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菜园

殷离领着雨荷又向着运河方向跑了一阵，其间遇到两拨巡逻车，两人躲在路边的排水沟里面有惊无险地看着明晃晃的探照灯远去。.从排水沟里出来时，殷离倒还没什么事情，雨荷却一个劲儿地跺脚，埋怨殷离躲什么地方不好，专挑这满是污泥的地方，搞得新买的靴子都弄脏了。

殷离看着女孩拿着从路边捡的断树枝，半欠着身子刮鞋子上沾的泥巴，心里觉得好笑。两人连续躲过了四五拨巡逻车，让他觉得这宵禁也无非是做个样子，巡逻队那帮人怕是也仅仅应付差事而已，如此说来两人一路跑回家不但大为轻松，而且带着个小美人胚子同行就简直是乐趣无穷了。

他想到这些，不禁心情大佳，由着雨荷埋怨也不生气。

等女孩费了好大劲儿把鞋面上沾的泥巴蹭掉，殷离笑着说道：“咱们走吧，下回我一定找舒服一点的地方躲，好不好？”

雨荷撅着小嘴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又跑了两个街区，路两侧的建筑逐渐变少，城市空间开始显得空旷起来。

再跑几分钟到了第三个街区后，一直笔直向西的道路忽然折而向北，原先道路前进的方向被一片高大的建筑挡了个严严实实。此刻这片建筑中黑灯瞎火没有一丝人声，只建筑临着路面的铁栅栏大门上，一闪一闪地亮着红蓝相间的警示灯。

“这是什么地儿啊？”雨荷盯着面前仿佛忽然从地面上长出来的建筑群问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才建起来没多久……以前这条路能直着到运河边的，后来盖了这破楼，路就改道了。”殷离答道。

“这楼建得，还真是鬼气森森的。”雨荷瞥嘴说道。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到鬼的，待会儿害怕了别怪我。”殷离歪了歪头低声笑道。

“讨厌。”雨荷伸小拳头捶了他一下，两人一路走到这儿，都有点同甘共苦的感觉，言语动作间也亲密了许多。像雨荷这种轻捶殷离的亲昵动作，搁不久之前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事儿，不过此刻女孩儿做起来却觉得顺其自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很久的亲密朋友一般。

“得了。”殷离看着路面的拐角说道，“这路口目标太明显，真有巡逻队隔老远就看见了。”

正说着他见到路面拐角有个小花园，就拉着雨荷钻到了花园里面，沿着草坪上被人踩出的零星小路走斜线穿过了这处拐弯路段。等两人从七拐八拐的花园小径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北面几百米远的地方出现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区。

殷离捅捅雨荷，笑嘻嘻说：“瞧，你不是嫌那双鞋子脏了么，咱们前面就到南菜园了……里面找个店换双新的吧。”

雨荷白了他一眼说：“你这家伙少装老好人，待会儿你敲玻璃，我再挑东西，巡逻队过来了你上去挡驾，怎么样？”

“切……”殷离说道，“挡驾就挡驾，怕什么。”

斗嘴归斗嘴，他还是小心地朝路面前后看了看，扭头冲雨荷说道：“走吧，过了南菜园就是运河边，咱们就不用偷偷摸摸了，走得快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家。”

他们面前这片地方被称作南菜园，据说曾经是一片范围近千亩的菜地，其田产归一个张氏家族所有。

据说此张氏家族祖上有唤“菜园子”张青的，于近古时期曾在大河流域打家劫舍落草为寇，混了十来年后跟山寨里的大哥归顺了朝廷，结果被当作炮灰派去平叛。又打杀了几年下来，身边弟兄凋零殆尽，带头的大哥们也被官宦逼得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那张青看看不是办法，心想如此下去自己下辈子还是得落个强盗命，于是带着一家老小，裹挟了山寨里私藏的一些金银细软开了小差。漂泊数年后跑到这京北渔阳郡洗白了身份落户，花大把钱财买下郡西南这片天地，重新操起种菜的旧业，就此奠定了张氏家族的基业。

现代革命之后，东南集团那帮子投资革命的金融资本凭借在议会里面的优势多数通过众多法令，大举压迫内地传统大地主、大庄园主集团。张氏家族见世道已变，遂改行投身地产，将原有的千亩菜地半数卖与东南集团的金融资本，自己将剩下的部分盖了购物中心，一番经营下来竟以一家之力将原来荒僻的渔阳郡城西南这片菜地运作成了整个渔阳第二大的商业区。

这商业区范围很大，大运河就隔着一条百米宽的绿化带从商业区西侧向北流过，依旧是东北－西南走向的快速路从商业区北面经过，在运河与快速路围合的区域内，几条相互交错的商店街簇拥着已然成为张氏集团标志的大购物中心。

此刻夜已深沉，因为宵禁的缘故，商业区里人影皆无，仅只沿街的高大路灯跟建筑楼顶的霓虹灯光照得一条条商店街上亮如白昼，却也使得街区里幽深空旷处尤胜于外面。

殷离跟雨荷两人不敢走商业区里的大路，只好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钻了进去。这胡同平日里尚显幽僻，此刻更像是一条深处城市深处的黄泉鬼路一般。

雨荷心里害怕，紧紧拽着殷离的书包，不敢稍停半步，一心只想着赶紧跑到购物中心底下明亮处，生怕从旁边经过的黑糊糊的小巷子里忽然蹿出什么可怕之物，心里对跟着眼前这素昧平生的小子跑夜路这个选择开始后悔起来。

此刻殷离的心里也是怕得要命，他最初只是觉得从大路走遇到巡逻队的几率太高，却完全没想在这么个情况下走这黑咕隆咚的小胡同实在是比遇到巡逻队还要危险的事情。此刻心里后悔却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快步向前，只盼着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脚步却不敢稍停。

殷离带着雨荷在胡同里面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心想这一重重的商店街怎么跟他娘的迷宫似的，如果不是偶尔从两边隐约透出灯光的店铺里面传出电视声音跟一两下孩子的哭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跑到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了。

就这么着又转过两个店铺的转角，前面购物中心高大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了，厚实的建筑楼顶上，巨大的广告牌发出明亮的光，灯光映照下，两边店铺朝向购物中心一侧的房顶都仿佛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心想着就快到了，别停别停。

可是耳朵却听到身后雨荷的呼吸是越来越重，而女孩拽着他书包的手也是越来越沉，回头一看，只见女孩脸色苍白，满头的汗珠将造型漂亮的刘海都一股脑贴在了脑门上。

殷离叹了口气，心想再跑下去女孩怕是要虚脱。只好稍微放慢脚步，低声鼓励雨荷道：“再坚持一会儿，咱俩跑过前面那个转角就歇会儿。”

雨荷咬着嘴唇没有答话，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殷离咬牙点头，保持这个速度又跑几步后，眼见再转一个弯就能跑到购物中心下面宽敞的步行街了，甚至越过转弯处的垃圾桶都可以看到步行街上成排铺着的青灰色石砖。

“马上就到了。”他刚想开口给雨荷鼓把劲儿，耳中却忽然听到女孩惊叫一声。

“呀——”

这叫声在静夜的胡同里面分外有穿透力，竟让殷离从头到脚仿佛被冷水淋下一般打了个寒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