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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轩辕录》第八回 杏花林偶遇杏花仙 水云城重逢水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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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次日金香玉起来,自己先行梳洗了,又见芪儿来叫门,原来黄伯公一早便叫她过来看视,问有什么使唤的去处没有。香玉便让她一起帮忙,二人拿铜盆打了温水,捧到二人房门外来,谁知叩了半日门,皆不见有人答应。香玉用肘轻轻一推,只听“呀”的一声,门竟自开了。二人便捧着水进入房中,放在窗下几上。进入里间一瞧,只见床铺衾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哪里有二人踪影?香玉复将身出来,忽一眼看见包袱底下压着一张纸,忙拿了出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着:“金姑娘身赋奇香,因久被俗尘壅塞,致使真香蒙蔽,今后但按此方修行,便可复旧如初。”下面写的便是修真秘诀,金香玉也顾不得往下细看,忙忙的袖了起来,向芪儿说道:“他们留字走了。”芪儿听了急道:“我回去告诉爷爷。”说着,一径去了。

当下合庄皆知,这家也来问,那家也来寻,一传十知,十传百晓,万户千门,敲锣打鼓,闹得合庄皆知,都怨谤石公道:“怎么不留着住几天?就清清把恩人放去了!”石公此时心中,自怨自悔不迭,嗐道:“恩人那般大的本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咱们还在做梦呢!”香玉将包袱拿来道:“这包袱也没动过。”众庄农乱了一阵,惟跌足长叹而已。

黄伯公嗐了一声,跺脚道:“恩人今日一旦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倘或一辈子也不来了,咱们连高姓也不知道。”金香玉听了“一辈子也不来”五字,不禁连眼圈儿也红了,又不好无端端的哭,见黄伯公说过高姓的话,少不得忍住说道:“他就是探花郎。”众人听了,都吃一大惊,又都跌脚道:“怪道恩人那般品貌绝世的人物,原来就是那名驰天下的探花郎。”黄石公悔之不迭,半日,指桌上那包袱道:“这份子恩人的谢礼可怎么样?”黄伯公想了一想,说道:“大恩人既去了,咱们这些个庄家人,又没恩人那般大本事,能有什么法子可想的?既是恩人不肯下受,不如我们大家盖座祠堂,再把恩人立个塑象,大家天天焚香祭祀,一则感佩恩人拔救之盛德,二则记念恩人垂慈之高义。大家以为何如?”众人听说,无不喜悦,都不禁拍手叫好。香玉忙笑道:“我画有《探花郎图》,可让人照图雕塑。”黄伯公听了大喜,一面忙让香玉去将画儿取来,一面又命人各家选拔精工名匠,踏看地方,修盖动土。原来这香玉最是心灵手巧,昨儿晚上回房去后,便悄悄的将轩辕画下影神,挂在自己绣房壁上,如今听了这话,喜之不跌,忙去将画儿取来,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轩辕和千灵,自那日躲离了百花村。时值暮春之际,二人信步游玩,但见草飘玉带,柳摇金线,正是梅肥杏小时节。一路上千灵问轩辕道:“轩辕哥哥,这世上什么时候才能清平?如此轩辕哥哥也不用奔忙了。”轩辕道:“情欲不除,永不清平。若要清平时,除非六凡四圣都死绝了,那时没有了情欲之心,自然就三界清平无为。只是人心不死,情欲难绝,所谓:‘太平朝世,尚有乞丐,人间大地,岂无饥馁!’又有那奸佞勾连,邪妄共扶,同恶相济,如此饰非掩丑,妖氛散伏。虽说是邪不胜正,然正亦不能绝邪,如此正邪相薄,反复转轮,生死善恶,万古不绝。”千灵流泪道:“岂不轩辕哥哥一生奔忙幸苦?”轩辕怔怔答道:“如今天涯地角走遍,为何总是找寻不见?”说着,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

倏忽过了一月,这日,二人偶至一所在,只见那壁厢一片杏花林,隐着小小的一间清凉花舍。一株大红杏花树梢之上,用竹竿挑着一个酒幌,上面写着两行八个大字,道是“有杏来宾,花招客饮”。千灵笑道:“这里人迹稀逢,离尘隔俗,再想不到竟有人家。”轩辕笑道:“这两句话,倒有些意思。”二人来到院前,隔着竹篱花障一看,只见院中放着一张竹案,三个杏花树墩。千灵笑道:“好个清雅所在!”一语未了,只见房中走出一个女子来,纤巧袅娜,花容娇嫩,生得十分标致。三人对见了礼,那女子笑道:“二位远来是客,请进敝斋一饮。”说着,引二人进入院中。千灵因问道:“这里林深花茂的,就姐姐一个人么?”那女子点头道:“我天生癖性如此,独爱林居清幽雅静,不比尘世纷扰嘈杂,即如今外面世属艰难,不若我林居怡然自得。”轩辕听了,点头不语。那女子道:“我这里只有杏花酿,不知可使得?”轩辕笑道:“不论什么,有酒就好。”那女子一笑,便入房去了。

不一时,只见那女子复又从房里出来,手内捧着小小的一个杏花式木盘,里面放着一壶新酒,又有木根抠的两个酒杯。于是三人归坐,那女子斟了两杯酒。二人果见是杏花浸的,清香异味,芬芳馥郁。于是端起来呷了一口,只觉心中一畅,遍体清凉。轩辕问道:“这是冰泉酿的?”那女子道:“正是。”轩辕摸出酒囊来,递与她说道:“劳烦姑娘再与我装一壶,可也使得?”那女子点头微笑,接过酒囊,回房去又满装了一囊出来,归坐。轩辕接了谢过,那女子又执壶斟酒,二人便又吃了两杯。只见一阵风过,把林梢上杏花吹下一大半来,落得满头满身满桌满地皆是,就连杯中也吹下了两三瓣。轩辕道:“可激清颓俗者,惟清风明月耳!”说着,大家赏了一回花。轩辕吃毕了酒,便欲算还酒帐。那女子摇头笑道:“今日有幸相会,二位乃是杏客,我这林野粗醪,得入二位尊口,已是我的福缘,何敢再要酒钱?况于我也无用。我长居山林僻野,从不通世务,一人不见,是事莫识,今日始得偶遇二位。但只我一生无名无姓,适闻公子雅言,情愿乞取个名姓,则感激不尽。”

轩辕道:“浮萍邂逅,承蒙高情,劳赠美酒,无物酬谢。”因说道:“试问朝中为宰相,何如林下作神仙。今日相逢林下,就本境取个姓,意思教你姓林,可好?”那女子听了笑道:“好,好,好!再乞赐个名字。”轩辕听了,想了一想道:“今日林中喜遇,得偿美酒,如花生馨,就取名叫作遇馨,姑娘以为何如?”那女子喜得忙打了个千儿,口内笑道:“多谢惠赐,今日始有名姓也!”轩辕背着一手,采天地之灵气,攒万木之精油,炼成一丸丹药,递与遇馨道:“我这里有一颗丹药,名唤木灵丹,便送与姑娘,权当酒钱罢。”林遇馨听了,便不肯收丹,说道:“适蒙高情,何敢再受!”轩辕便站起身来,将丹递在她手内,说道:“俗语说的‘佛度有缘人,丹赠真名士’,这丸丹药于我也无用,姑娘只管收下罢。”遇馨拿在手内一渥,只觉涵灵蕴气,乃极珍贵的灵丹妙药,心中诧异,因问道:“这林中就我一个人住着,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妖么?”

轩辕道:“是人怎么样?是妖怎么样?古人云‘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与妖不过是‘正邪善恶’四字。其实这‘正’‘邪’‘善’‘恶’四个字,颠来倒去还只是两个字,正复则为邪,邪复则为正;善复则为妖,妖复则为善。比如人之为恶,人不如妖,妖之为善,妖胜于仙。那么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分别?”说毕,带了千灵作辞,二人一径去了。彼时林遇馨已听呆了话,半日方醒悟过来,忙出至门外,四顾一望,早不见了他两个,心中后悔不迭。便倚着院门出了一回神,一面慢慢的转身进来,一面低头只管细玩那丹。林遇馨只顾看着丸药,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轩辕方才坐的所在,只闻得花气木香馥郁。于是将丹药吞入口中,拿起那杏花自斟壶来,又用轩辕吃过的杯子,自斟了半盏酒,和着丹药服下。一时进入房中,运神炼法不提。

却说二人出了杏花林,一径寻奔大路。千灵适闻木灵丹之言,遂不禁相问。轩辕道:“那是万木之汁炼成的,能使草木之精灵,脱却草胎木质,超升三途,得成正果。”千灵听了,又不禁问道:“方才那个姐姐是谁?”轩辕微微笑道:“不记‘有杏来宾,花招客饮’之语了?”一句提醒了千灵,点头微笑不语。轩辕道:“世间多一个清净人,天地便多一分明静。自鸿蒙开辟以来,清浊剖判,正邪掀搏,不消不让,两不相容。是以阴阳二气以赋形,或物或人,或兽或禽,或轻灵而警悟,或重浊而沉沦。是人是妖,是仙是神,天地显化,本无差别,是以体无彼我,惟心有二,或善或恶,或正或邪,或清或浊;或超升,或堕落,或解释,或沉沦。大仁世所尊,大恶世所除,正思仁,邪思恶,善思定,恶思乱。是以善者生,恶者死,正者扬,邪者抑。诸法共遵,十方相循。以是正邪善恶,如风拂草,此仰则彼偃,此消则彼长,反复往循,亘古不变。”千灵听了,点头细嚼这话的滋味。

二人信步游荡,在路不记其日,这日正行之间,忽远远就望见一座城池。千灵笑道:“轩辕哥哥,前面有一座城。”二人来至城边一看,原来却就是水云城,由不得好笑起来。轩辕笑道:“兜了这么一大圈子,不知不觉竟又转回来了。”千灵笑道:“想是秦姑娘备下好酒等着轩辕哥哥呢,咱们快吃去!”轩辕哈哈笑道:“秦姑娘的好酒,上次她吃醉了,所以不知道,把那珍藏的美酒,都让我给吃光了。过后她自己想起来了,怕不得要给我个瓶子吃呢。”一句话说得千灵笑起来了。

二人说话时,已进入城中。于是信步行来,一路热闹非常,只见两边摆着各式生意摊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对象的,还有卖脂粉头油的,种种喧腾不一。千灵未得人道之先,原是天真烂漫心性,与俗无沾,是事莫识。自得换人身以来,跟轩辕虽到过不少地方去,却也不曾见过这般热闹景象,见了各色物事,无不新鲜有趣。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拉着轩辕的手,瞧这个,弄那个,叽叽呱呱,问个不住。那些货卖之人,见她生得聪敏灵秀,且言语举止有趣,使人见了可怜可爱。也有送吃的,也有送玩耍对象的,还有送胭脂膏子的。千灵只是不肯,却望着轩辕笑。

轩辕笑道:“有喜欢的,只管收下就是了。”千灵道:“轩辕哥哥说过,非吾莫取,灵儿不要。”轩辕听了这话,不觉笑了,说:“既是这样,等以后有了钱了,再给你买好的。”千灵点头微笑。轩辕叹道:“这些年跟着我,困路穷途,流寓不定,只是忒苦了你。”千灵听见这话,由不得眼睛红了,便忙捂他的嘴说道:“轩辕哥哥,灵儿不怕苦,只求轩辕哥哥别不要灵儿,灵儿便立刻死了也情愿。”轩辕听了这两句话,早又五内沸然,用手指戳在千灵额上,说道:“以后再胡说,给你个指头儿。”千灵笑道:“轩辕哥哥,再戳一下。”说着,便欠身凑近前来。轩辕也忍不住笑着,把她腮上一拧,说道:“灵儿如今也淘气了,咱们走动些儿罢,这天也好早晚了。”

一语未了,忽听街上喧嚷起来,众人都说霸蝗虫来了,让姑娘们快回家去。二人于是立住脚看时,只见旁边转出一个婆子来,说道:“姑娘不回家躲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那些个没王法的东西,又出来为非作罪了。”千灵听了,遂不禁相问。那婆子道:“这城里有个八里街,如今又唤作忘八街,街内住着一家巨贾,姓黄名化。生有一子,名叫黄道。十年前出家从师修行去,忽前儿听见人说回来了。阿弥陀佛,真是作孽!在家时还是个人,不承望修行回来,倒变成了个畜牲,修的都是什么道?仗着自己有些手段,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常时在这城里各处嬉游,最不喜务正,巨饮豪赌,宿妓淫娼。只要被他看上的姑娘,没有什么女子不到手的,便是人家姑娘不情愿,他便恃强倚势,硬娶为妻,强占作妾。仗着他老子娘的几个臭钱,自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因他是个极不成器的,因此混名人称‘霸蝗虫’。他老子娘也不甚拘管,如今闹得是满城皆知,近来城里的大小姑娘们,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不大敢出来游玩了。”说毕,便一直家去了。

那婆子去后,千灵方说道:“轩辕哥哥,咱们怎么好?”轩辕微微笑道:“如今世路骯脏,王八当道,螃蟹横行,踩死几个,倒也罢了。”一语未了,只听身后笑道:“你回来了么?”二人忙回身一看,见是一个绝色女子。轩辕看着十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女子满面含笑,口内说道:“你去了大半年,就忘了不我了?”轩辕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秦云敷。千灵虽不识,但听了这句话,便也猜了八九分,况才说话的语音儿,大似秦云敷的音韵。果然只听轩辕笑道:“正是因为许久不见,一时想不到是秦姑娘,不想今日竟这样巧遇。”云敷也笑道:“方才我看天上众鸟翔集,便料定是你回来了,才远远看着眼熟,这不果真是你。”轩辕笑问道:“秦姑娘一向身上好?”云敷点头笑道:“多谢你记挂。”一面说着,一面留神打量了千灵一番,方问道:“这个妹妹高姓?叫什么名字?”千灵便都说了。云敷听了,不禁赞道:“好精致名字!”千灵听了,十分欢喜。于是二人厮见过,待说了十来句话后,竟都不觉亲密起来。云敷又笑轩辕道:“故人已知妾,妾不知故人,今远别重逢,或可一告否?”轩辕听了,不好再隐瞒,便告诉了她。

原来云敷自那日与轩辕分别之后,便一直闭馆静居,日夜无心,如有所失。这日正与紫玉和绿珠在窗下赶围棋,忽抬头见窗外群鸟鸣集,都十分诧异。云敷想了一想,心内突突的跳了起来,便忙忙的撇下二人出来。看看天上鸟儿聚集的所在,于是一路追踪蹑迹寻来。此番远别重逢,自是喜出望外,大家闲话了一回,云敷笑道:“今日远别重逢,请到敝馆一叙。”话未说了,只见迎面来了一群人。有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公子,忽一眼瞥见了二女风流婉转,不觉已酥倒在那里,通身麻木,不知所之。与那公子同行之人,早也一溜转眼瞥见,不觉也都看痴了。千灵忙一把拉了云敷的手,二人藏在轩辕背后。轩辕道:“灵儿,你与秦姑娘先回去罢。”云敷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轩辕叹道:“晦气招人,身不由己。”云敷不解,笑向千灵道:“这话是何意?”千灵道:“姐姐看那些臭男人,可不是找晦气来了?”云敷听了这话,不觉“嗤”的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说着,只见那群人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对面识势的,把姑娘留下,饶你性命!若道半个不字,叫你魂去尸长留,至死出不了这城去。”说着,将三人围堵得风雨不透。那公子走近前来一步,嘻嘻笑道:“两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本处是哪里人?”一面说,一面心内痒将起来。云敷只和千灵说话儿,正眼也不看他们。

那公子见了云敷、千灵的人品,何曾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他自小便有个愿,定要得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见了二人品貌,将魂魄早丢在九霄云外,恨不能一时搂在怀内。见轩辕挡在跟前,怒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野杂种,也敢挡你黄道爷的路?”轩辕只管慢慢的吃酒,一语不发。那公子又道:“不说出我的名字来,也吓不破你的胆。”旁一人高声得意道:“待我告诉你:我们就是人称‘水云十二霸’,这位公子便姓黄名道,乃轩辕门之得意弟子,神通广大,法术高强。这轩辕门乃天下第一修真门派,天下英豪,莫不景仰。看你无知的分上,给你家道爷,磕三个头儿,便饶你性命,不然,叫你死在眼前。”说着,众恶益发哄笑起来。

千灵和云敷听了,不由得大怒。轩辕吃了一口酒,慢慢的说道:“还有脸说门派,亏你们不怕牙碜。难道这里没有王法不成?一任你这些畜生横行霸道!”那黄道听了,鼻子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说罢,这城里我就是王法,我就是王道,有人得罪了我黄道的,管教他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轩辕冷笑道:“凭你几个泥猪癞狗,黄毛未干的雏鸦,初出泞泥的幼虫,辄敢狂诞至此?”黄道大笑说:“你这野杂种,也不知我的手段,我自小出家从师,如今修行回来,早是个得道的全真。这城内谁不怕惧三分,你敢在我面前说嘴!”轩辕吃了一口酒,叹道:“难道修真的都把良心也修没了?可是你们这些‘真人’‘假人’,越修越成了畜生了。脏心烂肺的王八,共总也值一个屁!”云敷和千灵听了这话,禁不住用手帕子捂着嘴笑。

黄道等听了这话,一个个雷嗔电怒,高声海骂不绝,乱嚷说:“好杂种羔子啊!敢骂你家道爷,不给你个利害瞧瞧,你也认不得爷是谁。”黄道向众人道:“你们还不动手么?把这个野杂种羔子剥了。”那些恶霸巴不得一声儿,听了这句话,早已拔出剑来,骂道:“把你这瞎了眼的,是你自己作死,怨不得道爷歹毒。”轩辕道:“你们这些‘真人’,想必阎王糊涂了,畜生错投了胎。既然做人这样艰难,你们如今要做畜生。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慈悲却也难得,如今发个你们就是了。今儿度脱一群‘真人’,不知得造多少浮屠塔?你们一块儿作伴,阴司里也不寂寞。”云敷和千灵听了,都忍着笑。那些凶丑素日仗着人多势众,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从未将别人放在眼里。但如今见了轩辕的人品,因此口内虽只管说得狠,却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黄道见了大怒道:“你们不动手,还等什么?”众人掣起寒光,方欲一齐下手,谁知身子向前一倾,脚却站着麻木不动,两下里错了劲,扑的跌在地下。轩辕看着天,口内念道:“天下皆善,惟我独恶。纵横十方,毁法灭道。”云敷听了,抬头看着他。只见众恶大叫一声,两只脚竟渐渐陷入地去。那地面乃一色青砖铺就,那些人却如陷淖泥一般,拿着剑向那砖地上乱戳,响一声迸起火星点点。众恶欲举剑再砍时,竟已陷至腰间,忙丢了剑,两只手没命的挣搓,乱爬乱抓,愈陷愈深,急挣不得脱身,一时展眼无踪。只单单剩了黄道一人,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把刚才那一团张狂的盛气,早吓得都丢在东溟大海去了。轩辕叹道:“尽大地是个解脱门,把手拽伊不肯入!”说着,便吃了一口酒。那黄道将眼瞪得铜铃一般,半日方爬起来,大叫一声,一步一跌,没命般的逃了。那满街上之人见了这般景况,吓得汗下如雨,个个惊慌,都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云敷怔了半日,犹自惊疑不止。千灵道:“轩辕哥哥,不杀他么?”轩辕回过身来,说道:“他已经死了。”云敷听了道:“他怎么死了?我不解这意。”千灵也道:“他若死了,怎么还会走路?”轩辕道:“他如今只剩得一口余气在胸,不过是个有气的死人罢了!”云敷道:“我更不解这话了。”轩辕叹道:“这如今世情也变了,连鬼也嫌脏起来了。方才有个鬼使要拘他的魂,反倒把那鬼使熏个臭死,如今只剩下三魂,仅把七魄勾了去,不过三天两日,他自魂飞魄散。”云敷听了,不觉点头叹道:“今虽是太平朝世,然亦有妖氛荼毒!当此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有这样畜生的人,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真真人比鬼蜮!何敢张狂至此!”说毕,又笑向轩辕道:“每次听你说话儿,我都会觉得欢喜。我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当真你说的那些话,便听一百遍也不腻,教人回想总是滋味。”

轩辕听了这话,便忍不住笑道:“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成了个圣人似的。”云敷笑道:“可不是圣人君子!方才你这么一站,那起叫什么十二霸的,只是叫嚷得利害,却连你的衣角也不曾沾到半片,就作了十二鬼了。”轩辕道:“圣人寂然无鞭扑之形,君子漠然无叱咤之声。我不但动手动脚,还嘴里唠唠叨叨。什么圣人君子,很不与我相干。俗语说的,‘恶人终得恶人磨’,我原是再歹毒不过的人,这叫作‘以毒攻毒,以恶止恶’。那怕世人如何毒,共总也抵不过我,或比起世人来,我才是最可恶的。”千灵听说,便着急道:“轩辕哥哥哪里毒了?”轩辕叹笑道:“谁都像我这样歹毒的,略动一动手儿,人就魂飞魄散!”云敷听了这话,细嚼“天下皆善,惟我独恶”八个字的滋味,此时方解过意来,不觉点头赞叹。三人一面说,一面往秦云馆来。

那云敷引着刚至馆门前,忽听“吱喽”一声,馆门开处,只见绿珠和紫玉满面含笑迎了出来。一见了轩辕,都拍手笑道:“我们姑娘自从你上次去后,便命我们闭了馆门,一概不许放人进来。方才我们正自赶围棋作耍,姑娘忽然便忙忙的跑了出去,我们正疑惑着,原来是你来了。”云敷不待说完,便嗔她二人道:“多话!你两个不去倒茶,在这里嚼什么蛆?”二人一笑,方引着进入馆中歇下。一时,倒了茶来吃茶。轩辕吃过茶,因笑道:“我倒是想着你们的酒吃,不想你们反给我倒了茶来。”说得大家都笑了。云敷忙笑道:“有酒。”便命将那白芙蓉花浸的酒烫一壶来。当下撤去茶水,于是大家吃酒。

饮酒间,云敷因笑问轩辕道:“自上次一别,你往哪里去了?”轩辕斟了一杯酒,说道:“也没个一定的去处,不过四处骗酒吃而已。”于是说笑了一回,不觉早又晚饭时节。便有一个小丫头子来说:“请姑娘们用饭去罢。”轩辕听了,遂和千灵起身告辞。云敷见了,忙说道:“才刚远别重逢,怎么又要走了?况且这天也好早晚了,便请你们赏个脸,就在这里同我们吃个晚饭罢。”轩辕听了,忽想起千灵今日尚未吃过一餐,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因点头说道:“如此有扰了。”云敷听了,十分欢喜,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你们住下还不能呢!何况一饭乎!”说着,便引二人来至后面花园内用饭。轩辕笑道:“一月不吃饭,也饿不死我,若一日不吃酒,我才打饥荒呢。”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席上,云敷又十分殷勤苦留,轩辕见她如此盛情难拂,且又见此时天色已晚,只得答应着暂且歇下。云敷听了,更加喜欢,便忙命人赶着收拾两间精美室宇。千灵听了,忙止住说:“我跟轩辕哥哥住一间房就好了,不劳姐姐们费心劳力的。”云敷听了,不觉发了个怔,半晌方笑道:“不过是两间房子而已,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不住也是白空闲着,你们只管随便随意,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别拘礼才好。原是我求着你们住下的,你们若拘谨,则我心何安!”又说:“既如此,就打扫后园一间暖阁罢。”众丫鬟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当下酒饭已毕,早又是掌灯时分,只见去打扫的人来回说:“已将暖阁打扫干净。”云敷听了,便向轩辕、千灵道:“请二位去安歇罢,我们走了。”说着便起身告辞,带了紫玉绿珠并三五个丫鬟去了。于是,两个小丫头子,引轩辕和千灵来至暖阁,又捧上水来,二人盥漱毕,将门掩上退出。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千灵方才因多吃了两杯酒,便觉星眼朦胧,一时倦怠欲睡。轩辕见她乜斜着眼乱恍,微腮带赤,薄面含春,遂命她里间床上歇着。不在话下。

次日,千灵醒来,轩辕便要告辞起身,云敷又十分苦留不舍,轩辕难拂其盛情,遂又多住了两日。至第三日上,便又去向云敷恳辞,云敷见他执意如此,便不好再留,乃封百金赠二人。二人原是不肯收的,无奈云敷执意相赠,说:“这不过是我一点儿心意,你们若执意不肯收下,我也断不肯放你们去的。我知道你们四处流荡,若没有一点子盘缠防身,如何使得?再说,千灵妹妹一个女孩儿家,虽是她痴心不怨,也别忒苦了她才是。”说毕,便硬递与千灵拿着。轩辕见她如此,只得罢了。二人道了扰,于是告辞出来。云敷一直送至门前,看着二人去了,又出了一回神,方关上门进去。不知二人去向何方,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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