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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钗》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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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元景二年七月十六是我正式和亲回鹘的日子。

寅时刚过我便起身,宫人们簇拥着我来到汤池沐浴,清晨的微风里夹杂着零星的寒意,我缩在宽大的外袍里,往帝女所用的汤池步去。

既到了汤池外只见雾气缭绕,一阵热气扑面而至,我遣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皎玉、碧云等贴身伺候。皎玉摘下我的外袍,碧云熟练的为我褪下襦裙,我试探着沿着汤池内的玉阶而下,池内非常宽阔,池底是用整块的玉石凿成海棠图样,池壁两边各有一只翟鸟正缓缓吐出热汤。我赤着脚触到温热细腻的池底,微微凸起的花纹硌在我的脚底,我闭着眼靠在池壁上舒服的轻吁了一口气。皎玉几人正立在我身后,我瞧她们一眼,吩咐道“都在帘外等候罢。”

皎玉等齐齐应是,恭敬的退到帷帘外。我慢慢的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抱着膝头以一种仿若婴孩在母体中的姿势,温软的水拂过我的肌肤,也在安抚着我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这种感觉让我短暂的忘却了自己的苦闷与烦恼。

不过一刻钟,帘外便响起珍英姑姑的声音“帝姬可沐浴妥当了?”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珍英姑姑带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我站起身来,皎玉和碧云分别拿着大棉布帕子擦拭我的身体,珍英姑姑在后将一件水红浴衣裹在我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瑞雪殿回去。

到了殿内,伺候梳头上妆的喜娘早早就候在这里了。我换了大红色小衣,在妆奁前坐定,全福夫人将妆粉厚厚涂在我的面上,又拿着准备好的两根红棉线挨到我的面上,去净了脸和颈上的绒毛,微微的刺痛使我蹙起眉头,全福夫人将多余的妆粉扫净了。又有喜娘上前,在我的脸上涂了面脂,挑了最白的妆粉扑在我的面上。喜娘将我多余的杂眉剃掉,用番邦进贡的螺子黛画出细细弯弯的长眉,又拿银挑子挑出一小块艳红的胭脂,用手揉开了抹在我的面颊和嘴唇上。

妆上罢了,发髻也梳成了飞仙髻,我往水银镜中瞧去,镜中人面色惨白,双眉斜飞入鬓,两颊又有着不自然的红晕,我苦笑道“这也太怪了些。”

珍英姑姑忙解释道“新嫁娘向来都是这样打扮的。”

我甚是无奈,只好任由她们折腾,待到换好了喜服,已经是辰末时分了。我踏上轿辇往康宁宫去给母后问安,厚重的喜服压得我喘不上气来,我像是一只被囚在金笼里的鸟儿,扑棱着还未丰满的羽翼试图挣脱枷锁。

我如是想着便到了宫门外,已有宫女在外等候,我随着引路宫女进到主殿,只见母后高高坐在凤椅之上,穿着太后吉服,面容无喜无悲,我快步上前,行了个大礼“儿臣问母后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母后示意宫人将我搀起,此时母后眼中已含了淡淡的水汽。母后笑道“哀家的蕴蕴也长大了,快上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我踱到母后身边,母后拉起我的胳臂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好看。”

我忍着泪,笑道“母后可不是在宽慰儿臣,儿臣这个样子倒有些瘆人了。”

母后揽我在怀“你在母后心中永远都这样好看。”

我眼中翻腾出的泪水打湿了母后绣着金凤的衣带,母后轻轻拭去我眼底的泪“到了那边儿以后啊,万事都要以自己为重,你一去这样远也不知何时能和哀家见面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更加抽痛“儿臣今后再不能承欢膝下,母后定要保重凤体,儿臣即使远在戈壁也会为母后遥遥祝祷。”

母后把我搂的更紧,素月姑姑在旁劝道“帝姬还要去和皇上问安,可别误了好时辰。”

我摩挲着母后的背脊,母后将我缓缓放开,眼中满是安慰“你去罢。”

我慢慢退后,又跪地拜了三拜,才起身恋恋不舍的往宫外走去,此时早有宫女拿了香粉盒上前,为我补好哭花的妆容。这一刻,仿佛之前的眷恋和柔情都不复存在了,只剩这姣好的外壳掩饰我内心的惶惶无助。

此时皇兄正在上仪殿中,我下了辇自有宫人引路。上仪殿正中垂下宽大的珠帘将正殿分隔开来,我在帘外行了礼,皇兄略显威仪的声音从帘后传来“起来罢。”

喜服繁重我必须由着宫人搀扶,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后,帘内的寂静感染到了帘外,我静默的站立着,好似更漏也在无声的滴落着。我听到皇兄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朕知道你怨朕,朕也不多说什么,到了回鹘保护好自己,皇兄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宠着你了。”

听闻这话,我便记起从前皇兄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总是会答应我的种种无理要求,而现在我们都变得身不由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伤害最亲近的人,我立在原地心中好似有无限的酸楚。

皇兄又叹了一声“接亲的队伍也快到城门了,快快去罢。”

我微微屈膝“皇兄多多保重。”

巳时三刻一过,我的车驾与长长的送亲队伍正好出现在城门甬道上,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推搡着,踮着脚誓要看清这位和亲回鹘的帝姬究竟是何模样。此时,母后与众内命妇已在城门口等候,车驾一停,宫人们将我扶出来。母后满脸慈爱的看着我,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敛裙跪在母后脚下,母后扶着我的肩,眼眶微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母后声音有些颤抖。

湘娘娘在旁也红了眼,伸手要将我扶起“好孩子,快起来罢。”

我站起身来,抱住母后有些瘦弱的肩背,悲泣不止“儿臣一定会回来看母后的,一定会的。”

母后以帕掩嘴却也止不住哭声,只应声说好。

我的眼神慢慢扫过众命妇,宗宁帝姬哭的已有些站不住,我握住她的手,宗宁似乎已明白我的意思,点一点头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众人都忍不住擦着眼泪,一旁的礼官低声劝道“太后娘娘再不启程这吉时就误了啊!”

母后的眼角犹带着泪痕,从礼官所端的漆盘中拿起一方龙凤呈祥红盖头,慢慢为我披上,一心一意疼爱着我的母后渐渐被眼前这刺眼的红所取代,我仍是忍不住的落泪。母后朗声道“去罢,为了大顺的山河,不愧是哀家的女儿。”

我又回到宽阔的车驾里,外面有鼓乐奏起欢快的乐曲,迤逦十里的红妆缓缓而动,我听见两侧人们叩头呼喊的声音,我闭了闭双目,就这样远离了生活了十多年的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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