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

“中午没吃饱？”张文筠替她拿着包，看她依旧抱着爆米花不撒手，笑侃道。

“啊！”张琪这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尴尬的挤出一个笑意，“没。吃饱了。”

这是她不爱看一部电影的反应，就只剩下吃吃吃，看完后也有一种茫然无助感。不知道是不是她老了，她的确不喜欢这部电影，一点怀念感觉都没有。

“事件之间毫无关联，剧情发展不够紧凑，部分情节例如非典911等事件映射过大毫无寄托。”张文筠道。

“哈哈。”张琪笑起来，伸手跨上他的胳膊。过去他陪着她看青春文艺片的时候，他也会在电影结束后进行一段纯理科性思维的评判。彼时张琪会撒娇似的搂住他的胳膊，说’只要感动了心不就够了嘛，管那么多逻辑干嘛！’

然而，这部电影连她半滴眼泪都赚不到。

“老师好。”张琪目光四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少年朝气蓬勃的问候，清清楚楚的，就荡在耳边。

张琪侧侧头，看到手插裤兜正直起身子的董建南，身边跟着一个有洋娃娃般甜美长相的女孩子。他嘴角斜了抹笑。

“恩。”微笑点点头，董建南和她侧过身，彼此背对走去。

张文筠接过张琪手里的爆米花桶，“别吃了，咱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恩没啥想吃的就……”张琪正要说随便，这会子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那不是391班的学生吗？

他怎么不在上课！

“等等！”张琪转个身，蹬着高跟鞋跑过去，叫住高而修长的男孩子，仰视着他的高度。

董建南回过头，站定，没有说话。

“你怎么没在上课呢？你学的好不好这个可以归结于各种原因，但是逃课，这是态度问题。”

董建南歪了歪头，依旧不说话。

“这次就先算了，下不为例。下次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的。”张琪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于生硬，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玩就好好玩，晚自习时候务必让我看到你。”

董建南点点头，两个人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是谁啊？”张文筠问道。

“谁啊？上来就说教！”刘欣问道。

“我老师。”

“我学生。”

张琪和董建南几乎是同一时间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张琪上晚课前，特意看了眼下午的课表：

物理—体育—自习—自习。

物理老师出差了，所以下午是三节自习和体育课。张琪笑笑，看来都不傻嘛。她拿着课本和单元测试卷从办公室出发，殊不知391班早已经炸了锅了。

“哇哇哇！真没想到咱化学老师这么有才华！”

“看这句！”一个女生拿着叠校报，一圈人围在她身边，她朗声念出来，“他是夜行者，有最健实的胸膛和矫健的步伐。时间给他比海洋更旷远的眼睛，梦想给他比天空更朗阔的明天。我是他身后的影子，走在深夜里。当阳光普照，我看清他的面容，也将从他的世界中隐去。”

“啊啊啊！又卑微又伟大的感情！”一女孩儿眼冒星星的叹道，直拽的身边男友校服袖子脱了线。

“还有这句！”那女生顿了顿，饱含深情的念道，“犹疑此方寸人间，似戏似真谁来断，懒画蛾眉意迟远。浮生触处何为真，庄生梦疑身为蝶。风抚闲云惊花落，花落谁知。离合悲欢堪断肠，肠断何处。晓风残月杨柳岸，孤舟长河独入眠。此情不待，天虚设良辰好景。纵我有千种风情，空待无人说。”

“老师在等人吗？”

“老师写的简直比李杜还要好！”

董建南从电影院回来后就跟曲淮轩和普通班的朋友在操场打球，这会子打的大汗淋漓的，前后脚踏进来就听见班级里人声鼎沸，像是开了一锅饺子似的。

“什么啊！”凭着傲人身高，一把就夺过了女生手里的报纸。

张琪一踏进班级，就听到董建南用清润的声音，念着她年少时的梦——“我眼中失却了颜色，听你唱斑斓的歌。我开口，想和你借半片月色。你不语，却指了指夜阑天火。我苦笑，叹你忘却我眸中空色。一抬头，忽而见天悬星河。”

“咳……”

大家一回眸，就见这锅饺子的主角就站在门口，低头抿着嘴，有些脸红的模样。

上课铃终于救急般的出现了。张琪舒了口气，别着目光挤到讲台边。

“好了上课了。”张琪把分好的卷子挨个放到第一排的桌子上，意会他们往后传，“这节课我们进行单元测试。”

意料之外，这次大家没有一同发出哀声哉道的怨气。整个教室，安静的只有纸张的摩擦声，和状似无意间抬头望向她的目光。

张琪抿了抿嘴，逼迫自己不准因为这些孩子而害羞到遁地而走。

十几分钟过后，张琪便看到大家都进入了状态。

她在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就觉得，其实念书的本意并不是传授给自己什么知识，更重要的，其实是养成一种学习理解和自我约束的本领。所以无论如何云云“中国式教育”的弊端，但归根到底，自己习惯的养成，怨不得任何旁人与制度。

张琪拄着腮在讲台前坐着，感到心里有些小风儿在吹，吹得她浑身痒痒。她定了定神，站起身，脚步轻轻的走到董建南桌前，拿起那叠报纸。然后顺势坐到他座位旁过道里的空凳子上。

——细暖的阳光从指间穿过，斑驳成我卑微的初恋。我用暖色的笔画下你爱的山川河流。于是为可以拥抱你，我愿走上一生。

——想告诉世界我对你的感觉：我喜欢你，从生命的开荒，一直到花开的暮年。倘若你日后孤单，就想想这世界有一人如此喜欢你。因多灿烂的人生最终都会归于寂寥，所以我想给你我拥有的温暖。愿这世界拥着你，直到尽头。

——送给《最重要的你》这本《青春纪念册》：我在《花季》里《喜欢你》，《忍住哭》相信你去了《快乐天堂》。写于原可米小子成员申东靖病逝日。

……

可米小子。她高一的时候总是听那首《青春纪念册》：还想听你任性的说，要带我去环游世界……

一个字一个字，一幕又一幕，都是她该告别的青春。

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几乎找到了她所有刊登过文章的y大校报。她真的极力克制自己站起身来告诉大家。告诉大家这些诗，除却在那些虚度的时光中感动过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

她这么想着，唇角边端端抹上盈盈笑意。

董建南搁笔，侧了侧眸，调侃道，“一个被化学耽误了前程的诗人。”

“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被调皮耽误了开花的小骨朵儿。”张琪心情好，眨眨眼睛和他侃道。然后她探过身子，凑过去看他的卷子，耸了耸肩，“现在看来这朵小花可有点歪。”说完她站起身往讲台走，顺便把报纸藏进那帮熊孩子的可视范围外。

晚自习结束，少年等人流都散了才上去交卷子。

“老师，我今个儿只是和初中的同桌去告别青春了。”董建南看张琪低着脑袋只顾收拾东西不说话，又急着补充道，“是她非拉着我去看的。您也知道，女人嘛—”话一出口，他更后悔了。什么叫’您也知道，女人嘛……’活脱脱不像个好男人说出来的话。他闭了嘴，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

张琪好笑的抬起头。告别青春？你丫不是正值大好青春吗？然后她想起那个洋娃娃似的女孩子，便随口一问，“女朋友？”

董建南不置可否。

“挺漂亮的。”

董建南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样子。

张琪突然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人家小姑娘把大好青春给了你，你对人家好点，别…别欺负人家。”她措辞措了好久，还是把这句话说的既不像个老师，也不像个朋友。

蓦然间就想起来以前老爸说，如果张琪是个男孩子他才不管他谈不谈恋爱，但是张琪是个女孩子，所以要保证她别被骗了。

其实都一样呢。她无形之中，把自己当成了董建南这边的人说话。

张琪已经整理好了卷子，卷了卷收进被报纸撑了半边天的皮包里，“快回家吧。等什么呢。”说着她跨上包，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她矮归矮，腰板倒挺得笔直。每迈出一个步子，都稳重的像是钢琴键盘上落定的弦音。

董建南凝着她离去的背影。

说真的那些诗他真没什么好感，晦涩难懂的。只不过突然，有点好奇她的青春。

桌上白灯如昼。

灯下的俊朗少年翻开化学书，转着笔从第一章的习题部分开始看。

过会儿他皱了皱眉……又翻回了讲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