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炎热的下午。

“为什么要听这些？”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百无聊赖的对着旁边看起来非常秀气的白衣少年说。

白衣少年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无邪，那样的温暖，在他的眼睛中，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美好。整齐的长袍一尘不染，他的名字叫王允文。而旧衣衫却从来不知道他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周围的伙伴们总喊他木傻子，因为在他很的小时候，脖子上挂了一个项圈，上面有一个桓字。这群孩子只认识木字部首，便慢慢开始喊他木傻子，后来长大一些知道他姓桓，也不再改口。然而木傻子其实一点也不木，更不傻，他是这个教会学校里数一数二会闹腾的，也是数一数二狡猾的。

这是一间教会学校，这间学校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创办于光绪年间。在hy县已经有多年的历史了，虽说教会里多是收养的孤儿，周围有见识的乡绅有时也会将自己家的孩子送进去寄宿，希望可以学到先进的知识。

每群孩子中都会有几个刺头，木傻子当然就是其中之一，他对这些课程的讲解早已厌倦，每天只是在例行公事，所以早上基本是见不到他去上课的，因为起不来。不过下午的课他是必然会去的，尊师重道嘛，虽然这个理由我们不是很懂。

这天下午下课之后，木傻子并没有回到教会宿舍。他听到吹唢呐的声音，想着是不是有人成亲，便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表演。路过同济桥，发现桥下巷子里王允文被几个少年阻拦了去路。于是他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你们这群兔崽子，在这撒野？”木傻子平时习惯了懒散，然而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含糊。

“兄弟们近来手头太紧，想从王大少爷手里借两块大洋花，关你屁事？”旁边一个瘦小的少年说道。估摸也就十四五岁的光景。

“让你的老大过来！”木傻子故作正经地说。一旁的王允文又笑了起来，在他的世界里，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是美好的，都是值得一笑的。

“怎么？难道你还要揍我不成？”旁边十六七岁又高又胖的少年看来正是老大。

“你过来，不就几块大洋吗？我口袋里有好多个，不信你来摸摸。”

胖老大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哎哟！”一声惨叫，只见胖老大已经被踹了很远。这时候，木傻子已经和王允文跑远了。

“分开跑！”木傻子果然很机灵，在这种狭窄的深巷中，分开跑自然更不容易被找到。

“都给我追那个踢我的小子！”胖老大很不甘心。

这下木傻子傻眼了。

一个人在被逼急的时候可以想出一百种办法逃跑，然而在一个死胡同里，木傻子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躲进眼前这户人家。这里正是传出唢呐声的地方，也果然是成亲的地方。木傻子挤到人群中，外面那几位好像越来越近了，于是他索性进了洞房。

“你是谁？”新娘大惊，掀开盖头。

“不要喊，等会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啊。”木傻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新娘，接着直接跳到床上。

这个地方的结婚时候有一个风俗，就是把被子铺开，并且是厚厚的几层被子，被子越多，福气也就越多。木傻子直接钻到最底层的被子里，却哎哟一声，好像压在了什么硬物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他最需要做的是闭嘴。

这伙无赖少年果然进来了，却也没有找到木傻子，很没趣的走了。

木傻子翻身跳下床来，自言自语道：这群笨蛋，跟我斗。“说着便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忽然想起身边惊慌失措的新娘，连连道歉，随后便也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借”了两块馒头。对于一个从小饿肚子的人来说，馒头比什么都要香。

走进巷子口的时候天就快黑了。已经是深秋，哪怕折腾了那么久，经风一吹，浑身却不禁要哆嗦起来。路过同济桥下，一缕霞光刚好从地上的青石板转移到倾圮的老墙上。这一小动作刚好被木傻子看到，他不觉转身望望这片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满园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发黄，他知道很快金黄的叶子就会铺满整个园子，落在纯木结构的教堂顶上，落在教室门前的木地板，落在缠满紫藤萝的长廊。可是他却不知道也许他看不到这一幕了。

阳光正好映到石桥上时，整个桥身被照得通红。这时候教堂的钟声响了，木傻子于是往前走，心里想着今天的钟声为什么这么吵。他似乎真的很在意。

这天晚上，结婚的那伙人来到了教会。有东西丢了，新娘的一盒首饰，那盒首饰就放在被子底下。白天只有两个人接近那张床，一个是新娘，另一个就是木傻子。

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吗？

这时候任凭你有一百张嘴也是无法说清楚的。园子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老校长让木傻子拿出盒子来，可木傻子又怎么拿得出。“清者自清，我反正没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从新郎家顺回来的两块馒头，真是打脸啊，所以到后半句的时候已经没声了，接着又嬉皮笑脸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之处。这世界上有四种人总是保持微笑。有的人内心坚强乐观，遇到困难也能强颜欢笑；有的人则是遇到什么都觉得无所谓，甚至内心突然觉得这件事很有笑点或者被周围不相干的事情引出笑声；也有的人比较含蓄害羞，他的微笑也都是很不好意思的笑；还有一种人，也总是笑个不停，那就是真的傻子，不过那种笑也是最真实的，来自天堂的。

一行人开始搜他们居住的草房。还用搜吗？就在他的枕头下面。老校长先是气愤，随后叹了口气“你走吧，不许再回来。”校长其实是一名传教士，作为美国基督教长老会的牧师来中国传教，他是当时来到中国的美国人中为数不多的好人。

木傻子此刻只有震惊，“根本不是我偷的！”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说着，老校长转过头去“既然东西已经找到，就不要再报官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一行人便散了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了东西还不认，这次不报官，以后早晚也得被抓！”人群中有人回过头狠狠地说。

木傻子已经心灰意冷，他现在就要走，没有带任何行李。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东西，于是径直冲了出去。一个看门的守卫要去追，被校长拦了下来，“由他去吧，但愿他以后能够学会做人的道理，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此时此刻王允文，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他现在可能正在家里呼呼大睡，而木傻子却一个人行走在夜色中。月光很白很亮，同济桥也照得通透，然而桥底却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走到同济桥下的时候，木傻子大吃了一惊，旁边居然站了一个人!

虽然看不到这个人长什么样，可却能感到一阵阵寒气。他站在那好像一动也不动，“你姓桓？”

木傻子此时稍微平静了一些说，“你怎么知道？”

“跟我走。”这个声音并不大但很坚决，不容违抗。声音结束的时候，桥下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