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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满路》第六章 豆蔻梢头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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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嫣然起了大早,穿戴好衣衫,整过妆容之后便去了望江阁要侍奉英娘子晨起。

彼时天光微亮,只远处铅云低垂,黑压压的快要砸落下来。

嫣然加快步子,路过百花厅,向小丫鬟打听英娘子歇处之后便径直上了琼楼,至门首时见初夏独自一人守在一侧。嫣然一愣,旋即问道:“娘子可起了?”

虽然昨夜回房已用湃过冰水的金银花叶敷过,但被狠打过几十下的白皙双颊依旧红肿不甚。初夏气高又素来爱美,更不愿府内众人瞧见她落破模样,她抬首望了眼嫣然,微侧过身又重新垂下头将脸捂得更紧,只小声道:“正睡着呢!”。

嫣然虽不知始末,但见她如此模样,猜想左右是被主子欺过,正想拉过一旁询问,

却见房门从里边开启,里面走出一人,那人一头乌发松散披落,脸上睡眼惺忪,中衣之外披了一件常服,此人正是拓跋如意。嫣然忙不跌退了一步,躬身道:“公子安好!”

拓跋如意亦是一愣,先将房门掩上,而后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嫣然一翻,只见她一身青花布短衫,鸦青色襦裙,麻质包髻上只插一支玻璃花钗。与之前的罗缎襦衫,精巧花髻相较,虽然不极高贵亮眼,却是多了几分清秀与纯真。他瞟了一眼初夏,道:“脸上有伤便养着去吧,今日不必来伺候了!”

初夏道:“奴婢多谢大公子体恤。”低首躬身便风也似的去了。

打发了初夏,拓拔如意才道:

“你随我来!”

嫣然蹉躇道:

“公子,奴婢现下是英娘子房里的人。”

“英娘子与我何来两房之说?”拓拔如意微转首往内睇了一眼,又道:“她还睡着呢,何况又有冰琴伺候着,你随我来便是了。”

拓跋如意向来说一不二,谁知他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她仍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他蹙了眉头,小声道:“你不是要学赵子龙的吗?怎么只过了一天就反悔了。”

“府上确有出尔返尔之人,可奴婢却不是其中之一。公子与英娘子自然没有两房之说,公子今日要奴婢伺候奴婢自然要去伺候的,不过英娘子过会醒来要奴婢伺候,奴婢也是要伺候的,奴婢现下想了想,原来公子不但体恤奴婢,奴婢倒还添了不少光。”

“你倒是说说,都添了什么光?”

“平日只伺候公子一人,只沾一个人的光,现下娶了英娘子,那便是新主旧主一起伺候,这是沾了两个人的光!”

拓拔如意双唇微抿,双眸深沉,笑道:“好!好!甚好!”又转身朝勤书斋行去,边行边道:“一日不见你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前儿个还似泼妇一般骂我是负心郎,巴巴儿得求着我不要娶她,这回倒是沾了她的光。”

此时天已大亮,岂料竟下起绵绵小雨,那如细丝一般的雨水一串叠一串从廊檐上落下,雨丝被风吹散了,飘进廊道里打湿了油木地板。绵白衣袍飘过油木地板,雨丝又从绵白衣袍上飘过,湿了一角袍裾。

“怎么不说话?”

嫣然慌忙道:“奴婢该死,奴婢当时是魔障了,望乞公子忘了这回,公子之恩奴婢定当涌泉相报!”

“忘了这回?那么孤园幽阁,香墨绘丹青这一回该不该忘?”

勤书斋里头有一间小房间,是供拓跋如意看倦了书小憩用的。拓拔诚虽是武将,却不喜儿子习武,自小便请了南山凌云居士为拓拔如意授课,若课业繁忙,拓拔如意便宿于书斋之中,故房中日常用品总是时时准备着。嫣然一怔,旋即从衣箱里取出一件蓝白绿竹团衫,道:“奴婢认为公子与之前相较已是不同,洞房花烛夜一过便是成双成对之人了,那些难登台面的风花雪月之事公子还是忘了的好。”

“孤园幽阁,香墨绘丹青怎会是难登台面之事,说来说去你是嫉妒我成双成对了,这有何难,等禀了夫人,再寻一个上等小厮嫁与他便是了。”拓跋荆说时将中衣解了,半敞着,走至嫣然身前示意她宽衣。

嫣然盈盈一笑:“奴婢倒是忘了,奴婢的事已全全由夫人处置了。奴婢是要嫁给南院的贺叔、北院的小顺子、或是西院的二公子,都不劳公子费心了”说罢将拓跋如意身上衣衫褪下,转身去拾衣箱上的那件绿竹团衫,刚要起身,肩膀却蓦得被拓跋如意从背后按住:“南院的贺叔已有五十高寿,你嫁给他倒正好为他续了弦,不过自然而然就会被人扣上‘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美名了;那小顺子今年才六岁,你嫁与他倒成了名副其实的‘童养婿’;而西院的拓跋荆嘛倒是最合你意。”又‘嗤’笑一声:“虽是个病痨子,可怎么说也是我的二弟,万户府里的二公子,到时候你将用在我身上全部功夫都用上,不怕当不成西院的主母。那时富贵荣华、身份地位便指日可待了,届时你再生上一男半女,母凭子贵,老爷,夫人定然会百般疼爱你。”

窗外有风灌进来,吹起衣衫袖子乱舞飞扬。她那如凝脂般的玉脸涨得通红:“奴婢多谢公子指点,若此事能成,奴婢必会拜谢公子!”

他的手循着她的锁骨徐徐向下,挑开十字暗纹样衣领,一支手长驱直入在她小衣之下摸索:“模样是从前的模样,机灵还是这般机灵,可心思好像不是从前的心思了呢!嫣儿,你恨我吗?”

嫣然面热心跳:“奴婢不敢!”隔着外衫一把抓住拓跋如意的手:“公子身份尊贵,恐将污了公子的手!”

“不要演了,你在荣春堂上演得还不够吗?南院那位吃你这套,我可不吃这一套。”

南院那位?嫣然一愣,旋即悟道:“夫人仁慈宽厚,是奴婢的福份!”

“福份?你的福份也是自个挣的。”小衣下的手不再动了,反倒妥烫地贴着她的胸脯,像只暖炉烘得她燥热难耐,正听拓跋如意道:“你用‘赵子龙单骑救主’的典故来提醒夫人,令她想起当年你娘玉娥曾在诏军进城掠夺财宝之时舍身救主之事,当时玉娥背上受了一箭,就是这一箭让她英年早逝了。夫人为了感激她将她厚葬于白云山上,是也不是?你在夫人身边侍奉多年,定然知道她对当年之事颇为感念,当她想起从前定然会起怜悯之心,从而宽宥于你,是也不是?“

拓跋如意娓娓道来,却是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像是战场上鸣金号角声,高亢且凌厉的一声一声震进她的心里。荣春堂上的一翻说词她想了良久才想出来,原以为已是滴水不漏、无可挑剔,可没想到还是被大公子看出了端倪。嫣然死死握紧拳头,不让慌张神色露出一丝来:“公子误会了,奴婢是想对公子进忠而引用了说书先生的故事,不想弄巧成拙!”强颜欢笑道:“奴婢是个粗笨之人,平日里书念得甚少,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性情倒比从前收敛了,我记得那时你气急了,将我送你的一串翡翠如意坠子扔了出去,我记得可对?”

说罢,他的手猛得从她的衣领子里抽出,手上却多了一支翡翠如意簪:“怎么这簪上的如意与那串被你丢弃的坠子上的如意这般想像?”

嫣然想起当日之事。那日她刚从外头沽了公子最爱的梅花酒归来,刚进东院,见初夏从南院那头火急火撩地走来,上前询问才知原来老爷、夫人已同意公子娶蒲府的小姐为妻。当时她放下酒便去找拓跋如意问个清楚,谁知拓跋如意不仅不解释还命她与刘管家一起去蒲府提亲,嫣然半是爱意半是恨意地对他又求又骂,后来一时情急之下将翡翠如意坠子扔出了窗外,而拓跋如意却是不以为然喝着梅花酒。

嫣然惊慌失措,强自争脱他的束缚。拓跋如意往后退去一步,一时之间站立不稳,手也跟着往上一挥,不想手中的翡翠如意金簪掉了下来,随着一声轻脆声响,金簪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嫣然本是低着头的,听到声响抬头一看,见那碧绿通透的一块上好翡翠如意分成了两截,一截落在公子脚跟旁,另一截连着金簪根子滚落到墙角边的八脚桌子底下。不知怎地,她竟走上前要将它拾起,不料拓跋如意将她拦在身前,眉眼间含了少有的怒意:

“孤园幽阁,香墨绘丹青这样的事都可以忘掉,这区区一个翡翠如意碎了不是更好?这样的东西不是早该丢弃吗?”

嫣然被他这样一拦,届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本受了风寒,又经着大风一吹,身子禁不住一抖只觉整个人如火燃烧。她微闭了闭眼又睁开,拓跋如意一双眸子清冷而深邃,而就在这清冷之中嫣然似乎看到了担扰的神色,才一晃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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