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南与顾隽谈判时，姜沅芷等人还在研究遂古之树顺便等待顾绮南的信号。

——按照他们最初的约定，虽然所有人都是同一时间进的流放之地，但是姜沅芷他们并不能立刻动手，留出这一段时间来，一方面是为了探查情况以做到知己知彼，一方面也是留给顾绮南的疏散时间。

毕竟他们要是动起手来，根本就没有余力去当心遂古之树不远处的万古城，甚至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毁掉一整个流放之地的准备。换句话说，在他们动手之前，还没离开万古城的人，基本就是生死由天的弃子了。

不过考虑到情况的紧急，留给顾绮南谈判集结打通道路带人离开荒原的时间也只有十日而已，倘若到了时间还没有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无止境地等待下去，该动手的还是要动手。

此次来流放之地的人与上次前往万古总部的人也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个跟着容晏来的卿萝和一位天谕教的长老庄承。黎初晴和裴夏临依然留在外面准备接应，如果他们没能及时出来，就动用天谕教古祭坛和那些属于天谕的九转锁碎片强行开启通往流放之地的通道。

那位代表天谕来的长老修为并不算高，如今甚至已经是一副迟暮模样了。当然本身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要他亲自动手，实际上所有人都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左靖炎和他的清流剑之上。

——毕竟在传说之中，清流剑是最后的二代神明以西方之极的碎片铸造而成的，世间无其不可杀之物。据说由元神身躯化作的蛮族就是被清流剑斩尽杀绝的，如今面对同为最初的神明化作的遂古之树，清流剑的存在确实是给了不少人信心。就算这种传了无数年的神话很可能有后人的想象和夸大在，但毕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不管怎么样，有这么一把上古神剑和一位老祖宗镇着，总比没有来得强。

此刻左靖炎正执剑护在那名天谕长老身侧，等待他得出结论来。

他们两人站得很近，左靖炎略微落后一步算是表示客气和尊敬。庄承面容严肃须发花白满面皱纹，左靖炎却依然是年轻俊俏模样，看不出两人中左靖炎才是那个活了更久的人，甚至年纪足有庄承近十倍。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再强大的修真者也是会老会死的，唯有左靖炎被时间遗忘，永恒不变地停留在原处。他所熟识的人都已经离开，光阴变迁四季流转，下一个春天总会到来，却再也不是当初碧琼山上的春日与暖阳了。

他清醒地孤独着，会在意却不会沉溺于他人身上那一丝半点故人痕迹，从来理智冷静，残忍而温柔。

乔云湘略微偏过头去，目光落在那人侧脸上。依然是微扬的眉含笑的唇，温和之下暗藏桀骜，岁月磨不平一身棱角。

那一次乔婧涵的苏醒之后，她终于选择了放弃，这个她从年少时就开始追逐着的人，耗费了大半少女时代、十余年岁月去争取的人，原来终究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边明月。明月映照在水中，但那也只是倒影而已。

她自此独自离开，不再追逐他的脚步，而选择自己踏遍山河，一路见闻，或能洗去心头旧痕。

这是这几年来他们第一次相见，甚至到了此刻彼此都还在有意地避让着对方。可人就在眼前，如何不去见？

那人依然还是她记忆中清晰不变模样，万年时光都过去，本就不是这数年光阴或是某个人就能将他改变的。

爱是五阴炽盛苦，若能轻易丢弃，她早便选择丢弃。

只是依然无解，丢不开，逃不脱。

那是她的求不得，那是她的放不下。

可也只能将这心事暗藏，何必说出来徒增尴尬。

乔云湘收回注视他侧脸的目光，微微垂下眼。

……何必想，何必想。

如今这般危机关头，又哪里来的时间，任她胡思乱想这些情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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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云湘的心思起伏并无人知道——又或者有个别人猜到了也装聋作哑当没注意到——所有人更关心的还是庄承的结论。

天谕教放这么一个战斗力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拖后腿的老人来，自然不是在做什么面子工程。这位老人几乎是天谕教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他看到过黎初晴刚入天谕时的模样，也听说过前任圣女冉天韵之死，他经历过登天之战的爆发，也见证过闻夕从当初那个被丢弃在朝夕城中的弃婴到修真界无冕之王。

天谕的教主和圣女一代代地换，学宫中一届届学子来了又走，第五洲上风云变幻，谁败落谁又复起……老人沉默地居于小楼之上，观世事变迁如见云卷云舒，只有万卷藏书为伴。

他的实力在天谕教中或许不值一提，但他的见闻广博却是当之无愧的天谕之最。何况他的能力特殊，正面对敌或许不怎么样，却极为擅长感知和探查。

距离遂古之树的年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就连三君封印遂古之树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从此这传说中的生命起源之树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神话里，而这树究竟是什么情况，更是没有人会知道。

——即使是活得最久的左靖炎，在他出生时，遂古之树也已经仅仅是一个符号了。

按照顾绮南的说法，当年顾行艺高人胆大又或者说是作死无极限，为了制造出最强的傀儡甚至不惜从遂古之树上夺取了部分枝叶，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确实是成功了，所以对遂古之树算是有些了解。而那部分资料她倒是也没有藏私，大大方方地拿了出来。

但万古宗经手的资料总是让人不那么放心的，何况顾行当初也只是想要材料，并不是想弄死这棵树，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必须得经过实地考察研究，才能确定要如何是好。

庄承仰头望了遂古之树一会儿，摆摆手示意左靖炎留下来，自己前行几步向那棵树走去。

姜沅芷心头一紧，手中长弓微微扬起，冰蓝色的箭支逐渐在弦上凝聚成型，她弯弓拉满，神色紧绷，随时准备在树发生异变时动手救人。

庄承抬手落在树干上，老人枯瘦的手与粗糙的树皮相贴。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遂古之树始终沉默，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有果实不断落地，又爬出各种奇怪的生物。

姜沅芷几人尽量动作快而动静小地解决掉那些新生的怪物，防止打扰到老人探查。

良久，他又退了回来，一直到他重新进入左靖炎的保护范围内，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庄长老……？”裴秋辞问。

因为裴夏临和黎初晴之间的交情，裴秋辞对天谕还算是熟悉，此刻也就开了口。

庄承神色肃穆，他似乎总是这般严肃模样，脸上眼里见不到多少笑意。

“这根本不是树，甚至不能算是植物。”庄承缓缓说。

“不是树？可是这明明……”裴秋辞皱了皱眉。

庄承抬眼，没有多少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妖族化形之后将特征收敛，看上去也和人差不多，你管妖族叫人吗？”

裴秋辞语塞。

庄承又回头看了看遂古之树，说：“它的内部灵力分布和一般的树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们该知道，其实植物也是可以有灵的，灵气越是充沛的地方，植物生长得就越好。根茎从地下吸收水分也吸收灵气，叶片也能从空气中获得部分灵气，然后这些灵气顺着脉络流动，均匀地分布在整个树身上。

“换句话说，植物是要吸收灵气的。但是这棵……所谓的遂古之树不一样，它并没有吸收，反而在外放。如果我没有感受错的话，在这个东西的内部有一个能量核心，蕴含着大量的灵力和另一种特殊的力量。以那个核心为中心，灵力和另一种力量并不稳定地被运送到所有枝叶末端，形成果实，然后应该是受一种特殊力量的影响，化作那些不同的生物。

“换句话说，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个核心，别的都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容煊问：“那所谓的另一种力量又是什么？您看得出来吗？”

所有人都看着庄承，但大家其实都做好了他说看不出来的准备。

果然，老人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此前没见过这种力量。”

然而他紧接着又说：“不过，这种力量倒是和她身上有些相似。”

他的手指指向了卿萝。

这下不少人都愣了。

众所周知，从遂古之树上诞生的三族中，与遂古之树联系最紧密的其实是灵族，再不然就是妖族，人族其实是排不上号的，所以按理说在场所有人里算一算，应该数姜沅芷这个图腾四族纯血后裔与这棵——暂且还是管它叫树——树力量最为同源，再其次应该是乌夜啼或者容煊，怎么想也轮不到卿萝啊。

在有些人都开始考虑起卿萝祖上是图腾四族的幸存者还是隐姓埋名的十七家之人时，卿萝自己倒是有另一个猜测。

她问：“会不会是……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