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的晚上，我头晕脑胀，胡思乱想了一夜。

第二天到了学校，田琳坐在位置上看我过来，指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不是做贼去了？”我说：“是！”眼睛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叶茗雨座位。

叶茗雨还没有来。

我坐下，突然觉得特别无聊，总觉得周围的空气里少了些什么，脑海里很诡异地飘出这么句话：“待会儿她来了，我该说些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成了折磨我的一根鞭子，不断抽打我的神经，让我心慌意乱。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学霸刘大桓已经开始了传道解惑，小巧和一群女生叽叽咯咯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哥居然也坐在了座位上。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在我模糊的意识里晃来晃去，我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待会儿她来了，我该说些什么？

终于，那个白色的身影进来了。

叶茗雨来到她的座位，坐下，背对着我，低下头翻着书包。

她进来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刚才翻滚的那句话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该不该和她打招呼？应该怎么打招呼？

我再一次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为什么这么简单无聊的问题会让我犹如在深渊煎熬？

“干嘛呢，你？”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回过身的叶茗雨，脸上仿佛有两团火辣辣的红云——是的，作为一个男孩，我明确地知道我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的确，我是那么盼望叶茗雨笑着对我说：“干嘛呢，你？”，我又是那么害怕她转过头来和我说话，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还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

但是，叶茗雨像往常一样把作业本放在我眼前，用手指了指一道题，说：“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来……”我急忙低下头，算是掩饰一下自己紫胀的脸色。

但是，叶茗雨指着的那道题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看见她白皙的手指，指甲犹如一个小巧可爱的白色贝壳，上面闪着若有若无的光，手指纤细，恰如剥去外衣的一截嫩笋……那个时候，我开始恨自己的语文水平，面对叶茗雨的手指，我找不到一个词、一句话来表达的我要的感受，只能翻来覆去地用这些俗烂的比喻。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叶茗雨已经把本子抽了回来，歪着头看着我，说：“我发现你今天有点奇怪，无精打采的，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贼去了？”

她说得居然和田琳说得一模一样！

我发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迫，说：“没有！”

叶茗雨也许没想到我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关于我昨晚是否出去做贼的问题，笑了起来：“你还蛮有幽默感！我去问别人啦！”说着，站起来，捏着本子走了。

我看见她走到另一组，迎面碰上了刘大桓，把本子递了过去，然后，刘大桓把本子放在自己的桌面上，低下头，手上的笔开始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叶茗雨把头凑了过去，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对我的那半张脸……

他们靠得很近，头和头几乎碰在一起。

我的心猛然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种撕裂的感觉。

早读铃声响了，叶茗雨回来，笑容满面，说：“想不到那么简单！我的脑子真是笨死了，怎么想不到呢！”我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讨厌那个人吗？”她还是笑着，说：“我是讨厌他呀！”一边说，一边坐下，背对着我，不再说话。我很想再没头没脑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还去问他？”

但是，我没敢问。

早读开始，我哪有半点心思去读那些面目可憎的英文，偏偏这个早上开哥特别卖力地读，他的发音完全不准，一股桑城普通话糅合的伦敦郊区口音，鬼哭狼嚎般在我的耳边跳来跳去。

这真是一个诡异的早上，开哥不但来了，而且破天荒地跟着大家读英语。我看了看窗户外面，太阳居然很正常地在东边爬起来。

叶茗雨一如既往地读着，她读英语与众不同，不是手捧着书跟着大家一起读，而是把书摊在桌面上，手肘撑着，两只手掌托着脸，低着头轻轻地读着，声音很小，完全是读给自己听。

她读书的声音淹没在全班同学嗡嗡的读书声和开哥的鬼哭狼嚎中，但是，我能听见她的声音。

也许，在这个嘈杂的教室里，只有她和我能听见她的声音。我整个早读课都在侧耳倾听她读书。

早读课一下，叶茗雨就出去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我就像一个傻子，我甚至确定我的这一天都将在糊里糊涂中过去。

第一节课好像是语文，矮矮的语文老师在讲台前眉飞色舞，我的眼前却只有一个白色的背影。

第二节是什么课？我不知道，课堂和整个教室都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的脑海里一直在盘旋一个问题：下了第一节课后，她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呢？以前，她总是会微笑着看着我，说：“干嘛呢，你？”今天为什么没有？难道她对我早读之前没能帮她解决数学题而生气了？又或者她发现了我的非分之想，开始有意疏远我了？……我就想一只沉在浅水里的鱼，拼命呼吸，只是因为怀疑头顶的水就要快干涸。

无尽的折磨！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决定主动出击！如果就这么下去，我恐怕真的会精神分裂！我伸出手，颤抖着拍了拍叶茗雨的肩。

叶茗雨并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头稍稍偏了一点，但是我仍然看见她微皱的双眉，她没有说话。

“你……你……有没有抄到刚才的笔记？”我嗓子干燥，声音绵软。

她还是不说话，把她的笔记本举过肩膀，递给我。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接过笔记本，也接过了她给予我的无穷挫败感！

她连话也不愿意和我说了？！

我觉得整个世界就要崩塌，乌云翻滚，闷热难当——原谅我只能找到这样的句子来描绘我当时的绝望和失落。那天，我突然特别羡慕开哥，这个满口粗话的我的同桌，连他都能在叶茗雨面前“口吐莲花”幽默一把——哪怕是再蹩脚！

整整一天，叶茗雨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事实上，课间十分钟，她也根本没有留在教室里，没有坐在座位上，我失魂落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而残忍。

就是如此诡异，在叶茗雨在我面前变成一朵荷花的之前，我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的焦灼和不安，她的这种魔力就如此不可思议地攫住了我，让我在那天，不，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成了一个无助的小丑。

也许，陷入爱情的我，从一开始就暴露出了蠢笨和无力。

下午放学的铃声响了，我无精打采地坐在原地，看着叶茗雨在前面收拾书包，听着教室里乱哄哄快乐的气息，孤独，慌张。

是的，这是我青春时代最无聊的一天，即使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把这一天从头写到尾时，我仍然觉得文字里除了无聊还是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