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厉建国计六十二年，历三帝，今为厉国第四位皇帝，年号长兴，今是为长兴十二年。

“袅袅佳人，亭亭玉立，迄不转身，何为伤悲，袅袅佳人……”一艘船泊于江面，一首软调糯音的江淮调曲远远传来，听得让人心情舒爽。

江面泊四船，一船自江那头来，一艘却要到江那头去，还有俩小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要去江那头的船，却形成护卫状。

那船里头，陈鸳淑低着头捧着茶杯，正襟危坐，而身旁四人却有些懒散。

“哈，啊，”三人中，一年纪偏小的少年打着哈欠，“还有多久要到啊！”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不耐，“这是谁在唱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烦死了。”这少年便是初长成的陈居言，他身旁的便是休沐的陈居行与陈居安，还有与陈家四兄妹关系颇好的薛子苏。

陈鸳淑低头饮茶，看来是细细品味，唔，不三不四么？在来自前世遥远的记忆中，身为皇帝的李朝阳曾经纳了个江淮的宠妃，十分受宠令人眼馋，一时间，这些个达官贵族曾很为厌恶的软言软语的曲调大为盛行，其实若非那这位小昭仪野心太大吹枕边风，她也不会出手除掉这位小昭仪，不因此被那位丽妃抓住了把柄，要不是那会陈家还有些权势她大概早个五六年被废了。

“这茶倒是不错。”薛子苏突然开口道，陈居安笑语道，“这茶是淑儿挑的，倒很是香醇。”陈居安怕是几百年不夸人，突然夸她，倒是让薛子苏侧目，“鸳淑品味倒是上佳。”薛子苏笑眯眯道。

陈鸳淑笑了笑，却也客气地说道，“薛大哥过誉了，我只是随茶艺师父学习，小有所成尔。”笑靥如花，低下头，岁月静好。

虽听这薛大哥叫得有些生疏，但他们二家却算得上是世交，二人的感情尚可，虽二人只做兄妹看待，但两方父母有意结亲，意思是先订亲，待陈鸳淑再大些再行婚嫁，陈鸳淑对薛子苏没了一开始的悸动，但亦不反对，只是这薛大哥却态度不明，显得若即若离，陈鸳淑也就随缘罢，只要不入宫，一切好商量。

陈居言拍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吊儿郎当的模样，装正经的陈居行终于绷不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哈哈，也不是这么用的。”

陈鸳淑瞬间黑线，什么啊！“噗。”薛子苏也是笑意十足，连平时严肃的陈居安也微微扬起嘴角。

说来陈居行居于长，但向来是不如陈居安有威信，素来亲切居多，待下属也是和蔼可亲，也因为人豁达开明，办事效率极高而连升三级，成了二品翰林院院首，可谓人生得意，只是陈父虽喜长子，却也觉得陈居行稳重不足，较为中意次子，不过陈居行向来人生得意须尽欢，向来不拒于此。

“窈窕佳人，在水一方，迄不转身，何为……”船外还是响起那曲调，唱得绵绵艾艾。

“这唱的是什么鬼。”听着这曲声越来越近了，陈居言忍不住骂骂咧咧的，“又不是赶着给人唱丧。”

陈居行亦是忍不住道说：“她莫不是不知道这江今日被我们包了么？”这江名忘江，乃前朝文宗开凿，只是前朝衰败被灭，这江逐渐荒废积满淤泥，前几年这一带被一富商包下，用做富家闲人那些贵公子大小姐游乐之用，只是今日恰逢陈家三兄弟休沐，开玩笑地说是要与未来妹夫培养出感情便拖着妹妹出来了。

薛子苏掀开帘子，道，“陆裕你去瞧瞧。”陆裕是薛子苏的护卫，薛子苏话刚落调，外头便传来一声，十分沉稳的音色，“是。”一阵风似的离去。???????陆裕出去查看，五人依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一会船外的歌声停了，只是越来越吵闹，陈鸳淑皱眉，薛子苏起身查看，“我去看看。”来到门边，挑帘而看。

“汝乃何人，无礼，大胆，放肆。”一声声幼嫩的娇喝传到陈鸳淑的耳中，她浑身战栗，声音像极一人，余悦，余悦，她怎么会在此？

浑浑噩噩中，她低下头，仿佛看到自己手中带着血，鲜红异常，刻意压抑的恨意几乎喷薄而出，可是她不能，她要压制着，她没病。

似乎察觉到陈鸳淑不对劲，陈居安突然开口出声，“小妹，你怎么了？”迷迷糊糊地望了二哥一眼，她好像哭，她好累，快撑不下去了，“没什么。”陈鸳淑怕被二哥看出什么，忙低下头。

陈居安张张嘴，来不及说什么，便觉得船体一摇晃，好似有人跳上了船，“尔等何人？”密切关注外头的薛子苏突然大喝一声。

陈家兄妹一惊，皆是不约而同地起身，陈居安却突然开口道，“我与大哥出去看看，小妹你同三弟留于此。”说完，便走了。

陈居言应是，然很尽职地陪妹妹，但却颇为心痒痒地时不时望望外头，有些魂不守舍。

陈鸳淑浑浑噩噩地坐着，思绪飘远了，重生了这么些年了，前世的事恍若几乎忘光了一般，只是这余悦却未曾忘却，如一道深深的疤痕一般，愈合了，但也除不了。

余悦祖父是朝中大臣，那是元昇三年的选秀，那是皇帝李朝阳第一次的选秀，十七岁的余悦理所当然地应选入宫，貌美的余悦被人说是很像她这位皇后，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穿着饰物，样样模仿着她，但有一点便是余悦会江南的靡靡之曲，至少在那时是被大家所不认可的，而她这位自幼养在深闺有着良好家世的贵女自然是不会的，但不知怎么地，皇帝喜欢上听余悦的琴曲歌音，常常去她那，不过半年这余悦便从贵人晋升到贵妃，但过速的飞黄腾达在后宫并不是什么好事，余悦她迷失在了繁华美梦中。

元昇十年年底，余悦在某些人的鼓动下打算对陈鸳淑出手了，只是她终归失算了，当了七年的贵妃终究是不如老谋深算的李氏丽妃，丽妃告发了她，她余悦被软禁了，软禁了十个月，却突然暴毙，宫里多人嚼着舌根，说是她陈鸳淑害死了余悦，她笑了，却道怎么可能，一开始她也是惶恐过，害怕威胁到她的地位，害了安明他们四人，可是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余悦只生公主不出皇子，再加之余悦有逐渐失了宠的征兆，她也就不怕了，后来皇帝亦是信任她的，整顿了后宫，一下子便清净了下来，她也就认为清者自清了。

但元昇十一年，中秋前夕，皇帝李朝阳却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日子追封了余悦，若非那些个老臣与齐相以死进谏，那她将成为大厉皇朝最为尴尬的皇后——皇帝李朝阳的第三任皇后，李朝阳甚至在诏书里写上元后余氏，呵，如此说来，那她与原配司马燕芙算得了什么，比不上一个小小余悦？还得接受下头那些人说什么皇上对孝德贵妃是真爱，哦，对了，那些大臣的死谏换来了余悦只成了贵妃，却从葬妃陵，顺位第一，李朝阳也越发疏远她了，帝后终于离心离德，貌合神离了，李氏丽妃成了最大的受益者，直接被赐协助宫权之职，她这位皇后差点被架空。

在元昇十二年，皇帝南巡时，李朝阳带回一江南女子，会唱江南曲调，也长得颇像余悦，举手投足间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恩宠倍增，气得李氏直言走了一个赵飞燕来了一个杨贵妃，她冷笑，这不是你弄出来的么，不挑唆不告发不毒害，哪里有今日赵玥婉，同样都是有婉字，她怎么同娘亲相差这么多。

后来的赵玥婉有了皇子，李朝阳很是高兴，为了避免前朝的臣子不悦，只晋赵玥婉为昭仪，但该有的也不差，甚至更甚，皇帝李朝阳笑眯眯的，一副喜悦至极的模样，赵玥婉俨然以后宫的女主人自居，皇帝对赵婉的昵称是玥儿，只是不知是悦儿还是玥儿。

后来，赵玥婉同前朝大臣赵斐勾搭上，自称是兄妹，元昇十四年，居然打算逼废太子，动摇中宫，陈鸳淑暗示陈家何家动手，她趁着皇帝李朝阳犹豫之际铲除了赵玥婉，逼死了那个女人，后来的后来，她也因此被废了，可纵观这一世，她最为想不通的是，她到头来只害了赵玥婉这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人，怎就成了上未能孝太后，下未能理对妃嫔，善待皇子皇女，犯以七出之人了？可若非余悦的心机，她大概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真的是命运弄人。

“小妹，小妹，二哥叫我们出去了。”陈居言在她耳边大吼大叫，倒是把她吼回神了。

陈鸳淑从回忆抽身，迷茫地看向她那哥哥，这已经不是在那噬人的皇宫了，真好，“你说什么？”见陈鸳淑犯迷糊，陈居言气不打一处来，但却不敢发脾气，只能拉去陈鸳淑，强行拖走出船舱，“走啦。”

算了，余悦便余悦，现在又与她何干，大不了往后便是避而不见，她连李朝阳都不见还怕些个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