时在家里和酒店搞小动作的,除了何秋霜外还能有谁?”

她还没搬进阮家、尚住在酒店时,初云便在酒店里发现了监控。

阮家查出了一个又一个监控时,那女人又住到了阮家!

“这女子!”

恩静面色清冷,“看来,是该抓紧时间彻查她了。”

“对!监控一个接一个,那女人到底想拍什么?”

“这就是我想查明的问题。”

然这厢她还没开始行动,那厢何秋霜已经自己送上了门来。

恩静离开妈咪房间时,就看到何秋霜焦急地守在自己的房门口,一看她出现,立马不管不顾地奔上来:“阿东呢?

阿东去哪了?”

也不管两人此时是怎样的关系,她就急急抓住了恩静的手:“我到他办公室门口等大半天了!你说他去哪了?

你说啊!”

恩静拢眉,抽出被她抓住的手:“我不知道。”

“陈恩静!”

回应她的,是恩静用房卡开门的动作。

“滴”一声,房门开,她移步进去,丝毫也没有邀请这不速之客的意思。

可不速之客竟赶在她关门之前,将自己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我们谈谈。”

恩静淡淡地看着她:“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

阮先生出去了,没在酒店里。

你有他的电话,想谈什么、谈多久,自己去同他谈。

何小姐,我要休息了。”

说着,门把一拉作出送客的姿态。

可何秋霜却倔强地站在那儿:“你是故意的,对吗?”

如果他愿意接她的电话,她还用得着站在这苦苦哀求这女人吗?

恩静没有回答。

“好、很好!”

秋霜难以置信地笑了,时到如今,还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风水轮流转——风水轮渡转!陈恩静,当年在厦门,如果不是我让你到阿陈灵前唱南音,如果不是我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没有嫁给他,你会有今天吗?”

可今日这女人竟连一面也不肯让她见阮东廷!

恩静原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说,可对方话已至此,她原本欲踏进房的脚步还是停下了:“何小姐,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今天的你绝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这么多。”

她抬眼,想到那几只莫名其妙的监控器,冷静而凌厉的目光与秋霜的歇斯底里形成对比:“在你对阮家做出那么多事后,你以为自己还凭什么能站在这里?”

“我没有!我说一百遍了,监控器不是我装的初云也不是我害的!”

她简直要疯了,“陈恩静,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论这些,你告诉我、快告诉我阿东去哪了?

你快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

“你骗我!”

歇斯底里的怒吼终于和眼泪一起,从这女子身上甩出了来:“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恩静愣住——不敢?

“是因为你知道,其实阿东现在真正需要的人是我吧?

他真正需要的,是我的解释吧?

所以你怎么也不肯让我接近他,是这样吗?”

恩静简直要赞叹她丰富的想象力了:“何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秋霜一个字也不肯相信。

房内灯光昏暗,那是插上门卡后便自动亮起的廊灯,同泪水一起横纵交错地打在秋霜的面孔上。

原来,她今天没有化妆了。

“你知道吗,当初阿东说要娶你时,我是第一个赞成的。

为什么你知道吗?”

恩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第一,因为我相信他不会爱上你;第二,因为我相信即使他不爱你,你也会好好地照顾他。

因为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而你能够照顾好他,在我死后用一辈子好好照顾他。

可是陈恩静,现在情况改变了——我没有死,我的病好了,我还很爱他,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一分一毫!”

她顿了一下,目光陡然间清醒而坚定:“所以为了他好,你是不是,该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恩静都清清楚楚地听着,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秋霜的目光迫切地看着她。

她越迫切,恩静便越冷静。

许久恩静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知道吗?

你说这些话,真的很荒唐。”

“荒唐吗?”

秋霜却笑了,“那一定是因为你没听过‘鸠占鹊巢’的故事。”

她冷冷地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杜鹃将蛋产在其他鸟类的巢里,只要一出生,就把别的鸟蛋推出巢,而陈恩静,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你在废尽心思地将我从阿东身边推走、废尽心思地让阮伯母恨我,你就是那只忘恩负义的鸠你知道吗?”

再也无法沟通了,秋霜的目光从最开始的疯狂渐渐渐渐地,转为了冰冷。

再看一眼陈恩静,蓦地,她转过身。

却在此时听到恩静的声音:“如果你真的是那只无辜的鹊,又为什么要隐瞒病情?”

她消瘦的背一僵,冰冷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凄楚?

身后的人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要隐瞒病情?”

秋霜的声音又低又弱,又似是添进了无数自嘲:“有时候,我也想问问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话落,那瘦到了病态的身子又缓缓地颠踬前行。

第一次,她在嚣张的何秋霜身上看到了落寞。

阮东廷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才回来,却是满脸凝重,一边开门进房一边还拿着手机吩咐:“把病房号给我……”刚进门,换了个衣服,便又要出去。

恩静一看那神情便知有事发生:“怎么了?”

“秋霜在医院里。”

“医院?”

可顾不上回她的话,他已经又踏出了房门,连影都不见。

赶到医院时阿忠正焦急地候在门口:“先生先生,打听出来了,是兰桂坊里的一个酒保送来的,说是何小姐在他们那连喝了几晚酒,没想到在昨晚突然昏厥,”说到这,他匆匆瞄了眼病房,又低下声音道:“医生说,是因为抗器官相斥的药停太久,新换的肾脏没办法适应。”

他浓眉本来就已经是拢着的,这下看上去,攒得更紧。

透过房门上的窗,阮东廷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张苍白得如同鬼魅的脸。

推门进去,被安排过来照顾的张嫂“哎呀”了一声,欣喜地转头同何秋霜说:“小姐小姐,先生来看你了!”

话说完后,很快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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