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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心》第4章 夜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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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前几天在这儿面试演员的副导演。你的照片我带回去给导演看了,他非常满意,当场让我回来带你去试镜。”

江明月半是惊讶半是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看来他就是周萍帆说的神秘导演。但是他口中的试镜,照片,面试却像一个个混乱的拼图碎片,让她无法把它们凑在一块,“我不记得我照过什么照片,我也没参加面试呀。”

“照片是我拍的。当时我在河边采风,你忽然从我对面的一堵墙上跳了下来,我觉得你的形象气质很适合做我们女主角,就无意中把你偷拍了下来.......”

“无意中偷拍?”江明月挑了挑眉毛。

“这个不是重点,”方崇新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从角落里搬来一把椅子,神神秘秘地挨着江明月坐下来,“你知道我是代表哪个导演来找的你吗?”

江明月摇了摇头。

“谢导,谢家安。”

一听到谢家安三个字,江明月本来靠在枕头上的身子瞬间挺直了,声音也发起颤来,“你说的导演,是,是谢家安?”

“当然了,”方崇新满意的着看着江明月激动莫名的表情,“你应该看过谢导的电影吧?”

她当然看过!

虽然谢家安在大众中的知名度不如一些大导如雷贯耳,在电影圈却是家喻户晓,也是江明月非常欣赏的国内导演之一。她从初中开始就看他的电影,他镜头下那一幅幅充满东方风情的画面,可以说是她年幼时的审美启蒙。而自己的这位启蒙老师,现在居然让她去试镜!江明月的心中一热,眼睛也发出亮光来,“谢导这次想拍什么呢?”

“我们要翻拍曹禺的话剧《日出》,电影名叫《陈白露》。”

江明月在自己的记忆里检索着,一本本书,一个个人物在她眼前闪过。忽然,一个穿着民国时期的旗袍,眼神优游而迷人的女子形象在江明月的脑海中成型起来了。

“谢导的意思,是把陈白露拍成东方的茶花女。把她从女校高材生变成高级交际花的短暂一生完整呈现出来。”

江明月继续回忆着,慢慢地,她将这个话剧全记起来了------陈白露的原名叫竹筠,家道中落后,她与一个诗人私奔。两人的孩子死了以后,诗人离开了她。她化名陈白露,摇身一变成了交际花,住在旅馆里,靠银行家潘月亭的供养过日子。有一天,她昔日的朋友,方达生来找她,要她嫁给他,远离她现在的这种生活,她断然拒绝了。后来,在潘月亭和方达生的帮助下,陈白露在黑社会头目金八爷手里救下了一个父亲惨死,被迫要出卖色相的小姑娘,“小东西”,但是“小东西”最后还是被金八的手下找到,在妓院上吊自杀。潘月亭也栽倒在金八手里,债台高筑,自杀身亡。陈白露感到前途的渺茫,为了不被金八侮辱,她选择了吃安眠药,在日出之前死去。

“陈白露是个很复杂的女子,所以谢导想要多角度的呈现人物。既会拍出她少女时期的清高单纯,也会拍她在上流社会奢靡放荡的生活。着力展现出她不甘沉沦却又无力摆脱的矛盾心理,还有她骨子里善良和天真。”方崇新接着说道。

江明月很赞同谢家安的观点,她也认为陈白露是一个矛盾的女子。虽然她拒绝了方达生,但当她继续过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的时候,内心深处仍渴望摆脱这种生活。她后来救下的“小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正代表着陈白露自己,“小东西”自杀后,她的心也死了。江明月还记得,当她读到陈白露死去那一幕的时候,心里一阵难受,直掉下泪来。为了不让父母听见自己的哭声担心,便捂着嘴巴,偷偷躲在被窝里流泪。

想到这里,江明月下意识地捻了捻被角,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我被你们选做女主角,不用跟你们公司签约吧?”

“这完全是看你的个人意愿。”方崇新推了推眼镜,“你可以只签一个劳务合同,戏拍完就领钱走人。”

“酬劳会是多少呢?”

“差不多六位数。”

“大概要拍多久?我吃住怎么解决?”

“吃在剧组,住在旅馆。时间嘛......我也不确定,两个月到三个月之间吧。”

“......那么我愿意去试镜。”

这下换做方崇新惊讶了,他本来存了一大堆游说的话要说,但是不曾想眼前这个少女看着文弱,却如此有决断,只问了导演是谁,听了电影大纲便爽快的答应下来,倒省了他不少的功夫。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小姑娘你可真有眼光。拍了这戏,包你红遍大江南北。你......你以前演过戏吗?”

江明月摇摇头,她只演过班里排的话剧而已。

“唔......那也没关系,未经雕琢反而更纯朴自然,不过是表演老师要费点心就是了。那么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剧组吧。”

“我还些有事要办,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剧组在上海,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只身上路,方崇新觉得不太放心。

江明月缓缓一笑,“放心,我去过上海的。”

“那么好吧,”方崇新掏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的写下剧组的地址和电话,“我先回去跟导演说一声,你尽快到。”他将纸条递给江明月,便转身向门口走去,瘦长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门外的暮色中。

江明月目送他远去,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中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的光芒来。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了。经历了父母的死亡,亲眼看到了他们的遗体,她的灵魂深处开始生长出一层厚茧般的东西来,这种东西,是死亡给她的遗留物。

她已下定决心,以后她生命的每一天,都要活得精彩,因为她是带着父母的希冀活下去,她要在死亡带走她之前,活出三个人生命的厚度来。

她的第一步就是要走出小镇,走出这个曾经充满幸福回忆,如今却让她伤心不已的地方,她要去拍电影,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像个没用的小孩子一样,畏畏缩缩地躲在父母死亡的阴影下,靠李主任的恩惠生活。她江明月从此不会靠任何人。她已经经历了父母双亡这样的人生重大考验,以后的路不管多苦,她都能捱过来。就算眼前的一切仍然苍莽如黑夜,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希望,拍电影的念头就是她此刻的明灯,在新的希望到来前,她要抓住它不放。

既然做了决定,江明月便立马行动起来,她翻身下床,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开始写起信来。李主任说过明天一早便来看她,她必须赶在天亮前写好信,然后离开安镇。在信中,她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写了上去,又写下自己的决定,“我会去上海拍两个月的戏。我的父母生前很喜欢怀河,请您帮我将他们的骨灰葬在河边。”江明月写完,忽然想到自己没带手机,李主任怎么联系自己呢于是她将方崇新给她的剧组地址抄了一个,留在落款处。又将门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了信纸上,家里的老宅她是暂时交由李主任一家保管了。存折也被她留了下来,里面的钱是给李主任买墓地用的。

江明月将病号服换下来,穿上了自己白色的连衣裙。她左右环顾了一下,拿上了父亲的□□,就往门口走去,在碰着病房的门把手的时候,她的手顿了顿,又回过头来最后瞧了一眼。

她父母的骨灰盒并排搁在桌子上,和信,存折与钥匙一起,在月光下投下一片宁静的剪影。

不,她不能再看下去了,要不然她又会没有出息的哭哭啼啼起来。

“父亲,母亲,我走了。请你们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要凭我自己的力量闯出名堂来。”江明月用力地转动着门把手,打开门,坚定地走了出去。

夜晚的安镇灯火通明,街道上飘着饭菜的香味,一个个透着暖光的窗户里,不时传出碗筷相碰的声音,伴着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平常的这个时候,江明月也一定坐在家里的餐座上,吃着可口的饭餐,与父母说说笑笑。但是现在,她却一个人走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只有在月光下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来陪伴她。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江明月微微紧了紧身子,转了个弯,走进了路边的一个自助银行。

她把父亲的银/行/卡/插/进/atm机,蓝色的屏幕里现出一串数字,1601,这笔钱就是她接下来的生活费了。她将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装进包里,走出了银行,直往河滩走去。

安镇的公交车现在已经收班,她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渡船。

踏着青色的石阶,她来到了怀河河滩,那里已是暮色沉沉。暗蓝色的天幕低垂在河面上,河滩边停着一个小渔船,看起来刚刚夜航回来,一个渔夫正坐在石阶上抽烟。在他身后的河面上,成群的水鸟扑打着翅膀,往后山的巢穴中飞去。

江明月朝那渔夫走去,“大叔,能送我去新桥县吗?”

中年渔夫放下烟袋,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江明月,“呀,细丫头,夜头晚间格,伲做啥事体还往外跑?”

“我去县里找个人,您送我去一趟多少钱?”

渔夫憨厚的一笑,“弗要紧,我勿收伲钱。伲一个小娘儿在外面跑,是很危险格。”

江明月感激的连连道谢,一边往船里走去。还未入船舱,一股桐油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这是她熟悉的乌篷船的味道。她想起小时候父母带她坐船,她躺在妈妈怀里,爸爸站在船头看着点点渔火,高声念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渔夫的长桨在河面上泛起阵阵涟漪,船体轻轻摇晃。河水汩汩,一轮明月倒映在水面,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铺出一条银色的道路,通往未知之处。

江明月望着水面,对于未知的一切,她没有计划,也没有期待。她只是顺着这条河水在漂,河往哪里流她就往哪走。

这莽莽人世,她从此就是茕茕孑立,孤寡一人了。

小镇的房屋在慢慢地倒退,月光往前延伸着,仿佛没有个尽头。江明月知道,从此她只能这样一直继续往前划,一直往前,继续往前,不能回头,回头也没有退路。因为当她转身的时候,再没有一户人家在等着她开饭了,再没有一双父母守在家里,盼着她念着她——那盏暖暖的,在千万户人家中,独属于她江明月的那盏灯,永远的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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