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对，等会儿，”宋裴总算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她：“……你把家里的鲫鱼偷了？”

“自家人的事，哪能算偷呢。”宋黎笑笑：“再说，不吃点东西，我就会饿死了。”

这是个陈述句。

宋黎刚穿越来时，受身体所限，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稍微动一动都吃力，但浑身每个细胞仍然叫嚣着想要进食。

她很难想象才十一岁的原主是如何忍耐住这样难捱的饥饿的。

再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宋黎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光。

心安理得的花着宋子擎的钱时，宋老太想着他们是自家人，无所谓的；决定要把宋黎卖给李军家时，宋老太想着他们是自家人，没关系的。但当宋家人欺压□□宋黎时，又有谁想过他们是自家人呢？

但是也无所谓了，她总有办法让宋家为这段时间以来亏欠宋黎的付出代价。

宋裴犹豫着吸吸鼻子：“但是，奶奶知道后肯定会很生气的……”

虽然他并不觉得宋黎做错了，但想起宋老太发怒时的凶相，宋裴还是不免为姐姐担心起来。

他还记得上次，实在饿得受不了的宋黎去厨房吃了一个清水煮鸡蛋，宋老太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骂咧咧地拿起扫帚把宋黎逼进墙角狠狠揍了一顿。那架势，打的不像是自己的亲孙女，而像是某个毫不相干且十恶不赦的陌生人。

小小的宋裴在旁边哭得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能让宋老太停手。最后还是听见响动的邻居们纷纷跑来劝架，碍于脸面的宋老太这才心不甘情情不愿地住了手。并警告宋黎如果再有下次，就别怪她不客气。

事后，宋黎浑身瘀紫，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直到现在，她小腿上还有当时留下的一道疤痕，万幸是没影响到行走能力。

宋裴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不禁在烈日下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拉拉宋黎的衣袖：“姐姐，奶奶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嘴馋去偷的鱼，跟你没有关系，知道吗？”

他好歹是宋老太的亲孙子，依宋老太那副重男轻女的性格，就算生气，下起手来也不至于这么狠。

宋黎笑着揉揉他脑袋：“现在说话做事都要讲证据，咱们村里别的不多，偏偏小溪里鱼多得是，这鱼上又没有写她的名字，她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她家鱼了？到时候她就算真问起来，咱们一口咬定不知道就行了，她没有证据，也只能气得干瞪眼。”

“……好像也是。”宋裴不知不觉间被说服了。

出于安全性考虑，宋黎倒没有告诉他宋家油盐都被她顺出来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宋裴就算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万一不小心说漏嘴就麻烦了。

*

“小黎小裴！”

不远处，宋琳琳一路小跑过来，顾不上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卖力地朝他们挥手。

“琳琳姐。”宋裴老老实实地冲她打招呼。

宋琳琳一低头，就看见了宋裴手上捧着的小瓷碗，以及满地的鱼骨头。

她顿时回想起刚才导致她被宋老太训斥的罪魁祸首，十分警觉地问道：“哪来的鱼？”

“噢，水里捞的。”宋裴谨记宋黎刚刚的叮嘱，十分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是吗？”宋琳琳当然不会被他这一句话打消怀疑，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宋黎带回去。

至于厨房被偷这件事……她心底已经基本确认就是宋黎姐弟俩做的，还导致她背黑锅，差点被奶奶训哭！

但是也没事，回去之后好好审问，也不怕他们嘴硬不承认！

“小黎，你没事乱跑干嘛，大家找你都找疯了。”宋琳琳跑得气喘吁吁，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忍不住埋怨道。

真是的，傻子果然是傻子，大热天的还到处乱跑，这不是平白无故地给大家添乱吗。

“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风。”

宋黎这样说，心里却在冷笑，不跑难道还要乖乖地任由宋家把她卖给傻子当媳妇儿吗？

“大热天的透什么风！”

真是白痴！宋琳琳毫不吝啬地翻了个白眼。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夏天又热又晒，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天天赖在家里不出门，宋黎倒好，生怕自己晒不黑，居然还主动出门透风。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难道是城里风水比较养人？宋黎皮肤还真是白白嫩嫩的，跟瓷娃娃一样，还怎么晒都晒不黑，比认真躲避阳光照射的宋琳琳白了两个色号！宋琳琳为此郁闷极了，不知私下里咬牙切齿过多少次。

——等会儿，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宋琳琳诧异地看她一眼，总算反应过来，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宋黎——你，你你你，不是？”

——不是傻子吗？

这还是宋琳琳第一次听她说话。

不是之前那样意味不明的含混短语，也不是被宋老太毒打时的闷哼和惨叫……

难不成这傻子真的好了？

宋琳琳眼里有诧异，惊奇，和一分掩饰不住的鄙夷。

宋黎还没说什么，宋裴先站出来了，挥舞着小拳头一板一眼地对宋琳琳解释：“姐姐之前只是生病了嘛，爸爸带她去医院看过，医生也说过有恢复的机会的！”

这话倒是不假，但据医生说，宋黎这种情况恢复的几率不超过万分之一。宋子擎毫不灰心，笑着说万分之一的几率也是几率嘛。宋裴被他这样乐天的精神感染，也确信宋黎总有一天能恢复的！

这不，这一天很快就来临了！

宋琳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勉强笑着说：“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哈，恢复了就好。”

她心底却不如表面上这样平静，甚至很是着急。

奶奶应该还不知道宋黎这丫头居然恢复正常了的事，这样一来，想强行把她卖到李家可能不太好办……她必须赶紧回去，让宋老太想好应对方法。

宋琳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十分做作地拍拍额头：“哟，瞧我这脑子，奶奶刚才叫我顺路去打酱油来着，我差点忘了——我先去打酱油哈，你们俩等会儿自己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复，又哒哒地跑回去了。

宋裴一脸莫名，冲着宋琳琳的背影好心提醒：“琳琳姐，你跑反了！买酱油不是那边！”

这孩子，真是，难道看不出来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吗！

宋琳琳颇有几分尴尬，脸色涨红，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只好装成没听到，跑得更快了。

宋黎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噗嗤一声笑起来：“别管她了，小裴，帮我个忙……”

*

宋家堂屋里气氛很紧张。

无论是宋老太，还是李军夫妻，表情都很难看。

如果宋琳琳所言非虚，他们筹划着要把宋黎嫁给李家的事，恐怕是很难实施了。

宋老太强装镇定，但手心里直冒冷汗。

宋黎还是个傻子的话，她完全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把这事给了了，事后无论是谁追究下来，她都能把这事推到宋黎脑子不清楚上。但眼下宋黎恢复正常，想也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嫁给个傻子做媳妇儿！

这样看来，她的八块钱恐怕是很难拿到手了……

宋老太既埋怨又懊恼，这个宋黎，什么时候恢复不行，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害得她跟李家两口子谈好的买卖只怕都要打水漂。

李军也坐立不安，他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既兴奋又担心。

最开始得知宋黎恢复正常时，他和他婆娘都沉浸在天上掉馅饼的喜悦中——

宋黎这小丫头是城里娃，本来就生得白嫩水灵，跟他们村里的同龄女娃们比起来漂亮的尤为突出，就算脑子不太灵光他们也认了，这下倒好，想来是他们李家祖坟上冒青烟，才让这未过门的媳妇儿出人意料的恢复了！

这样一来，儿子的下半辈子不怕没人照料，还有了个足以让旁人艳羡不已的漂亮媳妇儿！

可李军婆娘冷静下来后，越想越不对味儿——

宋黎若真恢复了，凭她这条件，还愿意嫁进李家吗？

她赶紧拍拍李军肩膀，两人低声谈论几句，李军表情也难看起来。

他冲宋老太使眼色：“这，大姐，黎丫头现在恢复了是好事，大家都值得高兴。但你们宋家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应该不会做出收了钱又反悔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吧？”

宋老太脸黑得足以跟锅底媲美。

李军这话说的，无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她要是不能强制宋黎嫁过去，不就坐实了她“收了钱又反悔没脸没皮”吗？还真看不出来，李军两口子看起来老实本分，居然也是这种嘴上不饶人的类型。

宋老太强行压抑着怒气：“哼，这你们倒不用担心，黎丫头只要回来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她乖乖嫁去你们家！”

她还是有两分底气的。

宋黎就算恢复了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她这些年吃的盐比这丫头走的路还多，她还真不相信了，凭自己的手段还制不住这小丫头？

等宋黎回来了，先好言相劝，要是这丫头不识好歹，那就怨不得她了。

——毕竟，软的不行还可以来硬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