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亮，江南的冬季虽不像北方的寒冷，却也是又湿又凉。有风吹过，窗外的桂花树沙沙的响，花早已落了，只剩下满树的绿，颜色颇深，应了冬季的气息。懵懂中，韩羞感到有人在眼前，是笑，不怀好意的笑。

睁开眼，凤缇的那张脸便探了过来，斜瞇着眼，边微微点头边从嗓子眼里哼出声来。

韩羞一手搭上凤缇的肩头，坐了起来。用手随意的拢了拢头发，凤缇的脸依旧凑上来，一把推过去，嗔道：“我交待，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就算正式在一起了。”

凤缇激动不已，这些天听她的进展，昨晚又回来的那么晚，她已经猜到了八九。她兴奋的的道：“你成功了。”

韩羞披了衣服下床，“成功了一半。”拿起洗具洗漱，洗了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张脸，眼神空洞，呆滞，还有憔悴……

明明是笑容可以很灿烂……

将近一年的努力，包括费尽心机的进入陆华，撞车，登台红缨园。这些年，她打听他的喜好，她为他学唱歌，弹琴，养花品茶，学经商，学做事，学察言观色，学投其所好，昨天晚上终于初见成效。

十年前，姨妈在弥留之际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脸颊上的水慢慢的滑落，凉的，找不到感觉，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明明想哭，没有泪。凤缇在身后一手搭上了韩羞的肩膀，“无论什么时候金盆洗手，都不晚。”

她在镜子里默然的摇了摇头，凤缇继续道：“那你这个时候该笑。”她对着镜子勉强笑了笑，凤缇苦笑了一下，顿了顿：“真难看。”韩羞转过身抱住了凤缇，凤缇也抱紧了韩羞，朋友最亲密无间的安慰和鼓励，莫过于一个无声的拥抱。只有她了解你，陪着你。至于未来，前途，拒绝去想，早已荒凉了一片。

放开凤缇，韩羞已经是春风扶柳，百花盛开，轻盈的笑了一下道：“我去上班了，兰姐今天还要跟我整理进货单呢。”

＊＊＊＊＊＊＊＊

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陆雨苏。

清晨的光还很青涩，天青色的帘幕下一抹淡淡的光晕，无法替代的清透，干净。没有风，天是静的，陆雨苏站在那里也是静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韩羞僵在了那里，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这么早？”

陆雨苏上前拉住了她，“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反应了过来，“去哪里，我还要上班呢！”

“跟我请假就好了。”

“你一直都是这么霸道的吗？”

“不是。”他回头，“刚刚入门，打算为你努力深造。”

她笑，被他拉着往前走，一刻也不放松，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风衣的纽扣没系，自然的敞着，高大俊美的线条映入眼帘宛如崇山峻岭般，让人无限的遐想，令人向往，她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问道：“我能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已拉着她到了路边，他的车子停在那里，拉开车门，“在我这里，做逃兵的，无一例外都是极刑。”

韩羞坐了进去，陆雨苏扶着车门站在那里温柔的看着她，她被盯得尴尬，问：“干嘛？”许久，他方道：“坐好了。”关上车门，转到另一侧上车，启动，驶了出去。

虽是清晨，路上行人却也热闹了起来。宛崃地处江南的最繁华城市，而且四季如春，二月已然是花红柳绿，四处可见。两边商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繁荣景象，处处笙箫。

陆雨苏一路驶出市区，渐离繁华，两边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如旗帜飞扬。韩羞心中莫名，不知他这要驶向哪里，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透过车窗照进来，宛如拉线似的阳光射在身上暖洋洋的。

市区抛在后面渐行渐远，韩羞禁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陆雨苏边开边转头望向她，眼里都是温柔的光芒，“去海的那一边。”

她移开视线撇着嘴笑，一路的好风景感染了她，轻轻哼起了歌，“海的那边是天堂……”

直到她看到大海的那一刻，直到海风拍岸，风夹杂着海水咸咸的扑到脸上，她才确信，他没骗她，他确实要带她去到海的那边。

他带她上了游船，游船也是陆家的。站在船头，海天一色，享受蓝天白云下的暇旷，海鸥围绕，成群结队的咿呀呀在海面展翅翱翔。

她惊喜，指给他看海鸥，看蓝天下白云悠悠，看远处峰峦叠翠。他不看，这些风景如画他司空见惯，他只微笑着盯着她。

她发觉，腼腆的笑了笑，嗔道：“也不配合一下没见过世面的人对天然美的喜出望外。”她从没出过海，在海上，舒爽的风，碧蓝的水，惬意的阳光，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他答：“天然美，我一直在看啊！”

她责问，“看哪里？”

“你确实惊艳到了我。”他由衷的赞叹。

韩羞手扶着栏杆，深吸了下海风，故意道：“你不怕表面的惊世骇俗实则只是镜花水月。”

他也复转扶上了栏杆，迎着海风，道：“你会吗？”

满目的碧蓝，她肆意洒脱，珍珠色的长袖棉纺外衫，雪白的皮肤，长发被风卷起彷如流动的溪水，“会啊，乔小姐那么优秀又耐心，领带换了款式又换颜色，谁知道哪一款一不小心就会歪打正着。”

他看她，她笑，他也笑……

如果海上的美让韩羞羡慕不已，那么接下来的小岛之美则真的让她流连忘返。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小岛，无疑也是陆家的。小岛百花争艳，蝶飞燕舞。极目远眺，一片繁华似海，陆雨苏拉着韩羞下了游船，走上了一排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他们上了岸，船夫解了绳子，驶离岸边，韩羞看着远去的游船，有点担忧的道：“船夫怎么走了？”

陆雨苏也不理会船夫，径自拉着她道：“走，我带你四处看看。”

各色花香漫岛萦绕，正值午后，阳光极暖。一路踏着青石板路走上去，前方一排木屋，屋前两位老人正在菜地里摘菜。韩羞喜道：“想不到这里还住着人。”她跑过去打招呼，“婆婆你好。”

老人看看韩羞，笑笑，没说话，韩羞愕然，陆雨苏走上前去，打了一番手语，婆婆兴高采烈的的用手语回应了他。

陆雨苏拉着韩羞离开，韩羞遗憾的道：“原来婆婆是聋哑人。”

陆雨苏摇了摇头：“她不是聋哑人。”韩羞又一次打了问号，他低着头，漫漫的走，“二十多年前的苏军大战三军联合，婆婆的丈夫作为陆军的一员跟着我父亲上前线支援苏军，也就是我舅舅。在那次战役中，我父亲失了一条腿，而婆婆的丈夫中了枪，从此成了聋哑人。”

“抗战胜利后，我爷爷虽然给了婆婆一家不少钱，足够她在城里生活无忧，可是婆婆不愿意丈夫在城里受人白眼，便带了丈夫来到了这个小岛。这个小岛就他们二人生活了几十年，婆婆为了和丈夫一样，于是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不会说话了。”

韩羞不觉的回过头去，原来是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婆婆的丈夫满是皱纹的脸微笑着，手里正在摘着菜，婆婆抬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汗，菜摘满了一篮子，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在阳光里，幸福满满。

太阳有些偏斜了，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满目的花丛中，这样的相濡以沫，这样的不离不弃，胜过五彩缤纷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