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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数》第四十章 原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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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言方毕,直惊得我如五雷轰顶。

东华大仙?难道是说君明?君明竟也被邢恬擒住了?

汩汩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慌得长庚手忙脚乱为我拭泪:“不哭不哭,有我在,我们两个人还怕救不出东华帝君么?”

我拼命摇头,泪珠如雨点四溅:“不,不是因为这个……”

是啊,长庚又怎能知我所思所想——原来邢恬骗了我,原来君明并没有背叛我,他并没有和周宛如在一起,他一直没来救我,是因为他也一样身陷囹圄。

仿佛骤雨初歇一般,长久的阴霾一扫而空,周身凭空生出来无数气力,连生命都一下子有了意义似的。我猛地推开长庚胳膊,嗤嗤两把抹掉眼泪,喋喋狞笑道:“正是的,就凭这一群魑魅魍魉,再多来十倍我也不在话下。告诉你长庚,我并非菩萨,只是他们没戳到我的痛处罢了。倘若他们敢伤了君明一根寒毛,哼,不把他冥府血洗到底紫微誓不为人!我这就去救君明,看谁敢挡我——”

“你且等等!”长庚一把拉住我,“你怎么说风就是雨,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停一停又叹道,“邢恬那小子不简单,你知道东华帝君被关在哪里么?何人把守?何种机关?帝君的身手岂在你之下,连他都被擒,你就有把握一定能救出他么?”

我不耐烦道:“那你说怎样?”

长庚道:“你莫任性。为今之计,你我须分头行事才好。方才那小妖不是说要去东华帝君那里么,我这就跟去看看。你本事比我大,你要想办法出去,去回天庭搬救兵,万一有甚么事我们也不至于一道寂然覆没……”

“想都不要想。”我断然的一口回绝他,“不必哄我,更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君明是我的未婚夫,就算有天大的危险我都不怕。倒是你,你才应该想办法出去……”

“不,我不走……”

“那玄儿怎么办?”我直直的看住他,“邢恬已知我逃脱,你猜他会怎样对待玄儿?你连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也不管了么,这到底是谁任性?”

长庚蓦地住了嘴,怔怔的回望我,脸色惨白,甚是可怜。

我狠下心肠,掉头就走。片刻听他叫道:“等我送她回去以后就来找你。”

而我已去得远了。

那绿毛小妖带着一队人马并未走远。他们穿过这一片深埋在地下的茫茫沙砾荒原,向着远方匆匆行进。如太阳般灿烂的九颗明珠不升不落,仍旧高悬头顶,我完全辨不清时间和方向,只是像来时那样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呵,原来这荒原是有尽头的,尽头处依然是突兀高耸且无边无际的尖石丛林。

一道石门打开,小妖们鱼贯而入。

里面却是极宽敞的一间石殿。殿中早已有数十小妖驻守,令人称奇的是他们并非列队而立,却是一圈圈一层层的围拢在一起,足足围了十层八层,也不知中间围着的是个甚么——难道是君明?

因见有人进来,那包围圈中便有一人高叫道:“是逍遥哥哥吗?快来替兄弟们换换班。兄弟们站岗已站了十个时辰,委实乏得紧呐!”

原来那绿毛妖竟叫做逍遥……只听他呵呵笑道:“好说好说。”他回头招呼手下,“大家快上!”

“呼啦”一下,那十层八层包围圈顿时散开,而绿毛小妖带来的一队人马则立刻补了上去。

众妖叫苦哀叹声中,两名小妖头领小声聊天。一人道:“哥哥辛苦,那位东华大仙可有甚么异常?”一人道:“哪敢叫他有异常!兄弟们为了看住他,连着十个时辰都没人敢动一下,两只眼睛都要左右倒替着眨。先不跟你说了,兄弟尿泡都快憋炸了,出去解个手……”

我心中狂喜,君明果然在这里。

因轻飘飘的跃进众小妖围就的包围圈里——原来他们团团包围着的,竟是一口地洞。那洞口只容一人转身,一眼望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心中不禁暗骂,好你个邢恬,莫不是属耗子的,怎地左一个地洞右一个地洞,皇天不容你,你便要挖穿了后土?

小妖们人再多,又如何能察觉我。我悄悄溜了进去。

地洞很深,很深,很深……下降那么久,四周竟还是漆黑如旧,全然不知此身何在。

我又是紧张又是心痛,可怜我的君明,到底被他们关在甚么鬼地方?邢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竟能连君明都拿下?

脚下忽的一片湿凉滑腻,才知终于落地了。

我怕惊动了旁人,不敢冒然晃亮火折,只得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还好,左右都是坚实的石壁,只有一条泥泞而曲折的路可以走。

那泥泞越积越深,淹没了我半截小腿,且不知有什么滑溜溜的蛇虫在我皮肤间逡巡,每一步都像在沼泽里挣扎一样辛苦——可是我情愿这么辛苦,我心跳得厉害,我就要见到君明了,我多希望我能多受一些苦,好像这样他就能少受一点似的。

当那沼泽即将没过我的胸口时,这条小路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伸手摸去,是一道石门。侧耳贴上去听了听,里面甚么动静都没有。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双掌沉稳而有力的推了上去——

“隆隆——”

啊!这是甚么?好刺眼!强烈的光直剌剌的扑面而来,连眯缝起来瞧瞧四周都是不能。

忽然间灵机一动,解下一直绑在头发上的黑面纱缚在眼睛上。强光被层层滤去,我的眼睛终于慢慢适应过来。

——无量天尊!

眼见所见彻底让我惊呆了。我紧紧捂住嘴巴,半晌动弹不得。

一边却恍然起来,印象中刚刚那绿毛小妖好像说了一句甚么金牢里,还以为我听错了,哪有关犯人关在金牢中的——可这竟是真的!

所谓金牢,其实是通体用金子造的一栋金光闪闪的房子,便是我这样从小在天庭长大的神仙都没有见过这么奢侈的建筑。金瓦金檐,金门金窗,窗台上甚至还摆着几盆金子造的盆栽。也不知造的是个甚么植物,金叶子又尖又薄,几可透明,纹理脉络偏又清晰分明,当真了不得。门紧闭着,窗子却大开。朝里望去,金桌子,金椅子,金茶壶,金碗筷,金琴案,金床榻。床上躺着一个人,可算不是金的了。因那个人,是君明。

我看得很清楚,他穿着他惯穿的青布长袍,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神态宁和,两手交叠平放在胸前,除了脸色灰白,形容消瘦,其他都还可以。

纵然早已做好准备,眼泪还是哗的一下便漫过了整个面颊,心都快碎了。

我对自己说,不能乱,不能乱,那么多人看守着他,他肯定还没死,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他救出去。

唯一觉得安慰的是,囚禁在这样金碧辉煌的屋子里,邢恬总算没有特别侮辱他。

可是怎么才把他带出来呢?如我猜测不错,这金屋也应该遍体都贴满了那“暗金符”罢——我伸出一根指头,指尖慢慢的触向金门,果然,金光乍然四射,雷击般的痛楚瞬间击穿我全身。

我痛得连连嘬吸手指,手指犹自麻木不堪。耳畔却忽然间嗡的一响,因竖起千里耳凝神听去,原来守在洞口的那些小妖已发现金牢有异,几个人匆匆向邢恬跑去报告,剩下的人竟统统下得洞来。

收拾他们并非难事,就怕招来邢恬,那就麻烦了。把报信的那几个抓回来已然来不及,金屋却这样固若金汤,我都难以近君明之身,遑论带他离开这里,这可如何是好?

我不停的对自己说,紫微不要乱,一定有办法的。这金牢会不会还有别的出口?因四下里看了看,果真在屋后发现了一口金井。谁知探头一看时,却是实心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是啊,这里已是地下的地下的地下,哪里还能再往下。可是往上的话,又能从哪里往上?金屋四周俱是石壁,除我来时走过的那道石门之外再无其他途径。可要果真这样,他们又是怎么把这样大的一座金屋运下来的呢?

嗨,这算甚么问题,我不禁懊恼。邢恬也是得道的神仙,他想在地下建一座金屋又有甚么为难的——一瞬间脑中忽的灵光隐现,好像突然想到了些甚么,细细追想去又总是差一点。外面小妖们的吵嚷呼喝声益发分明,我却还是一点头绪没有,真真急得抓耳挠腮,那灵光到底是甚么?!

金屋,金屋,金屋……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座金屋?

还是说,为了囚禁君明才刻意建这座金屋?

为甚么?为甚么我被他关在一间普通的房中,却要把君明锁在这里?只因为他对我有别的企图吗?

仿佛听到了“啵”的一声,这样焦躁的时刻,灵台却骤然间清明过来。

君明虽贵为东华帝君,居众仙之首,秉无边法力,然天地万物本相依相存,原是没有谁能真正天下无敌的。所谓物分五行,五行则相生相克。君明因常居东海,五行属木,世人亦尊称其为“东木公”;而五行之中,正是西金克东木。也就是说,只有这金子做的牢笼才能关得住他。

我真是蠢,枉我方才还误以为邢恬这是为了表达他对君明的敬意。

邢恬,你辱我清白已是罪无可恕,竟还敢这样待他!

然而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要不要出尔反尔的去宰了邢恬,最要紧的是外面的小妖越聚越多,眼看就要破门而入。我挥过拂尘,将那石门牢牢钉死。然后盘膝坐下,三花聚顶,五心朝元,开始默默用功。

周身真气渐行渐迅,鼻息亦慢慢变得粗重,灼热,乃至滚烫起来。我像置身一个巨大的炭火盆中,烫得简直快要点着了。

眼见双掌已是通红如赤碳,便蓦地合拢起来,掌尖便“轰”一下腾起一团火焰。我举着这火焰,慢慢往那金碧辉煌的金屋靠过去。

没错,我的确点燃了自己。只因金遇火则镕,能克金的正是火,并且是我以自己九万年道行化出的这团三味真火。

你知道的,我是颗星星,我时常会陨落,火从来都烧不死我。

除了烧得疼,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这一刻,那皮肉竟似全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君明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我的心像钝刀子剜过一样,这点皮肉伤算甚么?

真正心焦的是我的手掌太小,火焰不够大,难以镕掉那坚固的金屋。于是我只能继续点燃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身体,最后狠一狠心,便将头颅也点燃了。

蓄了九万年的长发一瞬间火光冲天,像一条火炼,从脚心一直燃到头顶。

痛吗?

不知道。

明明周身已无知觉,却能感觉到泪水一直在流。

君明,君明,我这样爱你,你要坚持住,你不许辜负我!

熊熊火焰终于烧化暗金符,烧穿金屋墙壁。我穿墙而过,金墙上便留下一个人形。

呵,君明,我进来了,你坚持住!

他近在咫尺,我几乎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抱住他。

可是我却已却已耗尽自己的全部,再没有一丝力气,我倒在了地上。

三味真火烧掉了我的衣袍,烧掉了我的头发。我心想,我不能这样赤_条条的死在这里,死也要跟他在一起,便奋力向前爬去,向他爬去。

事到如今,如果说这世上还有甚么能让我心存感念,那就是老天待我终究不薄。垂死如我,竟果真爬到了君明身边,俯进他怀里。

他依然闭着眼,浑身冰凉,一丝气息也无。

其实我并不觉如何悲痛。

我吻了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然后解开他的衣袍钻了进去。皮肤贴着皮肤,面颊贴着面颊,我心想这样才好,这个结局才真正圆满,便欣然的闭上了眼睛。</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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