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开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拿我的文学开我的玩笑，我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愤怒。

但是，叶茗雨说了，语气不是小女生的温柔的严厉，而是一种看起来依旧柔弱但就连开歌这样的糙男人都不敢回嘴的韧劲。

她说完的时候，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像极了一朵阳光下盛开的莲花。

这种感觉要了我的命。

开哥似乎也有点尴尬，把油印小报还给我，嘴里嘟哝了一句：“嘿，弄这玩意儿有意思吗？没意思吧……”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出了教室。

接下来的两节课，开哥不在。

我呆呆地接过《麦浪》小报，坐下。

叶茗雨还是像往常那样，用手捋了捋头发，说：“干嘛呢，你？”

我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手指了指《麦浪》。

叶茗雨伸过手来，歪着头看着，轻轻地念出了声：“麦浪？就是你参加的那个文学社？”我点了点头，说：“是！”

叶茗雨不说话了，轻轻地翻起那张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小报，很认真的样子，她的几根手指都染上了黑色的油墨，看上去就像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勾勒了几笔极有神韵的山水——我实在惊讶于我当时的想象力。一会儿，她抬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挺有才的嘛！”

“没有没有！”我摇着双手，很窘迫，我猜我那时笑得肯定极不自然。可是，认识叶茗雨那么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窘迫感。

我这是怎么了？我问自己。

叶茗雨似乎对我的《麦浪》很感兴趣，又翻看了一会儿，说：“我特别喜欢三毛的书，你看了吗？”

我的窘迫感更加强烈，因为我那时实在是没有看过三毛，虽然三毛和她的沙漠，和她的荷西那时的确是文学青年的时髦。

我连三毛都没有读过，却装模作样冒充文学青年！最令我懊恼的是，叶茗雨读三毛，而我没有……

我只好说：“没有……”我真害怕她接着问我读过谁的书，那时，我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她古龙、金庸、梁羽生。

叶茗雨却没有再问，把《麦浪》还给我，说：“好羡慕你们会写文章的人呀，我就笨死了，数学不好，语文也不行，写作文头都痛！你能不能把我介绍到你们文学社啊？”

我说过，叶茗雨的成绩实在不敢恭维，数学不行，语文嘛，比我还差点儿。

我说：“好啊！”

叶茗雨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地样子，说：“你还当真啊？我这个水平和文学沾不上边儿的！”我想说你行的，可是却被她的笑声弄得更加窘迫，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叶茗雨转过身，留给我一个白色的背影。和之前我们闲聊的课间十分钟埋怨什么两样。

但是，我知道，从此之后，我在叶茗雨面前再也不可能云淡风轻。

我的眼角看见田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说：“下午一起回家！”我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奇怪，说：“上课了，赶紧回你的座位！”老师已经进来，也许是听到了我和田琳的对话，叶茗雨竟然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一丝笑意。

我和田琳时常一起回家，但之前从来没有约好过，也不知道她今天发什么神经，没头没脑说一起回家，你是谁？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回家？而且，看起来你的脸色不善，说不定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可不去触你的霉头！

原来我潜意识里对田琳还有那么一点怕……不对，不是怕她，是怕她回去在我爸妈面前说三道四。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决定下午放学后一个人先溜回去，绝不和她一起走。

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不得不说，田琳在我面前简直就是幽灵般的存在。就在我挤出校门口的人群，一路小跑走进那条巷子的时候，从边上一条岔路转出一个人影，笑吟吟地对我说：“嘿，宁帆，你今天有什么急事吗？”

我吓了一跳，大怒，说：“田琳，你是鬼啊！”

田琳的笑容突然就收起来了，恨恨地说：“你才是鬼！”

我不再理她，慢悠悠往前走，田琳跟在我后面。我突然想起她今天奇怪地约我回家，就懒洋洋地问：“你今天有什么事？”

后面没有声音。

我转过身，看见田琳也站在原地不走，看着我。我手一甩，转身继续往前走。

快到我家门口时，我像往常那样头也不回地就要进院子，这时田琳说话了：“宁帆，你一定要参加那个什么文学社吗？”我依然头也不回，丢了一句话给她：“是啊，怎么啦？”田琳声音大了一点：“咱们现在是高二下个学期，明年就高考了，你有时间搞这个？”我心里一乐，哈哈笑道：“呦，你这是要劝我好好读书咯？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这句话揭了田琳这个学渣的伤疤，她的声音明显大了些，说：“你等着瞧！一上高三你就老实了！”

我不管她说什么，进了院子。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田琳的话应验了。高三刚一开始，我的文学社就宣布散伙——黑色的高三没有彩色的文学一席之地。

但高二的最后几个月，我完全不把田琳的话当做一回事。

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对，就是这个暮春时节的下午，叶茗雨像一朵莲花在我心中盛开。我进了我家的院子，不管身后的田琳。

我一进院子，跑回自己的小屋，拿出那张油印小报，那张被开哥嘲笑，被叶茗雨捧读过的《麦浪》，突然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的，叶茗雨读过这张小报，她的手指还曾被这些黑色的油墨沾染了，那么，这上面就有了她的气息。一种油墨中飘出的淡淡的荷花的气息。

我呆了。

我在房间里呆着，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敲敲桌子，说：“你发什么呆？赶紧做作业！喊你帮我点个烟你都没听见？”一边说，一边划着火柴，出去了。

我回过神来，心砰砰跳，好像自己的什么秘密被我爸发现了。

然后，脑海里开始回放我和叶茗雨在课间十分钟的那些无聊时光，大多数话题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侧着身子微微笑着的样子，还有她听我给她讲数学题时抿着的嘴唇……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浓缩成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的样子，定格。

叶茗雨原来是一个这样的女孩，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叶茗雨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怎么说的清呢……

那天晚上，我的作业一直到凌晨两点还没做完，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到天亮。

是的，四月二十二日，从那天下午开始，我觉得自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