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一个时辰，烤架上的豪猪外皮已经有些焦脆，王楷一边忍着嘴里的哈喇子了，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四方盒子，捏了四五撮颜色各异的粉末撒在烤架上。瞬间，那本就萦绕在鼻尖的香味更加浓郁，给单纯的肉香添上了馥郁的外衣，就连一向在徐家吃遍山珍海味的李连生也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王楷也不嫌烫，直接撕下一条健壮的后腿，有些得意地拿在鼻尖闻了闻，最后还是先给了李连生。李连生笑着接过，却没有直接下嘴。

看到这，王楷有些不悦的哼了一声，抓起另一条后腿咬了一大口。李连生也没有特意为自己解释什么，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有很多毒就算我吃了没事，不一定代表你就没事。”王楷有些嘲讽地说。

李连生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山野说道：“我在想...这地方本叫瞎子山，虽说在山间的夜晚总是要比在平原里更黑一些。而这瞎子山却是个小环山，只有前面有个一线天，所以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以前有个杀人不少的逃犯在此山当了悍匪，专门躲在前面山上打劫。他每次只在夜晚下山找点吃食，且都是只点一炷细小的檀香。常人就算是白天下这险山都要小心谨慎，更何况是有豺狼虎豹出行的夜晚。而他初始他上下山也是要七八炷香的光景，久而久之，健步如飞，一炷有余。所以朝廷想要在这山势险恶的地方缉拿他，不花大力气是不可能的。

而我们这堆炭火，这诱人四溢的香味，你说如果要是那个悍匪还在，在他眼里，我们是不是就像太阳一样刺眼啊？”

王楷的神色在昏黄闪烁的火光后有些模糊：“这不是你带的路吗？是你说今晚到不了城里，要在这驻脚的。”

李连生叹了口气：“所以怕是有个聪明绝顶，神算无双之人，早就料到了今日今时此地将要发生之事。”

听到这，王楷的神色明显一震：“不可能，哪会有如此神仙人物！说不定是你多想了，只是巧合罢了......”

李连生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楷的双眼说道：“是吗？”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中间的柴火堆还偶尔噼啪的响上一两声。周遭群山如同猛兽的血盆巨口，他们两个渺小到连塞牙缝的存在都不够。

忽得从远处腾起一群宿鸟，两人连鸟的影子都看不到，只是听见大约百米处想起几下扑哧的振翅声。

李连生瞳孔一缩，一只隐没在夜色中的利箭呼啸着迎面而来。幸好李连生在听到破空声的同时就已经下意识地向后一滚，才堪堪闪过这一箭。

不过李连生可没有就此松了一口气，因为第二只箭已经来了。这只箭在李连生往后一滚的同时就立刻传来了破空声，似乎就是在边上看着李连生往后的动作。而那扣弦之声，明明就是从百米之外传来。

如此想来，这人如果不是仗着超过李连生入微境几个层次的实力感应到，就是有着几近乎妖的眼力和耳力。

李连生知道这一箭避无可避，在空中侧身抽刀，正是徐生平的成名技——拔刀式。可这快到极致的拔刀式对上这离弦之箭也有所不及，幸好侧身拔出的三寸刀身最终刚好抵住了锋利的箭头。

听得一击金属尖锐的碰撞声，李连生那一把名家铸造的宝刀剧烈一震，刀身崩出一道细细的裂痕。而李连生仿佛被一块百十来斤的巨石砸在了身上，瞬间胸口一窒，喉咙涌上一抹腥甜，几乎要被当场冲晕了过去。

李连生一咬舌尖，猛地从胸口强行提起一口气，右脚用力一撤，稳住急速后退的身形。

从箭上附带的气息来看，此人的境界也只是后天境而已，有这么大的冲击力完全是此人的夸张臂力所致。

想到此人境界不高，李连生稍微松了口气，可也不会以为危险就这么过去了。因为第三只箭，也已经来了。

李连生丹田一沉，双腿微弓，双手提刀横在胸前。

在箭尖一接触的瞬间，李连生就像只破布袋子向后飞去，接连撞倒了三棵一人环抱的大树才止了去势，摔落在地。

连续三箭，第一箭配合着漆黑的夜色，境界在后天巅峰之下都避不过去。第二箭与第一箭几乎是同时离弦，是真正的杀招，就算是入微之人都不能幸免，而李连生是凭着天诏之下第一人的妖刀成名技才堪堪挡了下来。

而这最后一箭，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此紧密相连的三箭，就算是越境杀敌也不在话下。侥幸的是李连生从小到大虽没怎么练就高深的体术，可一副根骨就是妖刀徐生平都戏称为“天生的沙包”，因此才没有当场毙命，可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肋骨断了好几根，五脏庙都震出了血，常人怕是都要疼得失了知觉。

李连生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淤血，拄着那把已经有五六寸长裂痕的佩刀，咬牙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想着逃跑，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伤势是跑不远的，而且对手那一份在夜色中超乎寻常的眼力和对此地环境的了解更是让他没有丝毫优势，所以还不如抓紧时间原地调息一下气息。

一阵草木倒伏之声，两个人影一左一右半包围出现在李连生视野。左边的是一个身裹皮草的青年，身材修长，双臂壮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间距极长的灰色双眸。他的视角，怕是要比常人更加广阔五分之一。

一张两米多宽的水牛角弓齐身背着，左手前横着一把匕首，那只侧在身后的右手能隐约看见在脱力发抖。估计那三箭给他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短时间内不能再拉弓了。

而在右边的，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拖着白骨蟒鞭的宽阔身影，正是不久前才认识的王楷。

李连生轻蔑地望着王楷，等着他先开口。

“我要是想杀你，刚才在他放箭的时候就可以结果了你。”王楷放缓了语气，听起来像是中气不足的焉样。

王楷又接着解释道：“我确实和你无冤无仇，不过你们徐家却间接的害了我父母，我把你抓回去给那些人，说不定他们就能放了整个马头山。”。

“呵呵呵！马头山，我记住了。你以为就凭这个现在都半残废的野人和你这个一身蛮力的马贼就能留得下我。

你不是想要让他们放过你们马头山吗？哼！到时候，管你什么马头，牛头的山，老子都要一个个骑过来。”李连生虽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可多年辛苦练出来的嘴上功夫可没什么影响。

“你太自大了，从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就看出我是马贼了，而且你也知道这片瞎子山的来历，却仍是不肯和我先动手，才落到现在这个局面。你是傻吧？”王楷说道。

“嘴炮也打完了，早点干一架完事吧。”李连生把嘴里的一口血唾沫吐出，撇了撇嘴，压着胸中的伤势，把手中的刀又重新紧了紧。

王楷见状有些无奈地一抖骨鞭，鞭子末梢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鞭花，猛地绷直，像个柱子一样抡过来。李连生一看这声势就知道不是自己可以硬碰的，只能侧身躲避。

“砰”地一声，刚才李连生依靠的树木直接被横腰扫去一大截，然而那树却是不偏不倚的向下一顿，才慢慢往枝叶茂盛的一方歪倒。这速度和破坏力，完全颠覆了寻常人对于鞭的认识。

鞭子起源于刑具，大多打得人皮开肉绽，却不致命。且技法不多，只有抽，抡，抖寥寥几种。而在王楷手里，既使出了棍的扫法，又挥出了锤的重量，每一节蟒骨都可蕴含澎湃之力，这鞭子就像是为他壮硕却笨重的身体加了一条长且灵巧的手臂，一下子把王楷这大块头臂力惊人却不怎么灵活的缺点给弥补了。

霎时，一记记爆裂的鞭花在这群山里反反复复回荡，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树木轰然伏倒之声，惊起宿鸟片片。

李连生面对每一记都来势汹汹的鞭影，都只能一一闪避。初始李连生还能凭着夜色和树木勉强躲过，然而经过那负弓的灰眸青年几句点提后，那鞭子的落点顿时犀利了起来，往往带有一丝预判的性质。李连生已经实打实的用刀硬扛了几记鞭子，震得那握刀的虎口都裂了开来，胸中气息更是翻江倒海地一阵乱窜，几乎都要压不住伤势。

没多久，李连生的衣襟就已经破烂不堪，有一条条的血迹印了出来。然而最要命的是腰侧那一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因那蟒骨上突出的骨节，被勾起一大块鲜肉下来，血流不止。如果不及时医治，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

李连生在又硬抗了一记鞭子后，借力向后一腾，拉出了一小段距离。提起赶紧撕下一截袖子，趁机压着伤口围了一圈腰身。王楷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等他系好了伤口才又把蟒鞭扫了过去。

这次李连生似是下了决心，倒没有一味的躲避，而是直直地迎了上去。而王楷对于李连生的做法却摇了摇头，虽说鞭子的缺点就是怕被近身，但对于早已练就一身强悍外功的王楷来说，近战无异于找死。所以在王楷看来，不管是远距离活活耗光李连生的力气，还是近身相搏，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李连生一个空中侧身横转，躲过了那记横扫，仍是向前一突。而王楷反手一抖，那鞭子又立刻回身袭向李连生下侧空门。李连生高高跃起，足尖极其精妙的借力一点，点在蟒骨圆弧划来的中后半截，正是要鞭子爬力却未到爆发的那一点。李连生整个人顺势在空中一翻，直直地越过王楷，向后方飞去。

这时王楷才心下一惊，他知道那负弓少年不善刀战，连射三箭已是一日气力之穷极，眼下正在调息气息。李连生虽已受重伤，可王楷从刚才那极快的拔刀术就看出李连生刀法迅捷，要是用上几招玉石俱焚的杀招来，瞬间就可与负弓青年分出生死来。

心念一转，王楷手中骨鞭空中一卷，往李连生的脚上缠去，可最终还是慢了一步。那鞭子卷了个空，李连生已经落地一滚，倾身向负弓青年冲去。

然而那青年淡漠的灰眸仍是波澜不惊的似一潭死水，修长的身影仍是直直的屹立不动。李连生本能地感觉心中一跳，可去势难收，只能硬着头皮挥刀一扫。

缠有李连生气息的佩刀像是切豆腐一样把青年的身影拦腰斩断，可却是一阵皮草撕裂之声，原本青年站立的身影变成了一件还未落下的空荡皮草，青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一丈开外。

李连生心底一沉，漆黑的夜晚才将将熬过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