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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无涯》第三节 孤胆闯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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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之心?若夷人相信的神真有神力,他保佑下的土地又怎会被我们汉人占领?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本来考取探花,却因左臂残疾被改为二甲最后一名的那个?听说你仗着会写点浮文巧语,就目中无人,与同僚交恶,惹了众怒,被多人弹劾,才被贬于此做个驿丞。果然是形貌不端者心偏,你相信神明,就要问问老天爷为何废去你一条胳膊,是不是上辈子作恶太多,哈哈哈!”吴民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孟无坚听得吴民戴如此贬损挚友,气的脸色一变。“大人,请勿做人身攻击……”

任平沙却毫不在意,笑着打断孟无坚,道,“大人提点的是,这几年极北在大人治下,政清人和,甘雨随车。我本不应相信这荒唐之语,可告诉我此事的夷人说,这灾祸在普降大地之前,神明已经用疾患提醒过父母官了。”任平沙躬身说道。

“你居然敢咒我!来人!”吴民戴大叫。

“大人,那夷人说你右肩疼痛,背疼难忍,是因为山神让你体会被挖的痛苦,还说你夜里常常盗汗惊醒,不思闺帷之事,是因为山神让你晚上反省己过!”任平沙说道。

“放开他!那夷人的山神难道不知,并不是我派人去挖的飞花石头吗?”吴民戴又惊又怒,他这些疾病任平沙不可能知道,尤其是噩梦盗汗,还有无心行房,连大夫他也没说过,莫非夷人真的说了什么?

“那山神只认父母官,有人在极北的土地开矿,大人要去劝说一下啊。如果不能及时阻止,不止是大人,所有百姓都要遭殃啊!”

“此事是皇上派人所为,我有什么胆子阻拦?就算是什么鬼神降罪,我能替皇上接受下来,也是我做臣子的一片心!“吴民戴向上拱一拱手,看了一眼旁边的参随。那参随忙将这句记录下来。

“你们不要再提了,下去吧。”吴民戴端起茶杯,立马有小厮高声说“送客!”

出了内衙,孟无坚就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口口声声愿意为皇上收罚,我呸!这个只知敛财,不问民生的狗官!朝廷给的修坝,筑边墙的银子,赈灾的银子,几乎都被他贪墨了,肩疼背疼,真是太便宜他了!任兄,那真是山神说的?”

“哪里?我们在门外候了那么久,下人倒的药渣我看见了,是舒筋止痛的,加上他不时耸动右肩,挺直脊背,应是那里不舒服。书房那边的路上一片落叶都没有,两房太太的东院门口有哈巴狗的粪便,说明他最近常住书房,没怎么去东院,我看见丫鬟从他书房中拿了中衣、床单和褥子洗晒,上面都有汗渍,这种天气还不至于燥热到这种程度,八成是夜间做噩梦盗汗所致。”

“原来如此!他说挖山采矿是皇上的旨意,明日就是五月十九了,真的会有大灾吗?”孟无坚虽是任平沙的至交好友,却夷人的预言却也将信将疑。

“但愿不是真的。”任平沙一不留神,撞到一个吴民戴的参从,两人都绊了一下,任平沙连忙道歉。

那参从刚要发作,看到旁边的孟无坚,才强压了火气,只骂了一句“眼瞎!”

“你自己做些准备,宁可信其有。”任平沙道。

“知道了,此事非我们力所能及,你不要硬管!”孟无坚嘱咐。

任平沙笑笑,上马绝尘而去。

天色将晚之时,叠叠山麓下,任平沙的马突然一惊,跳了起来,单手持缰的他没有防备,一下被抛了下去,一块锋利的石头将左臂划了一条口子,血流如注,他忙从被划烂的袖子上扯下一条布,却发现刚才跌倒时,袖子上不知粘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来不及多想,止血要紧,他拿起布条甩了甩,便绑在伤口上,好在左臂觉不出疼痛,就算骨头摔断了,也不会有太大痛苦。

一人在一片帐篷前停了下来,刚一下马,就被几名守兵捆起带入营房,按在地上。

“你是何人?此乃机密重地!你居然擅闯,可知罪吗?”一个声音尖细的年轻人走过来,穿着内侍的服饰,应是宫里来的。

“大人,我奉吴巡抚之命,来给大人送信!”任平沙勉强答道,此处呼啸的声音让他头痛欲裂,一直麻木无感的左臂,肿胀地让他难以忍受。

那人从任平沙的衣襟里搜出那封信,打开细看,信上果然有吴民戴的正印,日期上也盖了官印,正是今日的日期,那内臣读过将信合起,道,“吴民戴派你来的?”

“是。”

“你回去回吴民戴的话,我们就按信中所说,明日暂停采矿,将夷人的传言报给皇上定夺。”

“谢大人!”任平沙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感到了阵阵袭来让人颤抖的波动,所以相信夷人所说之言。

他刚想站起来,就感到剑气一荡,一把闪着寒光的凌厉宝剑直逼自己而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只与吴民戴讲过要在极北做勘探,吴民戴根本不知我们在哪里开采!开采何物!此处非常隐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在这山麓中绕几天也未必到的了,这信的日期是今日,你还想骗我?”那内侍,也就是太监,便使剑边道。

“若不停止开采,明日的确有灾,你听这山中的怒吼呻吟之声,已经比前些日子更大了!”任平沙朝左腾挪开去,边左右闪躲边解释。

“还敢胡说!哪来的什么声音!你到底是谁派来的?”那内侍步步紧逼,任平沙退到帐篷一侧假意一蹲,一道寒光闪过,帐篷上被内臣的剑划出了一个大口,任平沙飞身而出,外面是一座座相邻的帐篷,任平沙一脚踢翻一个篝火堆,一顶帐篷很快着了起来,引燃了旁边的帐篷,惊呼声响成一片,压倒了那内侍让人追杀自己的声音。

任平沙在帐篷堆中左右穿行,费力爬上矿坑旁的一个废石堆,躲在上面。只感觉耳中的声音让自己眩晕想吐,从小就没有知觉的左臂疼痛难忍,他后悔没另撕一块布条来绑伤口,那黏糊糊的东西可能有毒,不然胸口不会这么难受,只觉得天摇地动。

“快逃啊!地裂开了!”任平沙隐约听见有人喊叫,强睁双眼,只见前方的地面渐渐裂开了一条大缝儿,联排的帐篷和人马纷纷跌入缝中,简直像地狱之门张开了大口,将一切都吞入口中。地缝中露出隐隐的红光,就像地狱之火在熊熊燃烧,他感到一阵阵热浪炙烤这自己,口里焦渴难耐。

任平沙想跑,左臂疼的他几乎晕了过去,而且重若千钧,他简直一步也迈不开。身边的士兵拼命奔逃,远离越来越大的火坑,铠甲,刀剑,所有的重物都被逃生的人丢弃了。任平沙从石堆上滚下,捡起一把刀,拼劲全力朝左臂砍去,这生下来就残疾的左臂,没想到关键时刻成了负累,砍下它,也许能阻止毒性蔓延。

咔地一声,任平沙听见臂骨折断的声音,他实在是太过虚弱,居然连自己的胳膊也无法砍断。飞溅的鲜血模糊了他的眼,任平沙索性闭上双目,任炙热的火光渐渐逼近,等那血盆大口将自己吞噬进去,此生在这世上所受的苦楚终于要结束了。

在他闭眼的一瞬,任平沙随身下的石块急速坠落,炙热的毒气让他无法呼吸,求生的欲望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任平沙徒劳地伸出双臂,想抓住些什么,然而身边除了蒸腾的雾气空无一物,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左手似乎触到了什么,他以为那是幻觉,因为左手左臂从他出生起就没有知觉,仿佛是长在其他人身上一样。可此刻,他真的看到自己的左臂与右臂一样,向上伸展,上面狰狞的伤口仍在滴血,左手紧紧握拳,却看不清手中握住的是什么。

任平沙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抛向了空中,他惊讶地看到,叠叠山整个被巨大的红色裂缝包围其中,整座山都在向下陷,仿佛山下是一口巨大的岩浆锅,将叠叠山融化其中,随着叠叠山的下沉,炙热的岩浆从裂缝中溢了出来,像四面八方流淌。耳边呼呼的风声咆哮,全身冰冷仿佛置身冰窟,任平沙相信自己仍活着。他的左手仍举过头顶,身体蓦然一暖,身边寒冷的气流消失了,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半空的一朵“云”上,那“云”柔软温暖干燥,却几乎是透明的,他试着盘腿坐起来,居然稳当不已,向下能看见岩浆奔流,向上可看见如血的,比昨日更红的圆月,就连空中漂浮的其他白云,仿佛也伸手可及。

一些蓝莹莹的水珠从周围的空中汇聚到他的左臂,疼痛灼热感立即消失了。那些晶莹的水珠滚圆滚圆,并不呈水滴形坠落,而是在他的左臂来回滚动,仿佛是在旋转舞蹈。任平沙忍不住用右手摸了一下,奇异的是左手明明近在眼前,右手所触之处,却是一片虚空,仿佛左臂是不存在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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