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夜正茫，江畔的蒹葭正在夜里披上了层层的霜，月色中远山显得无边无际，关塞遥远，梦魂难达。

云渺正发足逃亡于官道之上，而后仍有追兵，云渺死也不信竟会有人为了区区几两过路银，便会围捕一个身无武功之人，而他又能做什么呢？虽有“山河扇”在手，但官兵数众，又有何用？如今云渺所做唯一有用之事，只有逃亡，逃上武当山，见到剑虚道人，或许秦惊羽才有救，他并不知道朝廷有多昏暗，但他知道自己若晚上一步，秦惊羽必死无疑，这方是朝廷的兽面。

云渺紧紧抱牢了怀中“断水”，他当然怨秦惊羽，怨他为何不自己离去，而将她送走，尽管云渺已知乃无用功，但他无法止住思绪，这种兄弟手足之情本就如此微妙，如此侠义相连。

云渺这的就一夜奔波，而并不是什么在支撑着他那本便瘦弱的身躯，只有一个信念，还有一份情义。

太难刚蒙亮之时，云渺才看到一个小镇，他那干枯的嘴角边也再度浮现了一丝笑容，他收住脚步，缓缓步入镇中一家酒店之中，直到坐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虚弱，体内空荡荡的毫无力气。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走到他的身边，趾高气扬地问道。

“水……水……”云渺只是微张了张口，言语轻细。

店小二立时为他端来了一大盆水，但却不是清水，而是浊水，云渺心头一怒，勉力喝道：

“哎，你什么意思？”

“哼，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是穷得要死，便是官府要犯，也只配饮我这洗脚的污水。”店小二“啐”了一口，道。

“你！”云渺不知何来的气力，拍案而起，正欲发怒出手，但念及秦惊羽，立时已又忍住，他不想耽误每一刻钟。

云渺拖起本已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镇外行去，他有银子，但却并不想在这浪费任何一文，他怕污了他的银子，还有尊严。

云渺找了一条小溪饱饮了一顿，仿佛重生了一般，到现在他才发现“断水”仍旧被他牢抱在怀中，不曾分开，也许，这才是血浓于水的友情，不，应该是亲情，他早已将秦惊羽视为亲人。

云渺正欲起身离去，突地一阵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直入耳中，云渺一回头，只见五六个骑在马上的官兵正押送着一批精赤上身的庄稼汉，不知为何，为首一人还不时手挥皮鞭不住抽打着他们，留下一条条红印，残忍至极。

只见马上一人道：

“今日我们也算收获颇丰，这下就可回去交差了。”

“对啊，还是你聪明，上头要我们定期抓获杀害潘将军的凶手，这可叫我们去哪儿找啊？不如就用这些冤大头来顶替。”另一人奸笑着，一面又抽了那些大汉一下。

闻官兵在马上交谈，云渺积盛之怒火一时再也压抑不住了，直拦在官兵马前，厉声斥道：

“你们这群畜生，禽兽不如，这些人本无罪，又为何硬拉他们去顶罪呢？”

“哟，你又是何方神圣？敢这么和官爷我说话？”为首一人阴阳怪气道，连正眼也不瞧云渺一眼。

“你们做错了，我便要管一管。”云渺道。

“你谁呀你？找死吧？”为首那人手一挥，手中皮鞭立时抽上云渺肩头。

云渺本已虚弱，只觉肩头一辣，已挨上一鞭，把持不住身形，栽倒于地，便连“山河扇”也不及取出。

“哈哈，你们看这小子，不自量力，去死吧！”为首那人说着又是一鞭，已将云渺衣绸抽裂一条大缝，隐有鲜血渗出。

几名官兵便轮番抽打着云渺，实欲将之置于死地，毫不留情。眼见云渺立即被其活生生打死，突地凌空传来一声娇喝：

“你们给我住手了！”

最后映入云渺眼帘的是一张恬美的面容，洁净的一如长空之柔云，久而不散，令人亘古难以忘却……

待云渺醒来时分，已是入夜，云渺只觉自己正卧在一张床上，而身上的伤痕不知何人包扎，便连衣裳亦换了一套。

云渺偏头环望，只见自己正身在一间整洁的客房之中，云渺正欲翻身下床，但只感创口奇痛难当，只得又躺回去。

只见房门“吱”地一声为人推开，走进房来的竟是一位女子，面容恬美，烛影摇红，百合夜放，云雨幽浮。那女子见云渺已醒，喜道：

“你醒了？”

“嗯，是你救下我的？”云渺勉力欲起身来。

“哎，哎，你伤还没好，别乱动，来，快躺下。”那女子忙至床前伸手扶着云渺躺下。

“多谢姑娘了。”云渺嘴角缓露出一丝微笑。

“别……别谢我，还是谢我姐姐吧。”那女子不觉脸一羞，已退开一旁。

随即又一人步入房中，来人容颜绝艳，娇若含羞，竟比那女子更要美上三分，竟是陆碧瑶。只见陆碧瑶柔声道：

“公子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顺路救下公子罢了，这是我妹妹碧笙，你唤她笙儿便是。”

“敢问小姐尊名？”云渺问道。

“陆碧瑶。”陆碧瑶道。

“陆碧瑶……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襄阳太守章恣之义女。”云渺道。

“公子所言不错，那敢问公子之名？”陆碧瑶道。

“在下云渺。”云渺道。

“原来是圣朝门的云公子。”陆碧瑶道。

“对，陈小姐，此时何处？”云渺问道。

“这已是南阳城中，怎么了公子？”陆碧瑶应道。

“南阳……不瞒小姐，在下正要赶往武当山，有要事去办，关乎到我一个兄长的性命。”云渺道出来意。

“云公子此行要往武当？”陆碧瑶双目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正是。”云渺道。

“公子且稍等一会儿。”陆碧瑶立时回身出门。

“哎，笙儿，陆小姐去干什么？”云渺问道。

“哎，笙儿也是你叫的吗？”碧笙脸颊更红了，轻拍了云渺一下，嗔道。

“这不是你姐姐说的吗？是吧？笙儿”云渺故意打趣道。

“你再叫？再叫？“碧笙将脸埋得更地了，一副娇羞无比的受气样，甚是可人怜惜。

这时陆碧瑶已又回入房来，但手中却多了一张折好的宣纸，不知上书何文。只见陆碧瑶将宣纸递予云渺，吩咐道：

“云公子，你若上武当，将这个交予一名为李寒空的李公子，他是武当二弟子。”

“好，我知道了，小姐放心。”云渺将宣纸接住，放入怀中。

云渺见陆碧瑶原本白皙的脸庞上竟抹了一丝羞红，已知是男女情爱，当下微微一笑，也不多问什么，

“哎，你说你的谁被人抓了，要上武当去求救？”碧笙问道。

“是我结拜大哥，他叫秦惊羽，他……”云渺正欲说下去，却立时被碧笙出言打断，只闻碧笙惊呼道：

“秦惊羽，正是惊羽哥，他父亲可是凌灭庄主？”

“正是，怎地碧姑娘识得他？”云渺亦是喜上眉梢。

“自然识得。他父亲秦秋鸣与我爹乃是知交，结拜兄弟，幼时曾多次携我同去凌灭庄拜访，我与惊羽哥也算是兄妹吧，只是之后爹爹调任至京城，从此便未再有机缘见面。哎，云公子，你快说，惊羽哥到底怎么样了？”碧笙急切道。

“咦，刚才还你呀你的，如今怎么改口云公子了？”云渺故意道。

“你快说啦！快说啦！”碧笙伸手摇了摇云渺的手臂。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笙儿？”云渺又道。

“可以，可以啦，你快说！”碧笙一遇上云渺，却也只得认栽，依他道。

云渺这才将秦惊羽如何被抓一事简略说了。

“不会吧，京城官兵就如此猖獗？“陆碧瑶难以置信。

“是啊，云公子，我虽知京城官兵虽恶但却未必有如此之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碧笙亦是不信。

“这我也不知道。”云渺苦笑道。

“我现在就回京城去让我爹救惊羽哥。”碧笙起身便欲出房，却一把为陆碧瑶拦下。

“笙儿，你这可还有云公子要照料呢，你真舍得走？”陆碧瑶在她耳畔悄声道。

“但惊羽哥他……”但碧笙一时又放心不下秦惊羽。

“我去吧，你留下。”陆碧瑶道。

“姐姐你真好。”碧笙在陆碧瑶脸上微亲了一下，陆碧瑶也笑着摸了摸碧笙的柔发，回身出房而去。

“敢问令尊是？”云渺出言问道。

“我姓碧，京城中姓碧的又有几人？你不妨猜猜？”碧笙道。

云渺沉思了一会儿，突地恍悟道：

“原来是六扇门神捕碧天鸿的千金大小姐，恕在下有眼无珠。”

“你也别贫嘴了。”碧笙伸手在云渺的脑瓜顶轻叩了一下，但也掩不住嘴边的笑意。

“对了，你和陆小姐，可都是朝廷官吏的掌上明珠。你们的父亲可容你二人四处游荡？”云渺问道。

“姐姐她好像是和章叔闹矛盾了，她会气说再也不回去了，你可别见怪啊，她就是这个脾气。”碧笙道。

“不会啊，我倒是觉得陆小姐挺温柔的，总之，比你好多了。”云渺一时嬉皮笑脸道。

“你找死啊！”碧笙一时把脸一凶，一拳已锤上云渺胸前。

“哎哟！”云渺痛呼一声。

“哎，怎么了？打通你了？”碧笙见自己下手重了，立时柔声关切道。

“当然不痛啦，这可是笙儿打的，就算痛也是我活该。”云渺又换了一个语气，脸上痛楚全无。

“你……哼！”碧笙被云渺气得脸都满是羞红，却又拿云渺没办法，只得俏立当下，狠瞪了云渺一眼，但也不知为何，心中无来由的对云渺生出了几分亲近感。

“好啦，不闹了，对了，那你呢？你为什么能和陆小姐一起出来？”云渺再问道。

“我爹他……他从来都不管我，也不关心我，在他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案子，比什么都重要……”碧笙说着说着不觉眼眶已有些湿润。

“唉，失去了才知道怎样去珍惜，至少你还有足以你珍惜，但我想珍惜，却也不知究竟该珍惜什么。”云渺亦为之触及伤心事，淡言道。

“你可以珍惜我啊。”碧笙想也不想便已脱口而出。

“啊？”云渺惊诧不已，不料碧笙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没什么……”碧笙自知失言，但难以解释，只有支吾道。

云渺也未再出言，只是淡淡地凝视碧笙，却发觉碧笙亦在偷偷望着他，目光对视，而云渺却想让此刻亘古不变，也只想这么平静地看着对方……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