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碎地，凉风袭人。今晚的月夜，并未像往常一样那么深沉寂寞。玄一落庄园也比以往热闹许多，因为今晚来了两位客人。说是客人，或许并不合适，因为他们都是不请自来的。不请自来的人往往都不是一些容易对付的人，从烈焰堂主乌穗和冥水堂主噬骨走进来的时候，迹天涯就知道。

迹天涯，玄一落少庄主，因其擅长笙箫，于音律之中索人性命，所以江湖提起他，多以天涯笙箫冠之。

乌穗和噬骨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跟四位长老商议事宜。

黑白两道，势同水火。玄一落做为江湖名门，武林正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任何事都有缘由，这也正是迹天涯所疑惑的。于是，他开口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噬骨笑道：“我噬骨到的地方总是为了杀人。”只一句话，足以说明来意。

迹天涯也笑了，又道：“玄一落也不是随便就能杀人的地方。”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懂。看来今天该让他们知道玄一落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了。”说话的是个老者，正是刚才与少庄主谈话的四人之一。

噬骨看着说话的老者说道：“黑风长老的话总是这么让我想杀人。”

言未毕，噬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早已挥弹数下，无数黑色水珠奔袭黑风长老而去，就算是不懂武功之人也能看出冥水堂主招式之狠辣。

黑风长老却似早已料到有此一招，只见他风袍乍裂，如鹰鹤亮翅，竟将黑色水珠悉数囊入怀中。水珠又出，反而朝噬骨打来。就在快要击穿噬骨身体的刹那，犀利的水珠竟瞬间挥发。黑风长老却大叫一声，身上黑色裙袍突生异火，恰如水珠般霎时化为灰烬。

若不是迹天涯及时出手相救，恐怕被燃尽的就不只是裙袍了。黑风长老黑着脸，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迹天涯开口道：“好一招滴水寒，遇热则化，遇物则燃，竟让黑风长老都吃了你的亏。不知阁下还有如何招数，在下倒要讨教一番了。不知二位一起上可好？”

好大的口气。

冥水堂主的滴水寒早成气候，刚才众人亲眼所见，再加上烈焰堂主乌穗的烈焰掌，一水一火，相生相克，相融相随。当今天下，不知几人能敌其联手。

凉风吹进几许，屋内寒气逼人。夜，一下子静到极致。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竟传来丝缕箫声，沁人心脾，澈透寒骨。由远及近，箫声竟似厉箭缠心，令人闻而生畏。

迹天涯，天涯笙箫，笙箫夺命。

只是他的手里并没有箫，人也未动。

高手过招，杀人无形。

噬骨与乌穗正等待机会出手。

他们可不想还未出手，就已倒下。

尽管能让他们倒下的人并不多。

笃笃笃

一阵拐杖声传来，一位老者从后堂蹒跚而至，四位黑色风袍长老俯首作揖。迹天涯屏气凝神，也退到一边，箫声悄然褪去，不觅踪迹。

噬骨乌穗准备出击的手也悄悄收起。

“天涯，有客到，怎不知会我一声？”拄着拐杖的老者问道。

迹天涯答道：“不请之客，未敢惊扰。”

老者正是玄一落庄主，江湖三座之一，玄天座，迹墨。

噬骨乌穗四目相对，心中打算：刚才双方虽未真正出手，但迹天涯以气驭气，足见内功之深厚。真要动起手来，二人未必就能取得好处。

于是，乌穗开口道：“迹老庄主，今日前来有所惊扰，不过枯主命我二人前来，确有一事。”

迹墨问道：“何事？”

乌穗说道：“老庄主可曾记得吾教枯主夫人，当今武林盟主慕容冲之妹慕容灵儿？”

迹天涯笑道：“贵教乍茗枯主与盟主以其为注，战于泰山峰颠，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乌穗说道：“那么，少庄主可知，就在不久前，慕容夫人惨遭杀害？”

听到这话，迹天涯一惊，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杀了灵……，尊夫人？”

乌穗说道：“就在不久前，暗杀夫人的便是疯子醉。”

迹天涯问道：“你是说江湖第一杀手疯子醉？”

乌穗说道：“没错，正是他。”

听到这里，屋内众人都已明白事情原委。只不过，疯子醉杀了人，封剑枯却来找玄一落算账，又是何般道理？

迹天涯忙问道：“既然知道凶手，你们不去找他，为何来玄一落闹事？”

乌穗厉声道：“疯子醉杀人不假，但是背后指使他杀人之人却是玄一落。”

此话一出，绝无后路。若拿不出确凿证据，一场杀戮恐怕在所难免。

迹天涯笑道：“如此荒唐之言，不知二位何处寻得？”

乌穗不紧不慢道：“布工绘图，当属蝙蝠，情报索线，尽在黑夜。黑夜蝙蝠冷子禅，网络武林各路消息，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消息，没有他得不到的消息。”

“哈哈哈哈”迹天涯竟放声大笑，“想不到封剑枯竟靠小道消息判断是非，着实可笑。我玄一落想杀人，还用雇佣他人吗？”

乌穗道：“杀我这种人当然不用，可是慕容夫人乃武林盟主之妹，虽说与慕容家已断绝关系，但血脉之情难断，玄一落怎会亲自出手？”

迹天涯闭口不言，他绝不相信玄一落会干这种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驳下去，他在等着父亲开口。

老庄主并未开口，一人却开口了，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人的确是我杀的，可是指使我之人并非迹老庄主，二位可不要污蔑了好人。”说话的是疯子醉，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屋子里。

乌穗和噬骨看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四位长老也是颇为惊讶，想不通这个江湖杀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迹天涯看了他一眼，料定是父亲找他来的，只不过想起灵儿，不由轻叹了一声。

“封剑枯主若想报仇，尽管找我便是，与他人毫无关系。”疯子醉补充道。

乌穗道：“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江湖人都知道你杀人不问买主，那么你又怎么能确定不是玄一落在背后指使呢？”

疯子醉神色微变，正欲开口，却听迹天涯开口道：“废话真多，现在我允许你说最后一句话，如果还说不到点上，那么你们两个，恐怕活不到明天了。”

乌穗正色道：“快人快语，那我就告诉你，给疯子醉送杀人书信的人就是你们玄一落的黑风长老。”

听到这话，黑风长老放声大笑，随即沉默不语。迹墨老庄主言道：“黑风长老确实找过疯子醉少侠，只不过是我另有所托，封剑枯若以此为据，则有失偏颇。不过正邪难立，二人今日前来，殊不知真正来意如何，今日我且放你二人一马，若再是这般纠缠，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乌穗看着噬骨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知道今日之行恐怕要无功而返了，毕竟玄一落就够他们对付了，谁成想又冒出一个疯子醉。于是开口道：“放心，我们不会让你活很久的。当然，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得死。”

说完，他朝噬骨看了一眼，二人抽身飞出屋外，消失于朦胧月色。

“哇，姐姐，你看这床好大啊，好软啊。”

“姐姐，快看，这个橱柜好漂亮啊，还有这匹马，这是什么做的，真好看。”

“……”

“有钱真好，怪不得他们要我到这来偷东西呢，偷一件东西就够我们吃一年了吧。”

打从被玄一落庄园的下人领进这个房间，小乞丐已经来来回回的转悠了有半个时辰，却没有丝毫要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意思。

毕竟，一个小乞丐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倾颜正坐在桌子旁喝茶，血红色的长袍沾着清辉泛着点点蓝光，人也更加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尽管是同一个人，晚上总会比白天好看一点。她看着小乞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虽然不忍心打扰他，可是半个时辰了，他没说够，她都听烦了。“喂，小乞丐，你说你到了镇上不回家非跟着我干啥？”

“小乞丐，我跟你说话呢，别转悠了。”

小乞丐显然意犹未尽，“姐姐，你说我现在要是再拿件东西的话，应该不算偷了吧。”

他回过头，看见倾颜正挽着袖子，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姐姐，我开玩笑呢，快坐下，你刚才说什么？”他笑嘻嘻的走到桌子旁，帮倾颜把袖子挽了下来。

“他说，你为什么到了镇上不回家要跟她来这里？”门开了，疯子醉笑着走进来，全然不顾俩人一脸茫然看着他的表情。坐到倾颜旁边盯着她，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倾颜好像从未被别人这样近距离的盯着看过，面色竟不由得生出一线绯红。是啊，她为什么要跟着到这里来呢，明明可以回家的。奶奶不是一直派人在找她吗，今天在镇上，要不是看见家里的仆人正在打听自己，又怎么会遮遮掩掩连小乞丐跑过来都没看见呢。

可是，她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悠然自在的生活，像个侠客一样。或者，像疯子醉这样的杀手一样。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喂，你干嘛？”正沉思间，一只手竟然放到她的鼻子下面。

“你这么久没说话，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断气了。”疯子醉缩回手。

“你才断气了呢。”倾颜假装生气，女人生气的时候，男人往往不敢再问什么问题。

“哎呀，哥哥，你就不要再问姐姐问题了嘛，她跟着你肯定是因为她喜欢你啊，就像我跟着她一样，嘿嘿。”小乞丐偷偷瞟了倾颜一眼，竟然还有点害羞。

“小乞丐，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倾颜又开始挽袖子。

“不过这听起来倒是一个很好的理由。”疯子醉说道，“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仇人很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选择跟着我的要么就是喜欢我，要么就是傻子，倾颜，你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呢，你是大傻子，他是小傻子。”她指着疯子醉，又指向小乞丐。

两个傻子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

“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就勉强让你跟着我吧。不过说好了，以后听我指挥。”疯子醉笑着继续道，“对了，小傻子，不，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菠菜。”小乞丐很认真的回答道。

“哈哈哈，菠菜，你怎么不叫大头蒜呐。”倾颜大笑道。

她这么一笑没关系，小乞丐却啜泣起来，呜咽道：“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他们都这么叫我，我都不知道是谁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在庙里，只有一个老爷爷对我好，去年他死了，其他人就总要我出去偷东西，不去他们就打我。”

屋里一下子好像安静了，只有小乞丐轻轻啜泣的声音。

倾颜想为自己刚才的话道歉，疯子醉却抢先开了口，“小菠菜，你以后跟着我，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嗯。”小菠菜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哥哥，破涕为笑。疯子醉又道：“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在江湖上犹如神出鬼没的幽灵，令人闻风丧胆。别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是那个叱咤风云、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菠菜，以前听说过我的大名没？”倾颜耷拉着脑袋，满脸嫌弃。

菠菜抿抿嘴，颇为为难道：“哥哥，其实...,我就是个乞丐。”

疯子醉正色道：“这不怪你，你还小，哪里知道哥哥我所到之处，美女夹道欢迎之盛况。”

菠菜大声道：“这个我知道，你看，这里就有一个。”说着，顺势摸了摸倾颜的头。倾颜缓缓抬起一脸堆笑的脑袋，桌子底下却狠狠的踢了疯子醉一脚，不等他开口，连忙道：“小乞丐啊，我看你还是回去要饭吧，你跟着这块货啊只能是近墨者黑。”

菠菜挠挠头道：“这块货不黑。”看见疯子醉投来刀锋般的眼神，立马改口道：“哥哥不黑。”

倾颜不理他，神态严肃的看着疯子醉说道：“我问个事，你要回答我？”

疯子醉想不到她能有什么正事，慵懒的点点头，“什么事？”

倾颜道：“白衣是谁，为什么上次在烟花烫那人要假冒他引你出来，而这次你一听白衣的下落就来到了这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疯子醉皱眉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倾颜哼声道：“你刚才点头了，不能反悔，快说。”又补偿道：“哼哼，你已经食言一次了，难道又要说话不算话嘛。”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

疯子醉无奈道：“好，我告诉你。从前啊...”

倾颜打断道：“严肃点。”

疯子醉咳嗽两声，道：“当今江湖有两柄逆天神剑，相传此二剑由上古神石紫雨萱淬炼而成，吸纳日精月华，极具灵性。自古以来，拥有二剑者，便要承担定争止纷，维持江湖秩序之责任。”看到倾颜和菠菜认真的在听他讲，于是继续道：“二剑传至今日，已各归其主，其中一柄便在白衣手中。”

倾颜好像明白了，忙道：“所以你找他，是要抢他的剑？”

疯子醉鄙夷道：“我没这么卑鄙，更何况他的剑不是别人说抢便能抢走的，我找他是想见识一下这柄剑的威力。”

倾颜惊讶道：“你是说，你要挑战他的剑？”

疯子醉道：“正是。”

倾颜不说话了，她看着他坚毅似乎又有些落寞的神情，心里转过一丝悲伤，她不明白，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奇人异士刀客剑神不在少数，为什么非要挣个一决高下呢。”

咦，不对，她当初挑战他，不也是为了一决高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