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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无涯》第五节 有借要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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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雨下了三天三夜,五月廿二,天终于放晴了。久违的朝阳照在被大雨洗礼过的城墙上,宁远城显得越发宁静而古朴。一个老者骑着一匹瘦马,从城内出来,马背左右各搭着一个袋子,瘦马跑的不快,时时被身后白色大犬超越。

在离城五十余里的驿站门口,老者下了马,将马上的袋子吃力地搬下,门朝外开着,院内没有声息。老者犹豫了一下,将两个大袋子放在院内的水缸旁。瘦马回头望了老人一眼,如识途般,径自走入驿站去了。

“老头儿!你又来偷东西!“驿卒蜀来顺正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口的老者,一下冲过来。

白犬一跃跳到老者面前,冲怒气冲冲的蜀来顺狂吠起来。蜀来顺近不得身,嘴里却没闲着,“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头,我们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不说一句谢也就罢了,还偷了我们的马,偷了我们的米,连锅居然都给端了。你也太狠了。”

“谁说我是偷,那是借用。“老头有些生气,吹胡子瞪眼睛。

“说了叫借,不吭声拿走就是偷!我们沙子真是瞎了眼了,还从河里把你捞出来,你就是偷了人家朗伦人的东西,才被扔河里的吧。扔的好,就该这么对付小偷儿!我和沙子从城里回来,连口热饭都没有,一粒米没有!锅都端了!真黑啊你,连锅端!”蜀来顺挥舞着手里的锄头,越说越来气。

“来顺!住手!”任平沙出现在门口,看见老头儿--也就是云无恙,眼里掩饰不了笑意。

“沙子,你醒了,快把这个贼抓了,又来我们家做买卖,幸好被我撞见!”蜀来顺一看来了救兵,底气更足了。

“来顺,你看这里。”任平沙绕到水缸旁边,一手拎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

蜀来顺忙跑过来,解开口袋,一袋是米,另一袋是一个大锅,锅里装了满满的新鲜牛肉!激动的语无伦次“肉!米!锅!哎呀不早说,你看看!”他像想起了什么,朝马厩跑去,冲出来开心的喊“马也回来啦!哎呀你这个老头儿太坏了,你说你要借我们粮食,也不留个条,说拿就拿,那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贼呢?”蜀来顺亲切地拉了云无恙的胳膊,“走吧老头儿,算你够义气!今天中午我来炖肉,你就吃个够!”

云无恙忙摇头,“老汉我还有笔大买卖要做呢,不吃不吃!“

“你看你这老头,还生上气了。“蜀来顺哈哈笑着把手搭在云无恙的肩膀上。

任平沙走过来,笑着对云无恙道,“来顺炖的牛肉是一绝,你不吃就太浪费了。“

他脸色有些发黄,看得出有些疲倦,左臂仍一动不动放在身侧,眼睛却灼灼有神,歪这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云无恙。云无恙不禁“老脸”一红,戴着面具,却也没人看得出。

“那,我老汉就不客气了。“云无恙咽了一下口水,她一大早就赶到集市,的确还没有吃饭。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就是雨快些停,河堤不要决口,她好把拿人家的东西还回去,不能丢师傅的脸。

“老头儿,你进屋坐着!我去炖肉,要说我炖肉的手艺,宁远城的得月楼跟我比,也还差那么一点意思。什么秘诀我不外传啊,一会你吃了就知道了。你坐着,坐着啊。”蜀来顺屁颠屁颠的烧饭去了。

云无恙跟任平沙进了那晚她被救取暖的房间。任平沙将炕上的被褥单手叠好,塞进炕柜,白犬一跃就跳到了炕上,被云无恙拍了一下,忙跳下来。

任平沙拿过一张木椅,请云无恙坐下,自己则坐在炕洞边的矮凳上。

“我拿了你们的东西,是以为……”云无恙揉了揉鼻子,准备解释一番。

任平沙摆手笑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很感激你的义举……”

“借花献佛,呵呵,我早想还来的,可是这雨也不停,我怕脸真的坏掉。”

“真要谢谢老天,若是这雨下个十天半月,我可要饿死了--开玩笑的,你其实不必还的。”

“你怎知要下酸雨?”

“我儿时看过一本《诸蕃志》,其中所写火山的情形与那日很是相似。”任平沙摸摸鼻子道。“你这几日,住在何处?可有见过朗伦人?”

“我就躲在家中。朗伦人会回来的,不过我不怕朗伦人,他们认为世上所有的人,其实都是一个人,消失一个,跟他一样的人还会出现,所以就算见到我活着也不会再抓我。”

“如果他们回来,我倒想请教他们一些事情,到时候能请你帮忙翻译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很多汉人都想跟他们学占天算命,他们从来不理。”

“看缘分吧。”任平沙笑道。

任平沙从炉子里拿出烤熟的土豆儿,仔细吹去了灰,单手轻轻一掰,雪白香糯的土豆泥露了出来。自从那夜之后,他的左臂已能随心而动,但力道太大,一拍门,整块门板就掉了下来,轻轻推一下石磨,磙子能转几十圈。他不敢随便动左手,好在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左手安生地放在身侧就好。

云无恙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一进屋就闻见了烤土豆的香味的她,已经偷偷瞟了好几眼。云无恙不知道的是,任平沙和蜀来顺,这几日基本靠烤土豆度日。

任平沙拿着土豆吹了吹,递给云无恙。“小心烫。”

见云无恙迟疑着看向自己的左臂,任平沙坦然笑道,“这只胳膊懒,总是告假休息。”

云无恙也算得半个大夫,知道有人会有“不遂之症”,接过土豆咬了一口,被烫的呲牙咧嘴,她的吃相与田野村夫无异,不知道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老头儿会是位红粉青蛾。

“在下任平沙,是此处驿站的驿丞。”

“敢问姑娘芳名?“见云无恙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任平沙问。

云无恙脸一板,“他们叫我卖药老李头儿,你叫我李叔也行。“

虽然她亲切地叫自己大侄子,任平沙却不想称她为李叔,“李药师,你怎会被朗伦人当成祭品呢?”

“不知道。”云无恙愣了一下,摇摇头。

“你的背包里可是黄袍,苍耳子?”任平沙闻到云无恙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道。

“这些本是拿到城中卖的,你也懂药?”云无恙犹豫着要不要吃掉土豆皮,烤土豆最香的其实是皮,但上面粘着灰,吃起来有些不雅。

“小时候吃的多了,也知道些。怎么?药没卖的掉?”任平沙有些担心她的生计,在山间采药本就是个危险的行当,豺狼虎豹自不必说,山路曲折难行,若不慎从陡峭处跌落,连个救护的人都找不到。一个女孩子,选择如此艰难的营生,不禁让人心疼。

“药铺……药铺今天未曾开门。”云无恙扯了一个谎,她怕肉铺的肉早早卖光,一大早就去排队。买完了想去卖药,药铺知道自己就一个人,买这么多肉又要解释一堆,索性买了米,带着草药又出城了。

“给了我吧--来顺最近肚子不太好,我鼻子也不太通畅。”任平沙摸着鼻子扯了个谎。

“你们用的上正好,山上到处都是。”云无恙把包袱递过去。

任平沙接过包袱,把里面的草药拿出来,悄悄放了三两银子进去。包里两样草药的价格便宜,但也是她辛苦从山上采下来的。

“你一个人在山上采药要当心,这狗虽说有灵性,毕竟不是人。”任平沙道。

“我卖的药,都是种的,不用满山跑。”云无恙笑了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闪闪发光,在沧桑衰老的面庞上显得有些奇怪。

“如此甚好,你师傅不在山上了?”任平沙点点头。

云无恙一惊,“你怎知我有师傅?”。

任平沙忙解释,“只是猜测,你这么小就会好几种土语,应该是在极地长大的,极地的人会种草药的很少,用树胶做面具也是汉人的手艺,八成是有个汉人师傅教与你的。”

“那,你怎知他不在山上了?”

“如果他在,你应该不会扮成这样。”任平沙说。

云无恙低下头,“师傅过世了。”

任平沙心头涌起一阵怜悯,这女娃若是有亲友可以投靠,也不用隐居在深山老林,卖药为生。他怕她伤心,忙引开话题。

“这狗真机灵,叫什么名字?

“烧饼。”

“烧饼。”

白犬趴在炉子旁,用爪子扒炉灰,云无恙忙喝住它,“烧饼!过来!“

“好奇怪的名字。“任平沙揉了揉白犬头上柔软厚实的毛。“它爱吃烧饼?”

”啊,对。“云无恙面具下的脸一红,第一次觉得给狗狗起这个名字,实在草率过头了,有些对不起它。

“烧饼”刚抱来的时候,还只是一直小小白白的小雪球,浑身颤巍巍的有些发抖,刚会吃东西,抱着云无恙的烧饼拼命啃,好不可爱,她就随口叫它烧饼了。

任平沙跟“烧饼”玩了起来,一人一狗好不亲热,云无恙平日极少与人交往,“烧饼”对陌生人的戒心很重,从不与主人以外的人玩耍,任平沙却是个例外。

云无恙觉得任平沙跟她平日所见的人都不一样,他的眉眼俊朗中透着温和宽厚,不笑时显得刚毅坚决,一笑又如春风化雨,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坦荡正直。莫非亲善之人,就连动物也愿意与之接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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