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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棋局》第三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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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平素谈资无非如此,或唏嘘或咒骂地说尽主子琐事,只为填补内心空虚,而说起居养掖庭宫的禹王时,众人却总是心花乱绽,不免抱有期望:倘或是被那位主子看中,便是得个王爷妾室也好过老死在宫中。

故以但凡能近身侍候禹王的中涓,伺候禹王愈加用心,恨不得替了禹王的病痛。

白弋不免休闲下来,为避无聊只好于病侧书案搦管作赋,回回作出精道绝妙的诗词,便弃之逶地。

陆琮私见数次,终是不忍称怪,“旁人作了好诗都束之高阁,唯独你偏偏将它们视作糟粕,这是为何?”

白弋回他,“但凡世间夸姣,向来于世不忍,”她遥指朱窗外盛开的梨落海棠,“这些花儿再娇艳妩媚,却只能短暂争春获得一季荣光罢了,最终不可避免地惨败凋零,既是如此又何须费尽力气保存它?倒不如扼杀于最初时刻,这样便不会感秋伤悲,为凋零的花朵唏嘘。”

她话语喻指未明,陆琮却恍若未觉,只随着她的遥指凝望庭中梨树海棠,喃喃似自语,“说得没错。”

她见他视线流连于庭院,目光韬晦,罢笔道:“王爷自病,侧王妃便日夜忧心,辗转反侧,如今已是消瘦如纸,王爷若是怜惜佳人,便应善待自身,早日养好身子。”

陆琮看向她,不知因何笑得百媚春生,将庭中花朵比得失色,“那王妃如何作想?”

白弋对视他的目光不由一怔,随后才低头沉思片刻,抬头道:“王爷应尽早出宫。”

“为何?”他笑得极致温柔,“与侧王妃一致,心中担忧过甚?”

她奇怪地看他,“王爷寄托丹砂之毒能于二相之事上推波助澜,可王爷深养宫中半月有余,此事依然无半分进展,若再这般下去,王爷身体受累不说,而这事又因涉及二相,依照景帝素来做法,许是会找替罪羊揽尽这个罪过。”

陆琮看她,笑容随她言谈逐渐转至寻常,末道:“你所言极是,”继而摊开双手,露出掌心之物,乃是一小节碎掉的花钿,“这是崔园园暗中托人交与本王的,本王曾告诉她若是出事了,便刬物送出。”

白弋似乎并不讶然,“她是你的眼线……崔曲是你的谋臣?”她见陆琮点头,又似恍然道,“怪不得,崔曲无非门下省给事中罢了,他的女儿竟敢如此妄为,原是受你指使。”

陆琮低笑道:“你倒并没什么惊讶,便不曾想崔园园也是真的恃宠而骄?”

“我的确曾这么以为过,但我记得,淑妃娘娘之前请示皇恩,欲出宫为王爷祈福。”白弋缓缓道,“这出请令天子的戏码也是王爷你一手筹谋的罢。”

她见陆琮嘴角含笑,又道:“淑妃娘娘不知崔园园是你谋臣,但崔园园岂非不知淑妃与王爷的关系?故崔园园即便得罪皇后、德妃,贵妃也是不会去得罪淑妃,而淑妃娘娘于这当口出宫恰巧避免了崔园园的冲撞,旁人再如何也只认为崔园园行事骄狂罢了。”

陆琮点头,“本王的王妃果真颖达。”

语气极为亲昵,白弋无所颤动,唯问道:“但,王爷让崔园园如此启宠纳侮因何?且又为何冒险一定要让淑妃娘娘去宫外躲避此事?就不怕有人与我所想一致,瞧出端倪?”

陆琮却问她:“那王妃又是如何认为二相之事?”

白弋眯眼看他,“王爷,此话何意?”

陆琮却道:“本王告诉你何意,你便告诉本王你的一件事,可好?”

白弋顰住眉头,疑惑地看向他,“何事?”

陆琮抬头默视着她,良久才道:“自你心中那股难消之恨因何而起?”

犹若惊雷掠入白弋的双耳,让她只觉手足冰凉,“王爷此话何意?”

陆琮握手抵唇,咳嗽略次,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种难言情绪从最深处破茧而出,“本王猜思,你心中之恨渊源于我,故而行婚那日你不可抑制地刺伤于我,而后言语不羁更是你难抑仇恨的表现,本王是否所言无差,你心中明晰。王妃。”

他曾数次唤自己王妃,可没有哪次能比之现在的心情激宕,她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却忍不住乱思,他是否是知晓了什么?或是已经看出自己?还是仅仅诈骗于自己?

她转身走向书案,援笔以书,等待笺纸上墨渐次干涸,露出银钩虿尾已然不同以往娟秀小楷,她心中稍微平定,朝陆琮远远望去,“王爷为何这般笃定?”

陆琮却不再看她,眼神再次看向窗外,“本王幼时承此宫长大,春时斗虫夏时筏舟采莲,冬时于湖庭拥寒炉爇豆萁,逢鹅毛纷堕圣上临此还可宜杯酌动,虽是偏隅一方只观四角紧闭天空,但也自得乐趣,原以离去经年应是物色匆变,没想庭中依然有海棠和梨树。”

说到此处,他柔和浅笑,像是思及何种美好,令他不由得放低姿态去小心翼翼呵护着,白弋静静看着他,落霞映在他病弱苍白的脸上,像是炽火一样烧灼着她的眼,而她如雕塑般驻在原地,如是我闻地攥紧湖颖。

他却忽而颦眉,露出缱绻哀伤之意,“可是,事物虽依然如故,人却早已全非。”

她不知怎么,竟冷哼一声,“焉不知是人的缘故。”

陆琮抬头,视线相触,后悔、哀伤、悲痛从他的眼底传达至她的心底,她的心往下突然一沉。

“本王从前的确喜爱梨树,可那样喜爱无非是幼童之间惜惜相伴的情愫,但凡稍经历波折,便如华佩逶地易碎难复,如何能及树兰相知相守的执伴。”

她喉头涌上一股热意,脚下石砖却冒着寒意一寸寸从双脚侵蚀上来。

“本王歉疚于你。”

她不觉后退半步,任由自己的心砰烈跳动,用尽力气扯出一丝极虚伪的笑意,“王爷,你这是何故?如何歉疚于我?”

他低下头,“本王早闻你与前王妃长相颇似,故而心中难忍冀望,不仅数次将你当做于她,便是你所居之地‘熙林苑’也是译为珍惜与她之意。”

他蓦地哂笑,抬头望她时刻已然双目有光,潋滟生动,“本王早该清楚,亦早该接受,她已逝去的事实,而将你当做她,于你不公,是本王的不是。”

她不知自己此刻心绪如何,自觉松落,却又不免怅惘,但看他之时双眼竟已迷蒙,她一直以为自己泪水早已流尽,没曾想但凡触及往事,依然是刻骨眷心的悲伤与委屈。

原来,这些情绪并没消弭,只是被自己弃之不顾而失泽枯萎,等待这人诚心悔过的泪水灌溉上去便又重新填满她的心腔。

而她又十分明白,家仇深恨岂是几滴泪水能够覆灭的,便是精卫也不能填平恨海。

她转头睢盱天际,烟霭纷纷,有肃肃凉风吹在脸上,将她泪一并阑干,亦罄尽心中突然而至的柔软。

“王爷,伊人已逝,再辗转痛苦也是不能转圜任何了。”

这是她唯故以来首次的温和细语,却带着野火席卷草原留下的绝望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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