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读啥，无非就是数理化加外语，政治语文地理历史加上生理卫生而已。

这些东西加起来是读了十五六年，可这些东西最大的用处就是考完就忘，没什么大用处。

杨烁看了看周围，尤其是杨老憨那满是期意的目光，无奈的说道：“写写算算～～”

“没读点四书五经啥的？”老族长继续追问。

“太爷，他这十几年是流落番邦了，！那地方上哪学咱大明的这些圣人学问去，不过能写会算就不错了，要是像我家小子那么能吃苦，估摸着在县城里也能找个事儿做。”

杨烁还没说话，老族长身边就有一个青衣汉子接口说道。

这人刚介绍过，叫杨长义，杨家村的村长，内定的下一任族长。个子不高，身材敦实，小眼睛溜溜地，一看就是精明人物。

这话是没问题，屋里人也都默默点头，似乎在县城里找个事酒就已经不错了，可听在杨烁的耳里，不知怎地，总是有种刺耳感觉。

不但杨烁觉得有些刺耳，杨老憨的角色也有些不好看，刚才还笑着，这时眼角就垂了下来，脸上多少带些不自在。

这表情一下被杨烁看个满眼，这表情

如同一根弦一样，一下把杨烁埋在心里多年的，叫好强的东西给激发出来。

“太爷问的是孔圣人的学问呀？”既然打定主意卖弄，杨烁也不藏着，有文化在哪个朝代都是有本事的事：“这些也是从小读到大的，四书就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领就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这倒不是炫耀，杨烁的外公是一位传统的老知识分子，从小就手把手的教他这些东西，学的有多深倒不见得，但起码唬人是够了，而且顺带带着，十几年下来，杨烁也练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

许是光说不过瘾，杨烁边说边写，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话音挺住，桌上也多了一排漂亮的大字儿。

这一手可了不得，在人均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封建社会，足够让屋里的人瞪大的眼。尽管这些汉子不认识桌面上的字，可一点不妨碍他们张大了嘴，发出真真赞叹。

在这些庄户人的心里，认字写字，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

杨老憨的脸变了，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甚是得意。老族长盯着字看了一会，也不知看懂没有，反正一个劲儿点头。

只有杨长义的脸有些不好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嘴，没在言语。

这人似乎对杨老憨家有点想法，杨烁年纪不大，却也见惯了亲戚见的家长里短。

“太爷，当家的，开席了。”外面，忽地传来杨张氏的声音

～～～～

杨家村不大，也就三四十户人家，人口加起来却有小二百号。

杨烁本以为摆酒怎么也要十几桌的流水席，谁知就只有两张桌子，老族长坐下后，村里各家当家的再坐下，就没空地方了。

村里的孩子们远远的围着，嘴角亮晶晶的，却是不敢靠前。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和女人们的说笑声。

“儿呀，你挨着爹坐。”杨老憨拍着身边的凳子笑道。

杨烁眉头轻皱：“娘呢？不跟咱们一起吃？”

“女人哪有上桌的，这是规矩，在你那番邦那边女人能上桌？”杨长义在一边笑道。

这人让杨烁有些讨厌。这场景他一点都不陌生。

小时候他去外公家，去爷爷家，也是这样。男的都在屋里抽烟喝茶侃大山，女的在厨房里不停忙活。吃饭的时候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女人一桌。

甚至有的时候，女人没桌，几个女人只能围着锅台吃。男人的桌子上好肉好菜，女人只能用小盘子对付。

大爷们吃完了一抹嘴，还得女人收拾，真是从早到晚。好几次，杨烁妈都累的抬不起腰。

这是杨烁最讨厌的事。因为受累的女人中，有他的妈。这也是杨烁最看不惯的事儿，纯粹是臭家讲究，一家人还要分三六九等吗？

正好儿，杨张氏端着一个大盆从厨房那头出来。杨烁赶紧接了过去，把一森菜摆在了桌上，抓住了杨张氏的手。

“娘，您坐着，咱们一起吃。”

杨张氏眼角都笑弯了：“你坐这吃，娘和你婶子她们厨房里吃去。”

杨老憨也在一边说道：“让你娘厨房去吧，一会她添菜加酒的也方便。”

杨烁觉得胸中有股气堵着，尽管这股气有些没来由。

他组织下措辞，说道：“这是我回来第一顿饭，我寻思着咱三口人坐一起，也算个团圆饭，不知道还有着规矩。既然这样，爹你陪着老太爷他们吃，我厚后厨陪娘去。”

杨老憨突然绝对嘴里发苦，眼角发算，儿说的多好，团圆饭呀，盼了多少年了。又看了看自家婆娘，不到四十呢，头发白了一半儿，苦了她了。

所以也没多说，点点头。不过，看向杨烁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杨烁笑笑，拉着有些蒙的杨张氏就往厨房走。

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这不是乱了规矩了吗？”

杨烁回过头，挺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杨长义，他笑笑：“当儿子的想和自己娘吃顿饭酒酒坏了规矩？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

“哼～～”杨长义还待再说，老族长狠狠的盯了他一样。

～～～～～

“儿呀，还是跟你爹去吧，这厨房可不是男儿该来的地方～～”

杨张氏还在絮叨。杨烁已经拉开了厨房的帘子。

我就知道是这样！

杨烁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厨房里几个帮厨的女人看着杨烁有些发呆，不知道这孩子生的哪门子气。

一张临时搭起来的小桌上，只有几盘菜，不知是什么做的，肉见不到。而另外两个盖住的大盆里，却不住的冒着肉香。

不用问，这些肉是给男人们准备的，怕他们不够吃。

“你们就吃这个？”杨烁指着桌上大菜，问道：“不是说，杀了一口猪吗，怎么你们连片肉也没有？”

“杀了猪也不能一顿都吃完呀！”一个帮厨的婶子笑道：“再说这都不错了，油渣炒的，这是你家日子好，旁的人家一年都见不但几次荤腥。”

杨张氏看杨烁脸色不好，心里疼的发慌，赶紧说道：“一口猪才出多少肉，去了吃的，还要走礼呢，算命的何仙姑得给，你落户籍里正，巡检那也得表示，剩下的娘给你做成咸肉。往后你也得吃。”

杨烁心里的气堵到了嗓子眼，心里闷，心里烦。

好半天，才笑了笑：“娘，把我刚才给您的那个香肠拿出来，再拿几个鸡蛋。您别这么看我，那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再不吃就坏了。”说要，又对厨房里的女人们笑笑：“今天辛苦诸位婶子了，谢谢啦。”

杨张氏不情愿的去了。

锅下的灶坑里还有火，杨烁往里加了把柴火。他不是啥少爷，虽说没受过苦，可也只是一个小县城长大的孩子，这中土灶还是会用的。

旁边的女人们看着稀奇，大概男人下厨房还是第一次见，都抿一点嘴角，憋着笑。

香肠拿来了，这是真空包装好的，透明的袋子然后周围的女人眼睛瞪得老大。老杨烁随手把那透明的东西塞进了火堆，心疼的把手都攥红了。

有的还不挺的给杨张氏打眼色，那东西一看就是了不得的，这么就烧了，可不是败家吗。

杨张氏已经呆住了，完全没了主意，这孩子是要干什么呀。

锅热起来，加菜油烧一下，噼里啪啦的。杨烁在女人们几乎要尖叫的眼神中，一口气打了六个鸡蛋。那可是鸡蛋，六个鸡蛋能换不少东西呢。

香肠切片，鸡蛋先下锅，可以没有辣椒，要不然就是一道不错的木须肉，杨烁熟练的用铲子翻炒，炒着眼泪就下来了。

眼泪止不住，水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他想妈了，想几百年后的那个妈。即使他再怎么隐藏，哪怕他已经接受到这个时空的事实，可心里对家人的思念就如针一样扎着他，那种疼。痛彻心扉。

他会做饭，大学时偷偷小灶练出来的，他的妈却从没吃过。本想着等她老人家过生日那天给个惊喜，却没想到，没想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泪眼回看，杨张氏已经呆住的脸，这脸在泪中似乎和母亲的容颜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回不去了，是回不去了。不过还好，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妈。

擦掉眼上脸上的泪水，杨烁笑了：“妈，儿子给您做顿饭孝顺您，这些年，您辛苦了。”

“我儿～～”

杨张氏泪如泉涌，脸上有笑。

厨房的女人们也红了眼睛，一位婶子推了下杨张氏的肩：“嫂子，你好福气呀，真是好福气。”

杨张氏说不出话来，只是哭着点头。

～～～～

鸡蛋金黄混着肉香。

饭是稻米饭，软软的也带着香。

杨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杨张氏的碗里：“娘，吃！”

杨张氏眼睛都笑弯了，盼了多少年，不就是为这天？杨家村里多儿的女子不少，可像她一样能吃饭儿子的饭的人，还真是没有。

咬上一口，从嘴里到心里都是香，香的让人想哭，想笑。

“婶子们也吃，别客气。”杨烁笑着。

“你孝敬老娘的，我们吃了算怎么回事儿！”有女人在一旁打趣儿，说是这么说，一人还是夹了一个筷子尖。

“别说，还真是好吃。”又一个女人笑道：“杨家侄儿，村里人说你这些年是让一大户人家养了，我还不信呢。这一看还真是，这样的菜以前常吃吧。”

杨烁刚夹了一口菜，可能是油渣炒腌菜，有点咸了，笑道：“家常菜，吃的不亏，鸡鸭鱼肉，顿顿有。”

女人们都不信，盯着杨烁，杨张氏赶紧岔开话：“儿呀，一会你还是上桌上吃去，太爷和族里的叔伯等你敬酒呢。”

杨烁正不知如何回答，杨老憨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蒲扇大手一把抓过来：“走，桌上吃，里正和县里都巡检来了。”

“啊～～”

女人们真惊了，那可是巡检，是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