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微风徐徐，城中一座学塾内，一清瘦少年正坐在角落里敲敲打打，一些残破桌椅在林海手下缝缝补补又可坚挺三年。

虽说学塾内并无繁琐之事可做，但一些个破烂桌椅还是需要有个人去处理的，若是教学先生拿出钱来请个木匠，那么那些个梓童的伙食就要大大缩减了。

为此，学塾内的老先生也是颇为苦恼，偶有空闲之时也会亲自动手，坐在那里敲敲打打，可毕竟是个年老的教书先生，修补后的桌椅歪歪扭扭，用不到一旬，便又散架了。

林海偶然路过学塾得知后，练完拳后便直直来到学塾，主动找老先生要来木块锤头，将一个个破烂桌椅搬到远处敲打起来，深怕自己的敲打声会影响到学塾内的稚童学习，而这一敲打，便是两日。

每当课闲时间，学童们鱼贯而出，三五成群的在学塾的院子里嬉戏打闹，一些个男学童也会来到林海这边，蹲在一旁，看着心无旁骛的林海敲敲打打，对林海一身异乡服饰也有些好奇，一生二熟之下，也有胆大的稚童时不时的会问出几个天马行空的问题。

比如说“天为什么会下雨？”

林海便一本正经说道“那是老天爷水喝太多了。”

“那天为什么会下雪呢？”

“那是老天爷在拉肚子。”

“啊？那我们以前在下雪天出去玩耍，岂不是...”

“所以啊，大人们都知道打伞出去，下次记得下雪天记得打伞。”

“那打雷呢？”

“老天爷在放屁嘞。”

整理好书籍的老先生身穿一袭青朴长褂坐在院内的摇椅上，面带笑意看着林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虽是笑话，实则是在嬉笑中教导，有点春雨润物无声的意思。老先生笑着抚了抚胸前的胡须，点点头，对于这个年轻人，老先生还是有所耳闻的，外出时听说近些日子城中来了个散财童子，不但帮助别人家里干活，看到家境贫寒的人家，也会将手里的钱两赠付与出。

老先生没想到今日那个众人口中的善财童子竟主动找到自己要将学塾内的桌椅修好，自己斟酌了一番，便成全了林海的美意，原本是想付些钱两聊表心意，可不但被林海拒绝，反而被说道了一番，说什么“我随我师尊在村里的时候，常被教导，善以助人为乐，先人而后己，先生开这个学塾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听到这番话，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说什么也要留下林海在学塾内吃上一顿便饭。

随后在老先生一声令下，学童们便鱼贯而入，一个个危襟正坐跟着老先生念起圣贤之书，书声琅琅，琅琅书声。

午时，大部分学童们都已回到家中，可还有几个无家可归的与老先生相依为命。

老先生从外买回一壶酒，看着老先生脸上淡笑的表情，想来这酒，平时老先生一人时，肯定是不会买的。

就连酒肆伙计都笑问道“秀才老爷今儿个怎么舍得喝这酒了？以往不都说宁喝劣酒撑破肚，不买佳粮浪费银吗？”

老先生笑回“家里来了客人，总不能让客人也随我喝劣酒吧，那样有违待客之道，你也莫要多言，快快打来便是。”

屋内，老先生，林海，还有五个孩童，挤在一间本就不大的屋内，老先生出去买酒那会，五个孩童早已将饭菜热好，五人的配合度和熟练度让林海莫名的有些心疼起来，这是有吃了多少苦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五个孩童今天看到有外人在，显得有些拘谨，平日里和老先生用饭时，总是欢声笑语。

老先生也不拿捏架子，毫不讲究客人先用，只是来了句随意便自顾自的喝了一小杯酒，见此，林海也不客套，拿起酒杯就是喝。

酒壶便在二人之间来往，也不说话，林海面无表情，先生面带笑意，五个孩童只顾低头吃饭，丝毫不显平日里的嬉闹来的有生气。

待五个孩童吃完饭后出去玩耍，老先生这才开口问道“小友为何来到这相风城，又是行善，又是施财？你年纪轻轻本该青春阳光，年少轻狂，可我看你...却...本该说你死气沉沉，可看到你与学童的相处却又像是春雨般润物无声，说你性格孤僻，沉言寡语，可你又偏偏乐善好施，良言温语，待人胜过待己，这不由得我对你的做法产生好奇之心。”

林海喝下一口不醉人的青梅酒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老先生愿意问，那么我也愿意讲，那我便从家乡开始说起吧，我本是涡之国人，具体是哪一洲的国家，我还真不知晓。”说到这里，林海破天荒的脸红起来，自家所处何地都不知，确实是让人哭笑不得，可老先生听的认真，并未察觉林海的异样。

林海再次端起酒杯，这次却没有一口吞下，而是如品茶一般小饮小酌“我们涡之国人，从小便喜好外出探险，听说哪里有巍峨险堑便往哪里去，于是我便很好的继承了祖辈留下来的传统，十岁那年便和村中伙伴结伴而游，谁知家中传来噩耗，涡之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当我回到家中时，已不见家人踪影，见到的只有残肢断臂和用人堆烧起来的一团篝火。”

老人酒杯一顿，随后仰头一饮而下“乱世年间，谁家不遭殃。”

林海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之后那半年最为难熬，跋山涉水想要去报仇，差点死在路上，好在我们涡之国人走山吃山，淌海吃水，到也不会饿死，但是那会我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孤魂野鬼的滋味。

一连几个月，就像个野人一样跋山涉水，有一次饿了，外出觅食，遇到一头猛虎，那时我还小，害怕极了，心里不断默念我会不会死在这，可就在猛虎扑来，我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一刻，天上降下一道剑光，那猛虎竟是人被一剑开了瓢，救我之人便是我师尊。”

老人皱着眉头，听得真切，认真，喝的畅快，过瘾。五个孩童也当林海在说故事一般，可竟连他们也都觉得林海的故事真切，精彩，只是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苦楚。

“此后跟着师尊去到一个小山村里，跟着师尊学了几年拳脚，师尊让我帮着村里的乡亲邻里做了五年的活计，那时候的我，几乎忘记复仇一事，完全的融入了新的生活，此后师尊找到我，看出我心中仍有戾气，便带着我爬山淌海了五年...最后一站，便到了这。”林海与其平平，轻声吐纳，丝毫没有历经波兰的神采流露。

老先生醉意微醺，笑着点头，可心中却是回荡爬山淌海数字，山海为何物，他这个读书人自是知晓，山海，那是天地间最为波澜壮阔的存在，那是天地间最为浩瀚的代表，山海一词原本代表的便是整个天地，这世间居然有人以此为自己的弟子洗涤心灵，除去心中戾气。

老先生虽已年过半百，可心中依然微微震颤，随后缓缓说道“见过了天地，心中便有天地的存在，你师尊如此做法，可见你师尊他老人家心中之道何其大也？神仙人所做，所观，所想还真不是我这种凡人可以揣摩。

不过老夫还是要问你一问，你如今离师而行，走于天下，那你可知这人间的人情世故？我看你脸上稚气未去，想来还是不懂，人间都如此，那么“山上”呢？今日你施善于人，可有一天，人却对你刀剑相向，那你又作如何？”

老先生语气温暖醇厚，读书人的那点温文尔雅，在老先生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此番问话不像陌生人之间谈话那般，反而好像是长辈在教赋晚辈学问一般。

林海喝下一口酒后，酒杯拿在手中迟迟未放，始终保持着喝酒的姿态，只是眉头时而微微皱起，眼神温润，神莹内敛。

五个孩童吃完饭后便小心翼翼退出房间，在院中戏耍起来。

老先生看着林海那对经过天地洗礼的眼神，竟然也纹丝不动，静静的等待着眼前年轻人的答复，此时屋内竟有种空旷神怡的蕴意。

随后，林海认真三思而后道“不知道。”

闻言，老先生哈哈大笑，对着林海竖起大拇指，笑道“不知视为善也，赤子心性也。”

林海双手捧杯，伸到老先生跟前，离菜仅有寸余，二人碰杯后仰头而饮，随后轻声吐道“老先生所问，我还尚未经历过，所以答不出来，或许有朝一日经历时才可作答。”

而后老先生又道“先人们留下的世界能有你这种人存在，很好，若是再多一些，就更好了，你我聊得投缘，喝的过瘾，我作为一个读书人，最好的礼物，便是送你一本书，不要拒绝，本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是我早年间外出游历，也是一位读书人所赠。”

老先生从一旁的木匣内取出一本名为《静心斋》的书递到林海跟前“希望这本书能让你心烦意乱之时，仍然可保持一颗赤诚之心，此书我早已倒背如流，倒也不必留在身边，就送给你吧。”

“除了这本书外，我还有一言相赠，你且听好，人之大，渺于天地山河也，天之广，不如世尊胸怀广，走不出自身之局限者，处处皆牢笼。”

“晚辈记下了。”林海双手接过书籍，随意翻开了几页，是一位读书人临终之际将自己一生的所看所观所想所做所为都一一记载，每一篇的后缀都有注解，是一些后话，类似于，若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该当如何...可是人生哪有“后话”呢？

酒过三巡，话过三语，林海扶着走路都摇晃的老先生上床歇息，收拾好碗筷后便让五个孩童通知其他学童，下午先生要休息，不用上学了，于是五个孩童欢腾雀跃将这一则“圣旨”告知于其他人。

今日一谈，与往日和师尊酒后论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老先生说的最多的便是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在林海想来，老先生如今的生活至此，定与这四个字有着莫逆的联系。

林海，坐而论道，起而行之，继续对着一些陈年桌椅敲敲打打道“活得自由，过的随性，遵从本心，如此...便足以。”

屋内也传来一句老先生的梦话“梦里自知身是客，奈何光阴不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