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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身体里的记忆》第五十八章 神机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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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英本想尽快带水中月回去。当她告诉水中石这个决定时,还没等水中石回应,一旁的水中月就出人意料地抢话,说:“不,我要留下来。”如此明确的态度把邓文英和水中石都吓了一跳。

水中石忙走近妹妹,小心翼翼地问:“妹啊,出来这么久,你不想回咱家吗?”

水中月眼神迷离,盯着花瓶里的新鲜百合,说:“花好香。我要留下来!”

邓文英一下子搞不清楚,水中月留下来的决定到底是因何做出的。她握住女儿的手,小心谨慎地说:“月啊,妈回家也给你买香香的花,可以吗?”

“不要,”水中月语气坚决地说,“我要留下来!”

水中石见状,拦住邓文英说:“妈,我妹既然想留下来,肯定有她的道理。我看这样,你们不住酒店了,跟我回别墅。我让人收拾两个房间,你们就住下来。虽然离元溪市区远点,但依山傍水的,环境好。物品采买啥的,直接告诉姜紫就可以。我不经常回去。让姜紫带两个保镖,陪你们一块住过去。她心细周到,肯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邓文英听儿子说得在理,一咬牙,决定顺从水中月。当年邓文英曾经认为自己的决策无比正确,不让女儿跟韩文起好。甚至断言,只要不跟韩文起,女儿就一定能幸福。后来,水中月的精神变得一塌糊涂。邓文英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也行,儿子啊,我带你妹住过去,让她也亲山近水,好好休养休养。等韩冰出院后,如果她愿意,你也可以接她去别墅住住,对她身体彻底康复有好处。这城里有花有草,建设得也不能说坏。就是吧,车来车往,人山人海,闹腾得慌。

“妈,我这就去安排。你在酒店再忍耐两天。周末咱们就搬过去。儿的家,就是你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怎么舒心怎么来。”

“嗯,好。医院那边,你多去看着点。这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心里肯定非常难受。吃喝上,顺着她点,别嫌麻烦。”邓文英叮嘱道。

“妈,你放心。我以前是有点混蛋。经过这么多事,我也看明白了:家才是我们的本,金钱、地位和名利,都是末,本末不能倒置。”

“文起?”水中月又开始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她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上百遍。一个铁的事实摆在水中石和邓文英面前:他们费尽心机阻止、掐灭的爱情,还在!

韩文起硬着头皮来酒店看水中月,站在酒店大厅,迟迟不敢上楼。心里的愧疚几十年来不消反长,他不敢直面邓文英。就在他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邓文英推着水中月从电梯中走出,主动把轮椅交到韩文起手里,说:“推她去酒店花园散散步吧。在房间闷了好几天,月儿都不开心了。”

韩文起受宠若惊地冲邓文英弯弯腰,说:“好,我会小心的。”

邓文英又小声说:“月儿这几天状况还算稳定。聊天的时候,节奏慢点,看她反应。不当说的就不要说啦。”

“嗯,我知道。您放心。”韩文起连连点头说。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轮椅,唯恐稍有不慎,就颠到轮椅上的水中月。酒店服务员特别善解人意地快跑几步,帮韩文起挡住旋转门,待人和轮椅都安全之后,才松开手。

花园的风景很别致。错落有致的绿植和花卉,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勃勃生机。喷泉池里的水浅澈见底,各色观赏鱼在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韩文起无法记起上一次和水中月一起看风景是什么时候,或许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们相爱的年代、物资匮乏,只有大城市才有公园。后来,一边奋力争取,一边躲躲藏藏。怀上韩冰的时候,碍于祝丽娟,他和水中月再也不敢公然露面。现在想想,这对水中月来说,简直太不公平了。

“文起……”水中月轻声唤他。

韩文起停下来,俯身应道:“月儿,我在这里呢。”

“你说过,等我38岁、58岁、98岁的时候,还爱我。说话算话哦。”水中月的时间好像还停留在很多年前,重复着他们之间的情话。

“月儿,说话算话。我再也不会离开你。”韩文起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说我有病,你怕不怕?”水中月毫不避讳自己精神的不同寻常。

话说得如此直接,韩文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没想到水中月会这样轻松地描述自己的病情。片刻之后,他打算诱导水中月放弃这个可能会引来她情绪失控的话题。韩文起指着喷泉里的撒尿小孩雕塑说:“月儿,你看那小孩,雕得多么活灵活现!”

“他们说我有病,你怕不怕?”水中月又固执地重复刚才的问话。

这下韩文起无法再回避。他只好慢声细语地劝慰水中月,“别听他们瞎说。你什么事都没有。和以前一样漂亮、温柔。”

“我不怪他们说我有病,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做我自己。”水中月眼神里的空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和专注。韩文起错愕不已,他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的水中月和那天在医院简直判若两人。

“月儿,你为什么这么想?”韩文起一脸疑惑地问。

“文起,我没疯。我只是想给自己做个坚不可摧的壳,躲进去,等你来接我。”

韩文起困惑不已,他蹲下来,看水中月表情严肃,绝不像是开玩笑。他忧心忡忡地问:“月儿,你是不是累了?我送你上楼吧。”

“不要。文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他们认为的神经病。疯是我的保护衣。我要是不这样,他们会逼我嫁人,逼我去适应没有你和孩子的日子。我受不了的。”

“可水中石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吃药,精神时好时坏。”

“是,但那些药片,不是精神病的药。一开始是。因为我每天都很躁狂:发脾气、摔东西、拒绝进食……我还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罩都剪成碎条条。我哥骂我神经病,家里人送我去精神科。精神科的医生看我连他的办公桌都用指甲抠出沟沟,就说我病得很重。让家里人要小心谨慎,不要激怒我。还给我开了好多药。我妈每次喂我吃药,都会掉眼泪。那些药片也被我扔得满地都是。后来,我发现药片换了,和以前长得不一样,味道也变了。我偷偷地跟着我妈,发现她从维生素瓶子里往外倒药片,然后再填进我的药瓶里。妈妈在撒谎,她喂给我的是维生素;我也在撒谎,我没有疯,却装了三十多年疯。因为,我发现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任由我哭、难过。”水中月一口气说完,多年来累加在心头的委屈如崩塌的雪山,四处飞溅。

韩文起惊得目瞪口呆。他无法想象如此长的光阴里,水中月躲在疯癫的壳里,多么委屈,多么孤独。自己做了那么混蛋的事情,她却依旧痴心不改,苦等半生。韩文起悲从中来,握住水中月的手不断抖动。他哽咽着说:“月儿,你好傻。为什么不来找我?”

“最初,我给你写信,一写就是几十封,可一封回信都没收到过。后来,我发现是我妈把信藏起来了。所有的信压根就没寄出去过。我偷偷地跑出去找你。风餐露宿好几天,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站在你们单位门口,以为终于可以见到你了。门卫告诉我,韩副局长正在做报告,连韩夫人都没空见。我想了想,就原路回来了。”

“那后来呢?”韩文起又问。

“后来,你犯了错误,被关进监狱。我就只能远远地想着你,继续疯疯癫癫地度日。到后来,装得久了,连我自己都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真疯了。”水中月苦笑几声,眼睛望着草坪上飞舞的蝴蝶。

“那这轮椅是怎么回事?”

“我得过两场大病,腿部肌肉萎缩,失去站起来的力气。久而久之,就离不开轮椅了。”

内疚和悲痛在韩文起的心中升腾,他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老去的水中月在他面前,把30多年的委屈压缩成寥寥数语,没有半句责备。韩文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抱住瘦弱的水中月,老泪纵横。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邓文英也流下两行浊泪。

时间的把戏多到数不胜数。它有时候会做坏事,有时候也做好事;它可以窖藏仇恨,也可以锈蚀爱情;它可以荡涤悲伤,也可以淡化喜悦。好的、坏的、美的、丑的、……统统在时间里生长,变成后来陌生的模样。谁也逃不脱时间的把戏。

此刻,在“忆流年”包间里昏沉睡去的乔帆,对即将发生的把戏一无所知。善良让他没有对向欣予态度的急速转变抱有半点怀疑。隔壁被向欣予临时约来的邹主任,表情百变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沉默不语,时不时嘴角还会浮出一丝狡黠的笑。他假装生气地责怪向欣予:“向女士,你这样做不可以的。我们讲好的,要把你爱人带到医院。然后,按规定做各种检查。这是对生命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向欣予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说:“邹主任,我当然想把他送到医院。他要是能配合,我也不至于出这个下下策。我不会让您白工作。费用方面您尽管放心。”说着,向欣予就把一张明晃晃的银行卡,推到邹主任面前。

邹主任眼珠子一转,心领神会,说:“向女士,你这种做法很冒风险的。不过,也是无奈之举。我丑话说在前边,万一影响精子质量,这个后果,可是要你本人来负的哦。”

向欣予神色从容地说:“邹主任,我有心理准备。柠檬水里的安神药物剂量很小。我妈妈是医生,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他最近太疲累,不吃药人都会犯困。其实我知道,他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太爱我,肯定很希望孕育一个小生命的。这些情况我之前也跟您说过。至于接下来,事情能不能如我所愿,还都是个未知数。走一步看一步吧。”

邹主任说:“你可想好了。我已经完全尽到人道主义的提醒任务。接下来的事情不在我掌控之中。我把储精瓶和冷藏中转箱交给你,原地待命。你搞到了,一刻也不要耽误,迅速拿给我。”

穿旗袍的服务员先行退出房间,把墩布头朝上高高地举起,完美遮挡包间门口的摄像头。向欣予便趁此机会溜进乔帆所在的房间。要说穿旗袍的服务员为什么如此配合?那可不仅仅是因为钱。女人是所有生物物种中最感性的存在。裴多多则是女人当中感性指数超五星的一个。这家“忆流年”的幕后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向欣予的铁杆闺蜜唐双。听说向欣予打算在店内包间,出奇制胜,完成她和乔帆关系的质变,唐双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

“欣予,你可不能这么搞?弄不好是会触犯法律的。”唐双端起双臂,斜靠在休息室飘窗的栏杆上,对向欣予说道。

“说什么呢你?小双。我们是合法夫妻,受法律保护的。你见过妻子和丈夫同房被抓起来的吗?”

“那也不行。乔帆的性格,非常刚硬。他要是之后找我算账,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的。”唐双连连摇头说。

“乔帆根本不知道这家店,更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你。他最近的心思全在那个韩冰身上。双,你就忍心看我费尽心机结一场婚,连个基本仪式都完不成吗?我不孤注一掷试一把,就只能乖乖地被拖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向欣予嘟起嘴,耍赖地摇晃唐双的胳膊。

唐双说:“哎呀,我不管啦,反正我肯定不能出面。我是要当妈妈的人了,做事必须要谨慎。感情上,我比谁都同情你,但是我真的掺和不来。到时候,我不露面。店给你,随便用,只要不给我砸了就行。所有的事情,你自己搞定。能不能如愿,看你造化吧。”

向欣予兴奋地说:“真是我的好姐妹儿。你只要把店借给我。山人自有妙计,保证不连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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