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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身体里的记忆》第五十七章 非常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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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和向欣予谈一谈的决定,白海棠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严家庆劝她,不要跟城里的女人斗,她一个乡下老婆子,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白海棠琢磨着这话在理,嘴上答应着:“好好好,我不掺和他们的事情。让帆子自己去处理吧。”心里却总是忍不住地去想,该如何帮助乔帆尽快回归正常人生。

院子里的海棠树今夏不同往年,挂的果儿减少许多。白海棠每天从海棠树下经过,都会发上一会呆。捡起一片莫名其妙枯萎的叶子,拿在手里,查看是否生了病虫害。不见蚜虫,也没有黑斑,白海棠没有找到答案。一阵热风吹过,海棠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青青的果儿在树叶的间隙摇晃。白海棠的心神被拉到很多年前。

“帆子他妈,”乔远山亮开嗓门说,“今年结的果多,咱家吃不了的,就送些给亲戚。剩下的做成干儿,也能保存一段时间。”

白海棠坐在房檐下,摇着簸箕里的麦子,一边吹糠皮,一边说:“嗯,好,你说啥就是啥。到时候,我轻手轻脚地把果儿摘下来。”

乔远山一脸得意,压下来一根树枝,仔细看看,说:“看咱家这海棠树,长势多好!将来开枝散叶,能撑满整个院子。到时候,咱就在树底下,搭个秋千,搞套石头桌椅。吃饭、纳凉、玩耍……想干啥都行。”

白海棠顺着丈夫的思绪,也开始畅想未来,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由于心疼妻子生育乔帆所遭的罪,乔远山执意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尽管,他比谁都希望儿女成群。只可惜,乔远山薄命,竟连儿子长大都没有看到,便撒手人寰。小院的乐园没来得及搭建,只有不懂悲伤的海棠树,兀自生长。白海棠心里的怨恨,夏草一样疯长。乔远山在世的时候,白海棠有多幸福,后来的她就有多痛苦。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话:生活总要向前继续,除非你真的有了死的勇气。白海棠没有死的勇气,她咬紧牙关,打开久闭的院门,开始新的生活。

严家庆是个老实巴交,不会说情话的人。白海棠会在心里暗暗把两任丈夫比较。如果给严家庆打75分,则乔远山怎么也得90分。不过,这话,白海棠从来不敢当着严家庆的面说。乔远山已经是黄土里的腐骨,她必须尽可能地忘掉他。

趁着严家庆下地干活的工夫,白海棠拨通了向欣予的电话。以前,她还能亲亲热热地叫她欣予,现在连全名也叫不出来了。索性,用“那个谁”来代替。白海棠对着电话说:“那个谁,我是乔帆的妈妈。这个周末,我去元溪。咱俩能不能见面聊一聊?”“妈,”向欣予大大方方地称呼白海棠,“您来元溪,我当然要去接您。”

“别别别,”白海棠出言阻止,“别喊我妈,我可受不起。”

向欣予顿觉尴尬,但很快就克服这种情绪,面不改色地说:“妈,您承不承认,这是事实。告诉我您来的具体时间,我定好地方,去接您。”

“你不要告诉乔帆我见你的事情。”白海棠叮嘱道。

“当然不会。就在上次双方父母见面的酒店吧。我提前给定好。”

“好。到时候联系吧。”

对于白海棠和向欣予之间的约定,乔帆一无所知。每天在医院里忙碌,晨起日落可能都会被错过。要不是手机备忘录不断地弹出提醒,乔帆会把韩冰的生日也忘掉。医院的病房是不允许做过多布置的,美味佳肴,韩冰也暂不能消受。他和向欣予的一本结婚证可能是韩冰心里最大的结。乔帆打算找机会和向欣予谈一谈,如果能和平分手,他求之不得。不过,乔帆心里很明白,向欣予不见得会答应。

医院这边,韩冰的身体一天天恢复,心情上也没有大的起伏变化。不睡觉的时候,大多都在看书或者听音乐。韩文起在一旁目睹女儿的沉默,难过之情无以复加。曾经那个活泼可爱、伶牙俐齿的女儿,被时光悄无声息地吞没了。韩文起即使愿意使尽浑身解数,也不知道该如何发力。

“小冰,爸爸在里面的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韩文起的声音沙哑而苍老。

“爸,没什么。我挺好的。”

“你妈……哦,不,祝丽娟对你怎么样?”

韩冰的心里瞬间涌出无限委屈,祝丽娟狰狞的嘴脸乍现眼前。她强忍住泪水,看着韩文起,说:“爸,你比以前老了很多。”

“能不老吗?眨眼间,大半辈子都过去啦。”韩文起额际的白发在空调风下,轻轻地抖动。

“你和生我的那个妈妈,很相爱吗?”韩冰好奇地问。

“哎,都是我造的孽啊!中月年轻的时候,别提多漂亮了!她一唱歌,百灵鸟都不好意思再开嗓。我是真的不想辜负她。只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已经完全不在我掌控的范围之内。人,有的时候,就是会鬼迷心窍,做一些当时觉得非做不可,但多年以后,悔到肠子打结的事情。”韩文起揉揉眼角,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韩冰柔声细语地问:“我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你还能跟她沟通吗?”

韩文起说:“她在我面前,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其实,她一直都觉得你还活着,就在她身边。只是所有人都在否认,久而久之,她自己也陷入一种巨大的矛盾里。这些年,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再也没有唱过歌,偶尔会笑,可笑得莫名其妙。”

韩冰说:“突然有一个妈妈的感觉很奇怪。我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不过,爸,你不必顾忌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留什么遗憾就好。”韩文起被韩冰的态度感动到,他低头沉吟道:“还能来得及吗?”

“能,”韩冰肯定地说,“只要你高兴就好。”

“小冰,这个乔帆,我一直没敢问你。爸看得出来,他重情重义,对你无微不至。既然如此,就不要再互相折磨,好好地相处吧。”韩文起语重心长地说道。

“爸,”韩冰的声音一下子降低很多,“我和他的事情,你和姑姑都别插手。他有他的生活,为我做的也已经够多。我和他这辈子只能走到这里了。”

韩文起看女儿毅然决然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心里盘算着,择日找韩文华和袁清山想想办法,也许能促成韩冰和乔帆重修旧好。那样,他这个做爸爸的才能心安。

接到向欣予的电话,乔帆并不意外。他已经记不清楚挂掉多少次了。这天傍晚,之所以接,是因为向欣予连续拨打,不停不休。以往,她打三遍,乔帆不接,她也就不会再打。

“乔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这段时间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也累了。你不是想要跟我离婚吗?我成全你。今天晚上,咱们在彩月坊109号的“忆流年”见面,我提前订好了。你告诉服务员,向女士预约的房间,她会带你过去。咱们做个彻底了断。协议书你写好,打印两份,带着笔,我签字。”

乔帆完全没有料到向欣予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就在接电话之前,他还认为,向欣予肯定是来继续纠缠的。没想到,竟然是决定放开他。迫切期待恢复自由之身的乔帆,没有理由拒绝。自结婚典礼后,乔帆第一次跟向欣予心平气和地说话。最后,他还脱口而出,说了句“谢谢!”

好消息的突然降临,令乔帆顿感狂喜。只要双方自愿协议离婚,事情就简单许多。他有个哥们,离婚官司打了三年半,到现在也没利利索索地了断。现在,向欣予能主动表示退出。这让乔帆对向欣予的怨恨一下子消失大半。他看看表,离见面还有一段时间,但总不能当着向欣予的面写协议书。乔帆便对韩文华说,让她一个人先顶会,晚点再回来替她。

“忆流年”这名字听起来非常文艺。乔帆按手机导航找到店里,发现它绝对是文艺范里的头号标杆。从门厅玻璃门夹层的干枝花景,到推门后立马充盈鼻腔的淡淡幽香……无处不透露出一种优雅醉心的韵味。还没等乔帆开口,一个穿旗袍的女服务员便笑脸相迎,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请问有预订吗?”

“哦,有的。向女士。”

“先生请这边来,向女士还没有到。您可以在房间稍微等候一下。需不需要喝点什么?”

“嗯,先不要吧。等一会再点。”乔帆看看表,离见面时间还有20来分钟。就跟在服务员身后走进房间,找个位置先坐下。

对于“忆流年”这种私密性很高的聚会场所,乔帆以前并没有什么了解。时下这个年代,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有相当大一部分,还没来得及了解接触,就会成为被淘汰的旧事物。乔帆自嘲地苦笑一下,看一对对情侣模样的人,从门口经过。

“先生,”穿旗袍的女服务员随后折返,端着一杯柠檬水,声音甜甜地说,“先生,您先喝一杯柠檬水。向女士刚才来过电话,她路上有点堵车,稍微晚一会,请您在房间等候。”

“好的。”乔帆毫不介意地说。在他看来,自由正在前方振臂呐喊。片刻的忍耐之后,便能彻底解脱。即便是等待,也值了。他拿出写好的离婚协议书,认认真真地从第一行开始看起。他和向欣予虽是合法夫妻,好在尚且没有共同财产,也没有孩子,彻底了断非常容易。这份协议书也因此特别简短。用上“感情破裂”的万能理由,再加上婚前财产各归本人所有,就妥了。只等向欣予在下方签字,他就可以坦然回到韩冰身边,守护她,等待她回心转意了。

乔帆心情激动,无法保持坐姿,便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雅间布置得非常有情调。墙上挂着好几副艺术品,在暖色光源映衬下,魅力凸显。乍一看,色彩奇幻、线条凌乱,仔细一品,又觉得含义深远。艺术家对色彩和线条的随性玩味,加上主题和边框,便能成就佳作。人们总喜欢把看不懂的东西叫做“后现代”。乔帆却觉得,越是抽象的东西,越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加以品鉴。在混沌乱象中找寻规律,才有了世界的现状;而在现状中提炼抽象出艺术,又给予世界未来的模样。这就是艺术从古至今,可以长盛不衰的奥妙所在吧。

乔帆拿起服务员送来的直筒玻璃杯,喝了一口柠檬水。片状的柠檬,在洁净的白水中,轻轻地上下浮动,些许白色絮状物若隐若现。柠檬的甜酸味道已经很好地融入水中,喝上去非常清爽。下午接到电话后,在炎热天气下连跑带颠、一路狂奔,乔帆还真有点口渴。不知不觉,杯子里的柠檬水就被喝掉一大半。

向欣予还没有到。乔帆反复地看表,时间的节奏好像慢下来一样。在医院里,睡眠时间很短。常常是刚闭上眼睛,护士就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问病人的一些情况。乔帆衣不解带地守着,打哈欠打到腮帮子疼。到后来,就算一天三杯意式浓缩也杀不死困意。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实在无聊,只好走回沙发那里,坐下来闭目养神。倦意再度袭来,乔帆的眼皮开始不自主地下垂。

雅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道小缝,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往里张望一番后,确认沙发上的乔帆已经睡着。一丝狡黠的表情从她的脸上闪过,女服务员蹑手蹑脚地走去隔壁房间,向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向欣予和邹医生汇报。欢欢喜喜地收下向欣予给她的一沓钞票,还不忘特骄傲地说:“向姐姐,我就跟你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没让你失望吧?”

在沙发上昏沉睡去的乔帆,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阴谋正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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