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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心》第5章 少女陈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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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安今年刚满40,这是一个导演的黄金年纪,也是他事业的上升期。

作为科班出身的导演及编剧,他的毕业作品便一举夺得当年的中国电影华表奖,并且入围纽约大学电影节,从而一举成名。而后他执导的文艺爱情电影《德/州/扑/克》更是获得了台湾金马奖的最佳导演奖。在国内确立了一定影响力后,他野心勃勃地将目光瞄向了海外市场------他要让更多人看到他的才华,他要建立自己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陈白露》就是他进军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的第一步。为了这部电影,他已经筹备了两年。由于在业界的能力有口皆碑,他找的演员都欣然答应了他的邀约,其中不乏国际大腕级别的人物------诗人的角色由一位俊美而忧郁的男演员扮演,他曾因一个同性恋角色而在柏林电影节一举称帝。一位近来由于出演了一部革命题材电影而大红大紫的年轻男演员,则被敲定扮演方达生,而潘月亭的扮演者是位“大叔”型演员,浑身散发着成熟男性的巨大魅力,由于经常出演话剧的缘故,台风稳健,功力深厚。扮演陈白露的麻将搭子-----顾八奶奶的,也是个老戏骨,她体态丰腴,浑身都是戏,多次获得金鸡百花奖,是位非常受人尊敬的老艺术家。

唯独陈白露的扮演者,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却迟迟未能定下来。女主角是这部电影的灵魂,女主角感觉不对,一切都将毁于一旦。在等待女主角的这段时间里,不少演员都已经杀青,只留下与女主角有对手戏的。

两年间,有不少知名的女演员毛遂自荐,可是这些女演员接拍过太多商业片,现实生活中也是绯闻不断,爱情阅历丰富,在谢家安看来早已清纯不再,无法胜任陈白露在少女时期未经雕琢的天然纯美,和出身书香门第的那份文化底蕴。

为了更快地找到女主角,他让副导演们到各个艺校各大影视公司中去发现可能的演员,拍摄回来女孩儿们的正面、侧面,近景、远景。在这些海选短片中,有成千上万个美女,可就是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更没有一个能令他满意的。在他看来,能演陈白露的女演员,她的脸不能有一丝刀斧的痕迹,眼神还要纯洁,这是最难得的,眼神的纯洁,是戴多少美瞳也伪装不来的。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发现了江明月,虽然只看了照片,却让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照片中的女子轻灵脱俗,眼神灵动,笑得一脸的不谙世事,表情却有种戏剧的张力,让人想接着往下探究,这正是他理想的陈白露的形象。而最让谢家安满意的是她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安镇人,天生自带吴侬软语-------在电影的设定里,陈白露出生苏州,而后成为上海滩的交际花,台词里有不少该用苏白的地方。江明月既然是个苏州姑娘,就不用像其他演员一样,花三个月时间去学上海话了。

于是他让方崇新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安镇,想办法找到江明月,并说服她来参加试镜。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昨晚,方崇新回来告诉他江明月答应会来试镜,于是他今天一大早便赶到了片场,什么事也没干,就坐在导演椅上专心地等着他的女主角出现了。

此时此刻,江明月正坐在剧组的化妆间里。

她昨晚在新桥县的县旅馆住了一晚,一大早便赶到了上海市区。然后又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才从市区赶到位于新场古镇的剧组。

经过一番奔波,她已是疲惫不堪,脸上也颇有风尘之色。

但是在刚刚方崇新将试镜剧本拿给她时,却告诉她马上就要开始试镜了。

她的时间不多,便急忙打开剧本,以最快的速度浏览起来。

这是场无实物无对手的独角演出,她试镜的是第四幕。在这出戏中,方达生来旅馆找陈白露,两个人久别重逢,便坐在房间里聊天,忽然起霜,陈白露就走去窗边看霜,高兴的又笑又闹。

这场戏的台词虽然很少,但是江明月仍然一字一句地反复推敲着,还将这部分戏的前一幕也结合起来看,细细揣摩着人物的心理活动。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江小姐,我是化妆师,谢导让我来帮你化妆。现在方便进来吗?”

江明月忙叫了声“请进!”

门被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笑容亲切的圆脸女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打扮的很朴素,神情却十分老练,动作也很娴熟。

在她灵活的双手中,江明月顺直的头发慢慢变得卷曲而蓬松,脸上被扑了一层雪白的蜜粉,本来自然的眉型被描得弯成一个妩媚的弧度,粉色的嘴唇涂上了鲜艳而迷人的大红色口红,耳朵上给挂了一对珍珠耳环,在水一般的眼波中晃悠悠地荡来荡去。

在镜前灯雪白的灯光中,江明月望着镜中人,不禁微微有些踌躇,“这还是刚刚那个灰扑扑的小丫头吗?”

“现在你要换下衣服。”化妆师将各式化妆品收回,抬手指了指斜后方的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明艳的,缀着玫瑰的丝绒旗袍。

“这就是陈白露的衣服了。”江明月想。她走过去把衣服取下,然后拉过帘子,将自己身上的白色连衣裙褪下,换上了桃红的旗袍。

旗袍的扣子最难扣,弄了好一会儿,江明月才换好,然后便拉开帘子,走了出来。

“这就妥了。”化妆师老练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赞许,“你现在可以出去试镜了。”

江明月又往镜子瞥了一眼,镜中的女子也正回望着她。她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推开门,款款走了出去。

摄影棚里早已聚集了一堆黑幢幢的人影。

江明月站在棚子中间,人群以她为中心,挨挨挤挤地围成一圈。一个眼神深邃,面色严峻的中年人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烟。方崇新恭恭敬敬地站在中年人旁边,“谢导,可以开始了吗?”

谢家安没说话,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明月。江明月有些无措,她一脸的羞涩,但是嘴唇的弧度却依然很柔和。

谢家安心中不禁一动,“一脸的灵气。这才是江南风光,无论是北国还是沿海,断不会有这样的人物。”

这正是陈白露。谢家安想。他将手中的烟往地上一丢,大喊了一声,“开始!”

霎时之间,摆在江明月周围的,各个方位的摄像机便同时向她照去,灯光师也将炮口一样粗大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一身桃红的她仿佛笼罩在一团玫瑰色的光焰中,耀得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万籁俱寂中,江明月感到有所有的目光都朝她聚拢来,男男女女们屏息以待。她竭力稳住自己有些慌乱的呼吸,一边微微扬了扬头,将耳坠子簌簌地响起来为自己增加勇气。

“不要慌,就当是之前在学校演话剧时的样子。”

她这么对自己说,将自己的视线定在斜上方,不去看周围那片黑压压的目光,往前紧走了几步,装作打开窗子的样子,“喂,你看!你快来看!”她用手往前面划一下,“你看,霜!霜!”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不那么紧张了,她已经进入了陈白露的角色里。

“怎么,”江明月眨了眨眼睛,将自己好奇的目光调动出来,“春天来了,还有霜呢。”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第一次看到雪时的画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多么纯洁,多么美呀!想到这里,她的唇边便勾起一个快乐的笑容,两颊也现出两个梨窝来。

这是个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全场紧张的气氛变得流动了,大家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顶喜欢霜啦!你记得我小的时候就喜欢霜。你看霜多美,多好看!”江明月转过头,像是身后真的站着方达生似的,“你看,你看,这个像我么?”

她自得地停了两秒,这两秒是留给方达生念台词的,“我说的是这窗户上的霜,这一块,”她用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笔画,语气充满童真,“不,这一块,你看,这不是一对眼睛!这高的是鼻子,凹的是嘴,这一片是头发。你看,这头发,这头发简直就是我!”

她大着胆子将目光往下移了移,只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追随者她。

每个人的心仿佛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起伏波动。

江明月只觉得这些目光都是对自己表演的肯定,两颊不禁发起一阵红晕,语气也便变得更兴奋,“谁说不像?像!像!像!我说像!它就像!”她孩子气的一跺脚,然后回眸一笑,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摄影机。那张美丽而鲜艳的脸庞在镜头里被慢慢被放大,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人群一片静默。

摄影棚里安静的连掉根针也听得见。忽然的,一个掌声在寂静中突兀地响了起来,慢慢的,大家都像是回过神来般使劲拍起掌来,一时间摄影棚里掌声雷动,伴着激动的喝彩声。在这片狂热的声浪中,谢家安站的挺直,目光紧盯着江明月。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他的陈白露了。

在江明月没来之前,《陈白露》就已经拍了差不多半年。江明月每天除了要学表演,还要学习怎么打麻将,学抽烟的姿势,和怎么优雅地穿旗袍。为了追上大家的进度,江明月总是全力以赴,她努力地向表演老师学习怎么展现角色,不愿意给其他人拖后腿。她之前虽没有没有专业地训练过表演这种技能,但由于生性敏感,所以领悟力惊人,谢家安或别人跟她讲戏的时候,她总是很快就懂了。

“她身上有一种气质,可以带着你进入一个情景,这在很多专业演员身上也没有,她有。”谢家安说的她,就是江明月。

渐渐的,不仅谢家安,全组上上下下都被这个空降来的女主角的表现折服了,就连一向不赞成选新人当女主角的扮演顾八奶奶的老演员,也止不住地对江明月交口称赞。

拍摄时间已过去一个月,江明月只觉自己原本平淡的生活就像是按了快进键,每一天都过的忙碌而充实。她在竹筠时期做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大小姐,和方达生青梅竹马的谈天,在课堂上无忧无虑的欢笑,表情自然的就像是驾轻就熟的生活排练。

这角色对江明月而言是一个肆意释放自己的情释的通道,她竭尽所能地消耗自己,消耗情感。

但是一旦从角色抽离以后,江明月却感到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深深的无力感。

由于父母新丧,江明月的表情上难免有些忧愁而冷淡,不愿意主动地和谁套近乎。在别人搬着凳子凑热闹聊天,打牌的时候,她就拿着剧本对台词,坐在角落不说话。收工以后大家都约着一起吃饭,喝酒,她害怕自己去以后扫人兴致,便也都婉拒了。久而久之,难免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虽然她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谦和又有礼貌,但是却被众人渐渐疏远,就此落了单。

之前在学校里,她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连上个厕所也有人陪,现在却只能一个人吃饭了。

其实江明月自己也不喜欢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她原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看到高兴事立刻放声大笑,仿佛平地里增添光彩,不像现在,高兴事只是被丢下去填平那个忧伤的洞穴,然后浮出一个勉强惨淡的笑容。

每当看到别人在一旁嬉笑打闹,她也很想上前加入其中,但是她的脸却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嘴角也止不住地向下撇着,她试着努力微笑了一下,那笑却颤颤巍巍的,假的可怕。

她只得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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