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肯定不是开哥。但是开哥这个男配二在这个故事里又很特别。

我和我的同桌开哥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简单地说吧，我和他只是同桌，并不在他的朋友圈里，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叫王小枫，高三的时候打群架，被人砍了一只胳膊。那次打群架开哥也去了，因此我有好几天都是一个人坐着上课，耳朵里少了他的那些新奇的粗话。不过，开哥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头有一道指头粗的血痕，突然之间话就变得话特别少，我偶尔看着他，他居然会腼腆一笑，低下头写字，手抖。

那时，正流行古惑仔。

现在看青春小说或电影，似乎每个人的青春都少不了一个胖子，一个娘娘腔。我的青春里的那个胖子在我的脑海里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但是，娘娘腔，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恶寒。

娘娘腔叫郑宏奎，没错，名字就是那么阳刚。

郑宏奎要是放在现在说不定挺受欢迎，白白净净，唇红齿白，很符合现在小姑娘们的审美取向。不过，二十多年前，他却只能是一个怪异的存在。

郑宏奎不高，似乎永远穿着一件白衬衫，下摆并没有扎进腰部以下的裤子里，就连袖子都没有如我们那样卷起，而是任它们遮住半只手掌。刚才说了他的脸很白，其实我说的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白里通红，简直吹弹可破。

难以想象是不是？

但我必须承认他真的是个男人，因为他总是和我们进同一个厕所。

郑宏奎留给我们的经典记忆是：迟到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着急，站在门口，左手很无力地举起在额头边，用很柔的声音喊一句：“报告！”，眼角居然微微漾起一抹妩媚的笑意……

这个时候，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生就会低下头，双肩抖动，我知道她在笑。

这个叫田琳的女生长着一张瘦小的脸，总喜欢留着齐耳短发，眼睛近视地可怕，可偏偏不喜欢戴眼镜，于是看人的时候眼睛就不得不眯成一条缝。只在上课的时候才会戴起她那副紫红色边框的眼镜，很专注地听课，我在她后面都能通过她瘦削的双肩感受到她的那种专注，她那时爱穿绿色带花纹的衣服，说实话，很土。

但是，我得承认，有时候我上课走神，猛然看到她的背影时，竟然会看出一种让我心里一动的某种东西来。

见了鬼了，我那时在心里这样嘀咕。

也不知道为什么，田琳似乎很喜欢有意无意地和我搭话，有时候上自习或者课间的时候，我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天，她也回转身子，眯着眼睛听着，很专注的样子，但从不搭话。我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她就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回过头去了。等别人和我的胡扯停了下来，她便手捏一本作业本，放在我桌面上，用细细的手指指着一道数学题，问：

“这题怎么做？”

你千万不要笑，我那时理科的确学得一塌糊涂，但是矮子当中毕竟有一个稍微高一点的，这个高一点的就是我的数学。在我周围的前后几个人中，我的数学真算是出类拔萃了——至少每次都能考到及格，有时菩萨显灵，居然还能考个七十多分什么的。

田琳问我数学题的时候，手指着作业本，眼睛却盯着我。她问的问题一般也很简单，我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然后将作业本推回给她，她抿着嘴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很不情愿地转回身子去了。

田琳和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父亲也在县纺织厂上班，是厂里的会计。会计这个职务在当时的我看来就等同于领导，因为我父亲每每提到她父亲田立苗时，脸上总少不了一丝羡慕的神情。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我父亲光荣下岗时，田立苗不但在岗，而且似乎混得更风生水起。

我和田琳都住在纺织厂的家属区，所以，很自然地，不，很奇怪地，放学之后我俩总会走在一起，一起穿过那条县城最长的街，一起走在家属区那条窄窄的巷子，一起回家。

从高二到高三，我和田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双双把家还”，这简直成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特别约定好，有时我先出了校门，在人流中无意一回头，就能看见她走在我不远的后方，我自然停下脚步，等她。她也总能立刻发现我，笑着小跑过来——我很惊讶，她没带眼镜，怎么能一下看见我！

我们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什么，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家属区的那条小巷很幽静，一进巷子田琳的脚步就放慢了，好像特别喜欢这幽静的氛围。我则不然，一如既往大步向前，见她走得慢，就回头喊一句：“走啦！”她便点点头，跟了上来。

我家在巷子的中段，先到。一跨进院子，我便直冲厨房，仰脖子大口喝凉水，耳中便听到田琳在和我母亲打招呼：“阿姨！”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小琳回家啦！”等我出来的时候，田琳早就不见踪影，然后父亲回来。

我觉得我和田琳的关系要比我和开哥的关系密切地多，但是，在我心里，田琳就是一个同学，其他什么也不是。

我和田琳天天走在放学的路上，但是，没有她，我一样习惯。有一次我生病了，好几天没有去上课，我躺在病床上，心里也从未浮现出她独自回家的情景，甚至根本没有想到有这么个人。等病好了，人整整瘦了一圈，回到学校上课，还迟到了，走到我位置的时候，发现我的课桌上布了厚厚一层灰，我有些手足无措。这时，田琳很神奇地，头也不回地递给我一块小小的抹布……

那时，我叫田琳叫田琳，田琳大部分时间叫我宁帆，偶尔叫我书呆子。

有一次，忘记是高二还是高三，上晚自习，教室里乱哄哄——别以为我们当时有如今的孩子那样紧张，虽然那时的高考录取率比现在要低很多很多。我正在听右边的一哥们眉飞色舞讲什么，突然感觉到左臂一阵剧痛，猛然抬头，就看见田琳的手刚好离开我的左臂，脸上有些红，眼睛里是说不出的莫名其妙的神色。

她居然莫名其妙拧了我一把！

我火冒三丈，冲着她大吼一声：“你神经病！干什么？！”

很多人听到了我的吼声，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

田琳白了我一眼，说了句：“书呆子！”便转过身，低头继续做她的作业。

开哥在一旁笑得特别诡异。

田琳注定会在我平凡渺小的生命里留下印痕，但是，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感觉到一种俗透了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办法，烂俗的青春都一样，激昂的青春才种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