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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虎方法与反捕方法论》第7章 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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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结束了。”烈牙疆身上贯穿长刀,跪在同胞兄长的血泊中,一边吐着血一边喃喃自语,“世上不能只有一只孤独的野兽。”

“说好了要一个人斩杀家神……你是怎么了?”烈平疆望着烈牙疆,好像在嗤笑。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很多血液,却因为虎族血统强大的自体再生功能,以比失血速度更快的造血速度苟活着。烈牙疆也同样,因为自身的强大而不能干脆死去,只能忍受着长时间痛苦的煎熬等待死亡降临:“我们都血尽而亡,家神还有什么可活?”

烈平疆凝视着她,方才战斗时眼中的赤金刺眼光芒消失殆尽,现在他的瞳孔温柔无力,像一对经过百万年风沙雕琢的温润琥珀。他好像是想要对同胞说些什么,嘴唇已经张开,从舌尖的柔软动作来看应该是一些特别的话语,但他欲言又止,伤口连续传来的痛楚使他频频皱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天地一片寂静,晨光普照,白云慢慢滑过蔚蓝的天空。姜贺敷呆呆跪在烈平疆身边,伸手好像是想要照料他,但那手已经找不到可以放下去的地方了。不远处,血泊已经蔓延到乐正卜安脚下,他仿佛置身事外,又像是深受其害,一直呆望着他们,不知所措。突然,烈牙疆身体猛一抽搐,她一下子平衡不稳,侧身刀下,长刀还插在身上。之间她在血泊里慢慢蜷起手脚,似乎是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不受攻击。

“啊……我忘了。你还不能死。你这一死,对孩子多不负责啊。”烈平疆望着天空,笑着说。他稍微咧开嘴角,舌头蛇一般尖利,就像是吐出巫毒的咒语,那用嘴角硬生生勾勒出来的笑容看起来僵硬无比,甚至还有几分恶毒。烈牙疆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两手发着抖握住刀柄,猛力向外拔出,顿时血流如注,与烈平疆的血混在一起。她发着抖,说:“孩子,对,还有孩子呢。我要活下去。”

突然天地阴暗,姜贺敷警觉地站起身,他知道这种征兆的含义。家神来了。神女峰上云雾聚合,忽又散开。一股强风从山峰那侧滚滚而来,将余下的残云碎雾一扫而尽。隐隐地,天地间传来老人嘶嘶呼吸的回声。姜贺敷好像想要站起来,但是,就在这时家神开口了。

老人说:“结束吧,孩子们。没有什么意义了,连我也不在乎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地收回你们的血脉。”

烈牙疆暴睁双眼,捂住伤口:“我可没有这个打算!平平,快起来,别让家神看不起我们;你是父亲我是母亲,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孩子。”

家神用老人家的脆弱的喉管呼哧呼哧地笑了:“什么,谁是父亲,谁是母亲啊?战神,你未免太幼稚!你以为那个孩子是你兄长的吗?如果是的话,胎儿还有可能存活到今天还安然无恙?”

话音未落,一道暗红色的光闪过,家神仓皇后退,取而代之出现在四人眼前的是深蓝色外披拂的黄色僧衣。一个面容白净清秀的僧人抖抖长袖,从容不迫地登场了,他左手稍微折起右手的长袖,纤细白皙的手腕露在外面,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与烈牙疆爱刀相似的长刀,但是这刀的暗红色更栩栩如生,就像是用满地的鲜血刚刚涂抹上去一样。只见这僧人虽然体形纤弱,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的家神却毫不怯懦,挥刀向前,家神吃惊之下躲闪着暗红色刀锋,连连后退,最终只好选择退却,转身消失不见。随即僧人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手中的暗红色长刀放回刀鞘,旋即转身回到伤员身边,那行动速度如风一般;之间他将手按在两个同胞额前,血流停止了,但是伤口依旧呈现开裂的状态。他虽然脚下草鞋踏着厚厚的血泊,却丝毫不滑,长袍下摆干干净净,好像是有什么特殊符咒在保护他的洁净不腐一样。他弯下腰捡起同胞俩因打斗掉在旁边的两把刀,替他们好好地放回刀鞘,然后转头叫姜贺敷和乐正卜安把两人扶起来。

僧人的指示是如此合理坚决,以至于贺敷和卜安都下意识听从了他的安排。姜贺敷把烈平疆扶起来,这时烈平疆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无法直立;烈牙疆狠狠咬着牙站起来,屈尊一般伸出右臂让卜安扶着,刚走了两步就两膝一软几乎跪倒,卜安连忙架起她,这很容易,因为她虽然是战神,但她是那么轻巧秀气,总是惹人怜爱;恰恰因为她是战神,所以她就有意无意地在这些迷恋上她的男人之间制造灾难,最终多方伤败,落得一个凄凉结局。四人跟着僧人上山,他们走的很慢,相比之下年轻的僧人脚步如飞,时不时还转过身等他们赶上来。终于,山路尽头出现了平地。随着台阶一步步接近,一座规模中等的古刹出现了,沙沙的竹林里矗立着一尊暗色的佛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烈牙疆终于坚持不住了,有些粗鲁地推开卜安,趔趔趄趄向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地,匍匐在大雄宝殿的香炉前,炉里新上的高香正袅袅燃着青烟。乐正卜安随即默默上前,帮她把身子翻过来,然后把她的后脑勺枕在自己腿上。烈牙疆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没了知觉。姜贺敷也用尽了精力,慢慢把昏迷不醒的烈平疆平放在地上就坐在地上大喘气。僧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乐正卜安不同寻常的动作,手上还拿着方才击退家神的长刀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步履轻快地走进大殿去了。不一会儿,几个小和尚出来,左右帮忙,总算让四人都在禅房里住下了。

按照僧人要求,烈平疆和烈牙疆被安置在同一间房间里,他亲自为两人治疗。听见小和尚一直管他叫“师父”,加上十分面熟,姜贺敷便试探性地问了问:“您是……贯一师父吗?”

僧人头也不回,两眼放在伤者身上,手上拿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把捣烂了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说:“是我。”

姜贺敷吐出半口气,淡淡地说:“看来,您用来止住他俩伤口流血的阵式就是捕虎道里的‘恒角’吧。虽然听说‘恒角’可以以‘传染”的方式施加,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实用。”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帮忙的乐正卜安顿时变了脸色,重复道:“捕虎道?那不是——”

贯一师父稍微笑了笑,说:“捕虎道是你们烈氏虎族最初的阵式,是伏龙道、擒雀道和玄武破灭道共同的母亲。因为烈铜生——”他说道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了不符合他年轻面容的怀念神情,“她闯了祸,家神和皇帝共同商定,要将过于强大的捕虎道拆分为三个相对独立的部分,这样就可以减轻烈氏虎族人暴走时带来的危害程度。”

烈平疆的伤口处理完毕,轮到烈牙疆了。贯一师父犹豫了,因为那伤口在腹部,必须解开烈牙疆上身的衣服才能处理。姜贺敷见状,毫不犹豫:“我来吧。”贯一师父默不作声,把药碗交给他,就带着小和尚和乐正卜安离开了房间。

房门刚刚关上,乐正卜安就忍不住说了一句闲话:“他还真当自己是战神的丈夫了。”贯一师父没有接话,只是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待乐正卜安注意到,便连忙道歉,道:“真不好意思,不该这样无礼地对着您看。请教施主姓名?”

乐正卜安说:“以前叫烈安东,现在回到母族,改姓乐正,名叫卜安。”

贯一师父层次分明、眉峰好似水墨山峰的漂亮眉毛轻轻动了一下,卜安注意到他眉毛的格外美丽,不禁呆呆地看了起来。“您是烈氏虎族和乐正家的儿子啊。”贯一师父虽然这样喃喃说着,没有注意到卜安的目光,自己却也对着他漂亮的脸发起呆来。小和尚见他们这样看着对方,笑着问:“两位以前见过吗?”

乐正卜安下意识摆手,说:“没有,我没见过师父。也许是觉得师父面善,就有了亲近感情吧。”

贯一师父却仔细看着乐正卜安的脸,像是在细细研究什么一般,清澈的眼里闪着回忆的光芒,嘴里有意无意地说着:“好像是见过的。施主您没印象了吗?这山下就是烈氏虎族远族的村落,也许……”

“不,我是西境虎族人,跟宗室只隔一代。”乐正卜安丝毫没有注意到贯一师父的期待,却耳朵发烫,脑子里乱糟糟地就随便说出了实话。他本来是可以考虑着贯一师父的感受斟酌回答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实在是乱了方寸,只好使用最浅层的语言能力了。

贯一师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看的卜安心里一痛。“也许我们确实见过呢!”卜安慌不择言,“也许……在某处,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姜贺敷推开门,对贯一师父说:“药已经上好了。药碗放在哪里?”

贯一师父见状立即逃往姜贺敷那边的事务:“药碗给我就好。贺敷,你累不累?把他们俩托付给你可以吗?”

小和尚和卜安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没有发问。等姜贺敷再次进到室内,小和尚就问:“师父,这回肯定是以前认识的人了吧?”

贯一师父说:“是啊,可真的算是个老朋友了。不过,这么多年了,也多亏他还记得我。”

小和尚接过师父手里的药碗,抬起小脸问:“可师父您不也记得他吗?”

贯一师父示意卜安跟着他一起走,低下头回答小和尚道:“这不一样啊。时间的流速对不同的人而言有快有慢,对于你师父来说,时间的流速几乎可以等于零,所以即便是非常久远的时间前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昨天一样;但是,对于姜师傅而言,时间的流动是非常快的,他的生命是按照铁器工坊里火星飞溅消灭的速度流逝的。所以,对他而言,能记住我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这也是我的一点微薄的福报。”

说着说着,他们走到了竹林边缘,在高高的竹节之上远远映着古老佛塔的黑影。贯一师父对小和尚说:“你去柴房帮忙吧,今天中午要多烧些斋饭!”小和尚便点点头,两手捧着药碗跑开了。贯一师父注视着他胖胖小小的背影,良久,转头对乐正卜安说:“施主跟我来。”乐正卜安便跟他走进竹林。贯一师父走在卜安身前,时不时抬起袖子替他拂开枯黄的竹叶,有的竹枝受了僧衣轻轻一碰,干脆就断了,落在竹叶堆积的地上。已经是深冬了,神女庙修在半山腰,周围又有温泉,温度还算温和。枯竹层层隐蔽之后,隐约可以看见佛塔的底基,漆黑斑驳的形态就像是曾经经历烈火。佛塔旁还有一件矮小的佛堂,贯一师父推开门,乐正卜安看见里面除了一尊佛像,鲜花贡品等,还设有桌椅,木质桌面和凳面都被磨得可以发光;墙边窄窄的卷着一席被卷,像是贯一师父每晚睡觉的地方。

贯一师父在佛前站立片刻,转过头对卜安说:“你的到来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没有想到,除了那三人之外还会有第四个人前来拜访。”

“您之前就知道他们会来吗?”卜安问。贯一师父点点头,说:“我、战神和姜师傅的交情非常久了,彼此之前非常了解。”

“那宗主呢?您没有说宗主啊。”

“宗主?啊,那个男人吗。他呀,”贯一师父稍微低下头,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他比较特别。他不是战神,但他是一个无限接近战神的存在。说实话,他的出现让我稍微吃了一惊,不过,我想,如果把他和战神本人看做一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一体?”

“对。战神的存在理应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古今,都只能有一个战神,如今的战神和一千年前的战神是同一人,所以两个战神不会同时活着。什么是无限接近于战神的存在呢?只有战神才能无限接近战神啊。所以,那个男人也是战神,或者说,他也是战神的一部分。他和那个女人,他们两个人,两个几乎相同的存在,共同构成了‘战神’这个存在。”

乐正卜安听完沉默了片刻,说:“既然同一时空只能有一个战神,并且战神的生命是同一的,那么烈牙疆应该就是烈铜生本人在当世的示现,或者说,她和烈铜生都是战神在不同时期的示现。按你的说法,那烈平疆和烈牙疆两个人都是战神的示现。即便他们在血缘上、容貌上再多么相似,总归都是两个不同的人才对。就我而言,我所看见的战神,只有烈牙疆一人,无论是心智上,还是实力上,都是如此。”

贯一师父说:“的确,这很难理解,但是为了解释目前的现象,只能这么认为了。否则,我们将不得不承认宗主只是一个被偶然卷入事端的、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然后又是沉默。贯一师父请乐正卜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把另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坐下,安静地望着他。片刻之后,贯一师父问了:“您……对战神,是什么感情?”

乐正卜安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说:“想必师父也看出来了,我们三个男人是以战神为核心,因为各自的私心而不得不一路上互相容忍妥协,只为了陪伴战神而一起行动的。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竞争关系,我们都渴望得到战神的认可和垂青。至于我,我不否认我也渴望战神垂青于我,所以会对她显示关爱。其实,这不过是我的私心作祟。我曾经与战神订婚,也是共同祭拜先祖的夫妻,曾经一起走入婚房,但是一切被战神的兄弟打断了。这场婚姻就此作罢,但是我对‘战神’这个概念的迷恋似乎还没有消退。”

贯一师父沉吟片刻,说:“您否认了自己对她的真心,并认为自己对她的迷恋只是出于对‘战神’这一名号的执念,如同任何男人对力量的追求一般。那在您看来,那两个男人对她是什么想法呢?”

乐正卜安说:“烈平疆是我们三人中对她抱有最纯粹之感情的人,这一点无可否认。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之情与生俱来,后来又衍生出惊天动地、意志足以摧毁全族的爱情,即便他们现在翻脸,我也不认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会因此消减。至于姜贺敷,我不敢随意评价。虽然早些时候和姜贺敷也有交道,但那时我丝毫没有看出他对战神的感情,直到最近我与他重逢,才发觉他与战神的关系已经匪浅,而且他大有取代烈平疆地位的架势。对此,我直觉上……感到不快。”

贯一师父说:“方才那一幕,给了您很不快的观感。您似乎是不喜欢姜贺敷成为战神的丈夫。”

乐正卜安说:“是的,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曾是烈氏虎族人,我知道律法上如同烈牙疆一样优秀的宗室女性的婚配对象理应是虎族内部优秀男子,虽然不至于是她同胞兄弟,也至少是一代之内的旁系兄弟。同胞之间婚配也许并没有直接违背家神律法,但在帝国律法上这一点是有明确规定的,所以烈平疆和烈牙疆的私下结合其实是违法的,单单因为这一点禁卫军和朝廷就完全可以逮捕他们。姜贺敷一介外人,冷不防地介入我们的家族事务,想来无论是谁都会不爽。”

贯一师父微微一笑:“也就是说,在现存人选中,您认为只有您才能成为合格的战神丈夫。”

乐正卜安愣了一下,好像有点尴尬,挠挠耳朵,点头承认了:“是的。我觉得,从律法上现在帝国之内也只有我能成为她的丈夫了。”

贯一师父说:“您凭借这一点,认为自己对战神拥有绝对的拥有权,所以,其实本质上您对姜师傅和宗主两个人都是排斥的。”

乐正卜安沉默着点点头。贯一师父说:“既然如此,您去把她抢来不就好了?”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建议,乐正卜安先是一愣,随后反而笑了:“这是师父该说的话吗?”

贯一师父笑了笑,说:“又何妨?既然您推定只有您符合战神丈夫的要求,那就理直气壮地去啊,何必忌讳外人和乱伦者呢?”

乐正卜安沉默了,低下头想了起来。窗外传来有人走在竹林中的沙沙声,贯一师父站起来,朝窗外望去。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穿越竹林而来,衣服上血渍未干,长发飘乱,脸色惨白。贯一师父迅速推开门走出去,迎面而上。烈牙疆在离他还有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了,伸手扶住焦黑的佛塔底基,问:“贯一师父,刀呢?刀在哪儿?”

贯一师父说:“你快回去休息。姜师傅呢?他没在你旁边吗?”

烈牙疆说:“我让他去大殿了。贯一师父,”她上前几步,手还是扶在佛塔上,“把贺敷刀给我吧!我现在就可以和家神一决高下,结束这一切!”

26、

马车在京城宽阔的马路上飞驰,晨星未落,日出前的清冷里马夫挥动结霜的马鞭,毫不犹豫地策马催促。赵维文坐在窗边,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手不离刀,嘴里似乎还在喃喃什么;姬莉叶侧身坐着,紧闭双眼,好像是在认真倾听什么,手上紧紧握着佩刀,腰间那柄异域风格装饰的匕首上有宝石闪闪发光;司马鸣宣一脸疲惫,身上裹着御赐的雪白毛皮,似睡非睡,但是眉毛时不时跳动,似乎心中也无法得到安宁。夏宫天坐在车厢后部,半睁着眼睛休息。

不知不觉,马车离开了京城,开始沿着乡道前行。车辆剧烈的颠簸起来,夏宫天和姬莉叶都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司马鸣宣好像很难受,裹着毛皮侧身躺下了,不说话,好像是不希望给三个将军添麻烦。

赵维文好像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便说:“这次行动从上船起,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互相扶持了。之后的行程可能会很颠簸,所以,如果太史公吃不消的话,请务必给我们说一声,至少姬将军可以照顾太史公一下。”

司马鸣宣背对着他们说:“谢谢将军照料。这次出行,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但是我若是不随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手是战神、烈氏虎族宗主和负有‘神话之刃’的刀匠,稍不留意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那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姬莉叶抓着佩刀那手往后一挣,挺身问道:“陛下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司马鸣宣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抬起头看了看车厢前部,似乎是暗示外人在场,不便细谈。于是大家没有再说这件事。不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车厢里太过沉默有些尴尬,赵维文找了个轻松平常的话题:“听说夏将军和姬将军以前是同学。”

姬莉叶简洁地回答:“是的。”

夏宫天转头看看她,接道:“我们是同届生。”

姬莉叶善解人意地继续说道:“我们属于算是比较熟悉的非同班同学,二年级之后经常见面,互相渐渐熟悉起来了。但是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烈牙疆了,那时候她还不是战神,但是实力已经远远在我们之上。我曾经和她在实技课上同组练习,因为这个契机我们还成为了朋友,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

夏宫天大吃一惊,朝赵维文看了一眼。赵维文也稍稍瞟他一眼,但很快又重新注视姬莉叶。姬莉叶接着讲:“不过,要约她出去玩,必须经过烈将军这道门槛,有时候烈将军不让她出去,她也不会出来的。所以,那段时候真是很难得。我们一起逛了京城里很多地方呢,有几次烈将军跟在一起,但是他不会特别干扰我们。”

司马鸣宣突然说:“姬将军,记录上显示你曾经和烈将军建立稳定关系,有段时间内甚至发展到订婚的地步。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夏宫天更吃惊了。赵维文也深感意外,先看看司马鸣宣,再看向姬莉叶。

姬莉叶毫无避讳之意,显然是知道这个问题和整个事件都有莫大的联系,用尽量客观的口吻讲述:“二年级的时候,我主动追求烈将军,但是烈将军始终没有接受我。因为这件事,我和烈牙疆的关系变得很尴尬,碍于情面,也是害怕烈牙疆会有暴力倾向(那时候她已经一战成名成为战神,但是同时也招致了很多戒备和惧怕之情),我放弃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打算彻底放弃的时候,烈将军主动找到我,表示他愿意接受我。随后,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对了,那段时间里,烈牙疆常常和比我们大一届的有名的优秀学长在一起,那个学长应该也是烈氏虎族人,是叫烈……”

“烈安东。”夏宫天没忍住,提醒道。“对,烈安东。他可不是个普通人,虽然是烈氏虎族的旁系,但是成绩和社交都非常优秀,既受同学好评又得教师喜爱。我出席了烈将军的成年礼,是知道烈牙疆和他的婚约的,那时候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简直是天作之合,不过也有人认为烈安东的君子优雅风度无法驾驭战神,他们两人性格差异太大。烈平疆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他只对我说,只要一把烈牙疆嫁出去,他就不可能甘心守着空空荡荡的祖宅,所以他想在烈牙疆出嫁之后也尽快成婚。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他首肯了战神的婚姻,但是为了避免自己做出不合适的举动,决定也尽快结婚。”

司马鸣宣说:“从事情的结果上来看,战神的婚姻没有成行,烈将军的婚约也不了了之。通过对烈将军、战神和烈安东三人关系的理解,个人而言,我倾向于烈将军就是纵火凶手这个观点。姬将军,你能说说烈将军后来为什么解除与你的婚约吗?”

姬莉叶说:“在那之后,我和烈平疆虽然避人耳目地交往了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始终没有互相敞开心扉,只是相互帮扶罢了。他倒是满足于这样的现状,很快就向我求婚,说一定要让他父亲知会。我随他见了他父亲,他父亲对我不太满意。”

夏宫天没忍住,插口道:“烈老将军这么挑剔!”

姬莉叶下意识抬了一下眉毛,好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然后语气依旧平稳。只见她手中狠狠握住佩刀,继续说道:“这很简单。我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在禁卫军中没什么威望,而烈氏虎族是禁卫军第一大族,外人看来难免会觉得是我高攀,还会有一些针对我和我母亲的不好流言传出来。这对烈氏虎族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耻辱。另外,烈氏虎族看重血脉,像我这样血统混乱的人,即便个人具备一些实力,也是不能进入烈氏宗主的法眼的。那时候,我私下里对烈平疆说了一句气话……‘既然你们这么看重实力和血脉,那你娶战神不就好了!’他竟然没有反驳。”

司马鸣宣说:“他不反驳是有依据的,并不只是因为私心。依据血脉和实力选择宗主配偶是得到家神承认的,并且烈氏虎族从来没有否认过乱伦,所以即便是堂兄妹的烈安东和战神也可以正大光明订婚。既然烈氏虎族渴望得到血统强大的子嗣,那他们为什么那么恐惧宗主和战神的结合呢?这一点是非常令人不解的。昨晚在武殿上,家神也没有对他们的结合表示出不满。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大家陷入沉思。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也许每个稍微了解烈氏虎族的人都会无意识地想到过,但是从来没有找到答案。不知不觉中,车厢里的沉默也变得不那么尴尬了,过了一段安静的时光后马车的速度减缓下来,车厢前方传来马匹被勒住发出的嘶鸣。车夫喊道:“大人,到了!”赵维文便起身开门,顺便把司马鸣宣和她的毛皮大毯子一起抱了下来。姬莉叶跳下车的时候腰间的各种异国饰品叮当作响,夏宫天老老实实最后一个下车,拿着所有行李。他们已经来到运河码头,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船只已经停在港口。大家默不作声,为了避免走路时武器发出不太友好的声音都拿住了腰间的刀,长袍下步履匆匆,一个接一个上船。轮到太史公的时候,又是看不下去的赵维文把浑身白色毛皮的她举起来拖上船。

姬莉叶把长刀解下放在手边,在船舱窗口边坐下;夏宫天把四人的随身行囊放好,随即到船舱外坐在船板上慢慢开始摇橹,船只开始沿着运河滑行。见大家都安顿下来了,船只也稳稳地行驶在运河中央,司马鸣宣便裹着毛皮坐起身,扫视船舱,开口道:“现在我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陛下希望我们消灭烈氏虎族。”

夏宫天手一松,船桨重重的敲击在船身上。他随即迅速弥补了自己的过失,一言不发地继续摇橹,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姬莉叶眼睛一亮,下意识问:“为什么?”但神情之间显然是大吃一惊。赵维文没说话,手里抚摸着自己的刀鞘,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考虑一般。

“陛下选择你们去执行这个任务是有原因的。赵将军老练但不苍老,适合做这个机动作战小队的指挥官;夏将军和姬将军都与烈氏宗室关系匪浅。而我,是传话人兼监督者。”

赵维文说:“原来陛下还有这样的打算。他是意识到烈氏虎族在禁卫军的地位难以撼动,一方面想趁机铲除禁卫军垄断者,一方面又害怕同僚将军会不敢下手。但是,即便有太史公监督我们,我们也完全有可能背离命令啊。”说着又看了看弱不禁风的太史公。

司马鸣宣稍微笑了笑,明明眼神里有什么让人下意识躲闪的东西,却摆出一副稳重大气的高官模样来:“是吗?那我们就来试试吧。”

小船徐徐地顺流而下,夏宫天似乎是有些累了,把船桨放在船板上稍作休息。姬莉叶注意到了,便从船舱里对他说:“夏将军呢?你怎么想?”

夏宫天稍微回一下头,说:“我?我没什么想法。如果陛下这么希望的话,我就这么做好了。”

赵维文说:“宫云可是非常在意烈将军和战神哦?要是她听见你的回答,大概会气的昏过去吧。”

夏宫天苦涩地撇撇嘴,说:“那就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说完,就别过头去。姬莉叶好像是有点不满他的态度,但是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精美的匕首,若有所思,但眉眼中的异国风情又让她看起来像是无心无思。司马鸣宣倒是对此毫不在意,依旧裹着毯子坐着,垂着头,似乎在默默忍受不舒适感。

突然,赵维文说:“太史公身上的毛皮是御赐吗?”

司马鸣宣说:“是的。”

赵维文接着问:“那太史公的吊坠也是御赐吗?”

姬莉叶抬起头,目光朝太史公用毛皮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胸前看去。赵维文解释道:“方才帮助太史公下车上船,无意间看见太史公有一吊坠,其规格远超朝臣被允许的奢华。那也是御赐吧?”

司马鸣宣的表情变得厌厌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出乎意料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是的。”

“御赐贴身饰物,似乎只有后宫妃嫔才有资格佩戴。不知太史公此作何为。”赵维文抛出王牌,大概是知道答案,也许是不知道,但明显对自己想达到的目标有着绝对信心。

司马鸣宣一脸厌倦,好像一个不得不解答没有好好听课的学生提出的愚蠢问题的老师:“我以为大家对此只是心知肚明但不会明说罢了。司马一族是太史局主人,是帝国稳定和秩序的维护者。如果继承人是男性都还好说,男人只要效忠皇帝一人,便没有效忠他人的必要理由;但是女继承人不一样,除了皇帝,她们不得不效忠丈夫,这一点可能成为帝国失衡的□□;所以,凡是女继承人,只要确定其继承地位,即授予贵妃称号,嫁入皇室,孕育流淌皇室血液的继承人,这样就不会存在忠心不一的问题了。”

赵维文看看姬莉叶和夏宫天,两人都露出惊奇的表情。随即,他露出微微讥讽的胜利神情说:“这样说来,太史公是对陛下忠诚不二了,所以陛下才会派你来监督我们。看来我们除非刺杀太史公,就只能执行陛下指令了。”

司马鸣宣不理会他的讥讽,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得到一个安宁的夜晚;只要她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涌现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历史记忆。她看见开国皇帝和林立在他身边的诸位猛将,那些将军就是现今禁卫军诸将的祖先;然后是帝国统一战争,烈铜生纵马引领全军冲进敌阵,史官畏畏缩缩躲在帐营里,灯下笔墨洋洋洒洒,随后这些珍贵的文字资料将寄回京城和朝廷,由宰相在御前诵读;不知不觉的,历史就来到她所亲历的部分:她看见的是皇宫层层画梁下悬挂在梅树梢头的圆月,看见的是夜色里朦朦胧胧的藏书阁,尖尖的阁顶上好像有一只鸟,它站了一会儿,像是不胜清寒,扑棱棱飞走了。后花园里的假山上,小亭里有人独酌,她拾阶而上,双手捧着当日记录在那人面前跪下,不敢抬头看他藏于夜色中的威严容貌。“太史公辛苦了。给朕放桌子上。”

这句话成为了她孜孜不倦奉献生命工作的唯一慰藉。她藏身厚重、发霉的史卷之中;她往返于藏经阁和朝廷之间,她认识的人大部分都年老足以胜任她的祖父;父亲死后,她身边年龄最小的人就是司马算衡,他称呼她为姐姐,但是两人从来没有坦诚相见地谈过话。她是挂名贵妃,是太史公,她天生就被隔离在厚厚的宫墙后;她或许见闻广博,但她从来没有读过人心。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辛勤工作是否得到了皇帝足够的重视和肯定,她只知道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所以她会一直做下去。但是,这次出征完全和她的本职工作无关,可她还是来了:无疑因为那个凉薄地给予了她一些鼓励的皇帝,希望她除了本职工作外还能派上更多用场。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似乎心里出现反感的念头才是不正常的。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心路琐事之外,她对烈氏虎族的恩怨情仇感到格外新奇有趣,试图用自己头脑里存储的先辈的记忆来分析。历史记忆浩如烟海,那些被时间冲刷的太过单薄的人影像鬼魂一样在她的回忆里来来去去,她温习素有的事例,也找不到可以比对的样本。倒是姜贺敷,她在第一次温习的时候就凭借记忆找到了相关样本。先代姜贺敷曾经请求先帝把战神烈铜生嫁给自己,被先帝以“血统不和”为由拒绝。

“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司马鸣宣突然开口,“这世界上,穷尽所有时空,也始终只有一个战神。”

“什么意思?”姬莉叶反应很快,“是说烈牙疆和烈铜生是同一人吗?”

“是啊。”司马鸣宣说完,又陷入沉思。赵维文吃惊地看了看夏宫天,似乎是想感叹“这怎么可能”。不一会儿,司马鸣宣又开口了:“最奇怪的是,为何姜贺敷这个个体也出现了相似的现象。我记忆中的前一个姜贺敷,和现在存活的姜贺敷相似之极,几乎就是同一人。”

“这个我可能知道一点,”夏宫天说,“老姜说过,他出生时正值新‘贺敷’打制完成,陛下非常高兴,就赐名给他。后来我在烈平疆成年礼上也看到了,老姜自己就是‘贺敷’刀,毋宁说是贺敷刀的容器。能和贺敷刀融为一体,在血脉上一定是有要求的。”

司马鸣宣说:“自从那次事件后,陛下已经知道姜氏献给皇室的新‘贺敷’不过是掺了铜的伪作。皇室工匠检验了这把伪刀,确认它的成分中确实包含由皇室保管的烈铜生‘贺敷’残片。那么姜贺敷体内的贺敷是什么?这件事情疑点太多了。”

赵维文说:“我稍微了解过这方面的史料。战神烈铜生崩溃之后,皇帝决定对她处刑。当时的处刑人是京城皇恩寺僧人旦贯一,他和战神认识很久,就在处刑之前战神还去过他那里还愿。据说这个僧人非常□□,破坏佛法不说,还私藏武器,那件武器居然是战神的爱刀‘炼银’。”

司马鸣宣说:“是的,大部分人都推测他和战神有染,所以战神才会在危急关头特地去他那里还愿,还把爱刀交付给他。但是他们两人没有承认,于是皇帝决定由旦贯一执刀制裁奄奄一息的战神。记载上说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战神奋力反抗,还给了旦贯一致命一击,最后两败俱伤,双双暴毙。他们死后,由皇室回收刀具,如果从战神手里收回的被记载为‘贺敷’,那旦贯一手上的自然就是‘炼银’,虽然打到最后‘炼银’从旦贯一手中脱落,被战神击飞,不知所终,所以并没能收回。记录上写,‘贺敷刀色泽与传说不同,并无暗红光泽,请来打制该刀的刀匠姜贺敷,也验证此刀确实为神话之刃无疑’。姜贺敷师傅有理由说谎,所以那把刀是不是贺敷都不好说。”

夏宫天重新拿起船桨,将船只重新划到河流的中心。姬莉叶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动作,朝他投去目光,像是表达谢意。赵维文沉浸在思考中,看上去已经和太史公在同一个频道上了。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流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最终,就连那夹藏在流水中的歌声也变得非常清晰了。姬莉叶霍地起身探出船舱,夏宫天站在船板上望着前面。赵维文和司马鸣宣也看过来,只见迎面而来的华丽画舫逆流而上,船上传来美丽清越的女声歌唱。天色渐晚,冬日里的河岸上树枝枯黄,但从画舫里传出的琵琶声显然认为,只要有清醇美酒和动人音乐,哪怕是塞外寒冬,也能在醉生梦死中变成江南早春:

“又正是春归。”琵琶声暗暗流动,水珠一样流畅,“细柳暗黄千缕。寒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

27、

夏宫天听得入神,这时候要是有美丽的优伶给他端上一杯酒,他就能马上忘记一切,坠入纸醉金迷昏昏然的梦幻境界。画舫与他们的小船接近了,就在两船并肩之时,画舫上的船夫开始倒划,于是两船并肩而行。

琵琶声停住了,一双乐师的柔嫩细手推开画舫的雕花门扇。画舫的内部设施一览无遗:柔软的座椅,绣花屏风,几个嫁妆一般的大箱子,中间站着一个人,她半抱琵琶,正盈盈笑着。赵维文问她:“你就是乐正卜呼?”

女子抱着琵琶深深鞠躬:“正是。受皇室委托,特意前来迎接将军和太史公,接下来由我带路。请诸位上船。”

她缓缓起身,转身把琵琶放下,微笑着直视众人。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无可避免地停滞在她身上。只见乐正卜呼一袭华服,缎面深蓝色长裙上用多重色彩层层叠叠地绣出一只尾屏微开的孔雀,光泽明亮的浓密长发以镶嵌宝蓝色孔雀石的银发箍高高束在头顶,长发流泻下来,披散在脑后和肩膀上,即使不细看她略显平淡的相貌,也会下意识认为她是个青春繁茂的罕见美女。

接着,船夫就把一块木板搭在小船和画舫中间。赵维文首先转过身,抬手把太史公从她的胳膊下面举起来,直接递给对面画舫的船夫手上,再由船夫把她放进船舱;姬莉叶随后,长袍腰身上挂的多色珠宝和异国匕首叮当作响,银白的长发像月亮石一样泛着奇异美丽的光泽,她稍微抬手撩起长发,赵维文和夏宫天把行李搬过去。在此期间,乐正卜呼一直站在画舫船尾,背对着他们眺望风景,手里的琵琶换成一把纸折扇。夏宫天稍微看了她一眼,觉得折扇确实奇怪:首先是奇大无比,虽然乐正卜呼拿在手里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展开,但已经能把她的脸遮个严严实实,她张开右手,只能勉强握住扇柄。不一会儿,她突然秀腕一抖,折扇完全展开来,一整面开屏孔雀就这样出现在她手中。她两手托住扇柄,细细欣赏一番,两手一起端着扇柄晃了晃。就在这时,夏宫天稍微瞟见了折扇的背面:那是一片黑蓝的底色,上面似乎绘有某种金色的图案,他每每还没看清乐正卜呼就又把扇子摇了回去。他把行李放下,还想仔细看看,乐正卜呼就已经回过身来,注意到他的目光,礼貌地点头笑了笑。夏宫天难免有点尴尬,正想要道歉,就听见身后传来姬莉叶的说话声:

“乐正姑娘的扇子真好看。能给我看看吗?”

乐正卜呼哈哈一笑,倒是很爽快地拒绝了,手里拿着足足有短刀那么长的扇柄在空中点画着,走进船舱来。姬莉叶的眼睛紧紧追着那把扇子不放,连夏宫天都有些不明白了。裹着毛皮毯子坐在画舫一角的司马鸣宣也留意到了姬莉叶异常的警觉,抬起头来,稍微眯起眼打量着乐正卜呼和她的大折扇。乐正卜呼倒是一副相当无所谓的样子,把扇子别在腰间之后就站在众人中间,开口说道:

“这次皇室之所以委托我来接应各位,是因为我已经在孔雀城见过了烈将军、战神和姜师傅,也参加了林将军的作战,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稍有了解。首先,无论太史公怎么想,有件事我都必须说明白: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乃至你们四个人加起来的战力,都不及战神的百分之一。司马的卜言一向灵验,但只有这次我必须以一个亲历了与战神战斗的人提醒你们:不要因为占卜乐观就掉以轻心。”

司马鸣宣回答说:“的确如此。所以,这一次,我们采取了这样的人选,希望从其他方面击溃战神及其他人。设想,猝不及防的,烈将军与夏将军或者姬将军重逢,他会作何感想呢?他的情绪会感染战神,只要我们稍作挑拨,就很可能找到突破口,彻底击败他们。至于姜师傅,只要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京城就可以了。”说罢,她好像是觉得头发有点不舒服,就稍微朝姬莉叶的方向偏了偏头。姬莉叶轻轻动了动身子,提着长袍下摆直起身来。乐正卜呼好像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很快就露出无所谓的笑容来,好像是觉得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乐正卜呼接着说:“我觉得你们的消息有点跟不上进度了。现在,和战神在一起的有三个人:烈平疆、姜贺敷,还有乐正卜安,就是原来的烈安东,战神的前未婚夫。他们四人脱离孔雀城战役后一直向北前进,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达神女峰。神女峰一直是虎族聚居地,直到近一百年,因为与神女峰北面邻国通婚而血脉逐渐稀疏的虎族人渐渐搬离,如今那些烈姓子民大多移居邻国,与异族人融为一体,已经不在帝国管辖范围内了。”

“看来他们不是去投奔本族人。”司马鸣宣说。

“对。这样来看,他们可能是去了山中的神女庙,毕竟那偌大的山野中只有那一处可以住人。神女庙长期以来受山北山南的居民供养,可以说是一个不分国籍的寺庙,现在的规模也不小了,称之为‘庙’可能有些委屈它,还是叫它神女寺吧。神女寺似乎有一个传统:每一任候选住持,都会被冠以‘旦贯一’之名,据说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让每一任住持用自己的愿力逐渐消除旦贯一本人因烈铜生造下的恶业。综上所述,可以知道神女寺与战神有莫大渊源,战神一行人不去这里,反而更让人奇怪。”说罢,她看向司马鸣宣,然后目光游离在赵维文和姬莉叶之间。赵维文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但是他从头到脚的老将威严使他的存在感非常强烈,或许乐正卜呼是有点奇怪,这样一个明显有着崇高地位的人为何一直不开口。至于姬莉叶,连夏宫天也能猜出来:从刚才起,姬莉叶就一直凝神看着乐正卜呼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地往她别在腰间的折扇那里瞟一眼。折扇收起来后可以看到扇骨是用漆黑的竹片做成的,折纸扇面黑蓝色,稍微有一些金粉散落其间。说实话,夏宫天也觉得这种配色有点眼熟,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姬莉叶想必是了解那配色的原委,才会这么在意那折扇。

司马鸣宣很痛快地说:“乐正姑娘说的很有道理,那我们就直奔神女峰。大家有什么疑义吗?”

赵将军看上去是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是被神经反射一般从船舱墙壁上直起身子来的姬将军抢过来话头:“等我们到了那里,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和战神他们直接接触吗?”

夏宫天看看赵将军,他的表情已经从被人抢话的震惊中缓和下来,似乎是想问同一个问题。于是他代替赵将军说:“我也很困惑这一点。毕竟,据我了解,烈平疆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劝告而轻易动摇的人。最后的结局难免会演变成硬战,而硬战恰恰是我们不能完成的。”

乐正卜呼稍微抬起右手,笑盈盈说:“关于这个,我还知道一点:当战神他们到达神女峰下的时候,四人小组内发生了严重的内斗。虽然原因不明,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战神和烈将军大打出手,烈将军重伤,战神似乎是因为愧疚,就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和烈将军一样的伤口。如此看来,短时期内他们两人是无法正常迎战了,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我想我们还是有机可乘。”

赵维文终于开口了:“乐正姑娘,麻烦你给我们评估一下他们四人的战力,我们好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乐正卜呼说:“我只谈谈我所了解的。四人中战力最弱的显然是姜师傅,但是切不可忘记,他的血肉是和刀混合在一起的,在神话之刃的保护下他几乎刀枪不入,另外,就是从孔雀城之后的战斗来看,战神有保护姜师傅的倾向,所以大家切记不要招惹他;然后是乐正卜安,或者说,烈安东,他是我表弟,也是战神和烈将军的堂兄。他成绩似乎一直很优秀,头脑非常灵活,虽然武力上缺少一点气力,但是他的术式非常强大,据说尤其擅长梁氏术式和陈氏术式,与他作战应该考虑灵活战术;烈平疆,单单是他一人的话,其实是非常强大的,不过由于他和战神常被拿来相互对比,才会让人产生他很弱小的错觉。实际上,在孔雀城观战后,我觉得他是全帝国里唯一一个有可能击败战神、取缔战神的人。他擅长刀术,烈氏阵式的运用不亚于战神,在陈氏术式的压缩发动上比战神还略胜一筹,但是战神之所以是战神,并不因为她在这些方面做得非常优秀,无可挑剔,而是因为战神拥有与生俱来的良好战斗直觉,她的反应速度、力量、爆发力乃至战斗头脑,都远在烈将军之上,而我们不过是烈将军或者他之下的水平。”

大家沉默了。见他们不回应,乐正卜呼便自作主张般地说:“既然如此,可以把烈将军交给我来处理吗?我觉得我有办法。”说着,露出明白人的神情看向姬莉叶,但是姬莉叶偏过头没理她的暗示。乐正卜呼只好看向司马鸣宣,她倒是直视着乐正卜呼,从她的雪白毛皮毯子中抬起了头。

司马鸣宣点头:“我同意。赵将军呢?”说着,并没有看向赵维文的方向,倒是稍微朝姬莉叶的方向瞟了一眼。夏宫天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看来姬莉叶根本没有把烈平疆放在心上,即使有,那也是在普通的考虑范围内。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快速朝乐正卜呼腰间瞟了一眼。这回他想起来了……既然如此,姬莉叶的确有理由忌惮。

赵维文说:“既然太史公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随后,又不说话了。

夏宫天看了乐正卜呼一眼。只见她一脸痛快,好像并不在意赵将军话中的意味,爽快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这时,姬莉叶大概是觉得时机到了,便问:“乐正姑娘打算怎么对付烈将军?”

乐正卜呼看着她微微扭曲的眉毛,那眉头之中的神经质足够使任何一个与她对视的人烦躁不已。但乐正卜呼还是不动声色,爽朗地笑着回答说:“我对他的战斗方式比较熟悉,也恰好知道他的弱点。这样不够吗?还是姬将军觉得我区区乐师不够格与烈氏虎族的宗主对决?”

姬莉叶用力把眉头舒展开,面部肌肉活动有些奇怪:“没,并没有这样的想法。这件事就麻烦乐正姑娘了。”夏宫天看着她,心里啧啧惊叹。这个女人,哪怕是神经质到面目扭曲,也依旧非常美丽啊。

这路上的数天里,每天天色渐晚的时候画舫就靠岸,乐正卜呼便招待四人到提前定好的住处休息,足见其用心。在住处的安排上,夏宫天觉得很有意思:每每安排,太史公总和赵维文居住在同一居室,而他自己总和姬莉叶住在一起。每天的晚餐都直接由人送来,之后又有人来收拾,他们吃饭时总是默默地各自进食,并不说话,用膳结束后礼貌地互相点头致意,随后各自休息,像是在躲避更多的交流。从白天船上的表现来看,太史公和赵将军似乎也是维持在这样的同居关系中。数天后,他们终于在孔雀城靠岸,应乐正卜呼邀约前往城中心的乐正祖宅休息。照例,司马鸣宣和赵维文居住一院,而夏宫天和姬莉叶一起。

一天晚上,晚饭未毕,姬莉叶忽然打破了沉默:“夏将军,你对乐正卜呼怎么想?”

既然都直呼其名了,想来是不愿意客气。夏宫天便如实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她像是在盘算什么。既然能把我们的行程安排的如此周密,那同样的她也能把自己的计划安排的滴水不漏。还有,关于烈将军的事,我想她是不是另外有什么小算盘。”

“她在隐瞒什么事情,所以她才想方设法把我们控制在她手里,通过详密的行程束缚我们的行动。她不可信!”姬莉叶压低声音,左手端着饭碗,右手拿着筷子压在饭碗边沿,眉眼浓浓的全是那种好看的神经质,“从她安排的住宿搭配上来看就知道了。她看出太史公和赵将军在这个远征队里权力冲突,势不两立,就偏偏把他俩安排在一起住。这样,即便他们俩私下发生了怎样的纠纷,我们也无从知晓,无从调停,也就是说,我们的命运实际上已经被乐正卜呼把握了,她架空了我们的指挥层。现在,不论太史公和赵将军怎么想,总之我觉得不能把烈平疆交给她。”

夏宫天放下碗筷,稍微凑近她,压低声音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姬莉叶也低声回答说:“从孔雀城沿水路到神女峰,急划船的话一晚上应该能到。如果她不是今晚就去神女峰,那我也可以稍微探听情报,为下一步行动的计划做准备。”说着,她眉眼间因为头脑中疯狂思考的折磨而显露出来的神经质神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理性的安宁。夏宫天看着她从未离自己这么近的蔚蓝眼眸,说:“那好吧。我也一起去。”

姬莉叶愣了一下,说:“也好。月亮升起来之前出发,我们从围墙直接翻出去。夏将军,你们家的阵式是?”

夏宫天说:“我们是物理布阵,我身上一直带着三组布阵用的细匕首,全部盖在长袍下面,用完尽量回收。只要事先布阵,我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绝对攻击。你呢?”

姬莉叶说:“我们家一直采用咒文布阵,用起来就跟术式差不多,但是咒文的效果和血统有关系。由于我异族人的血统占上风,所以阵式发动效果一直不好。所以,更多时候我用宋氏术式来代替。”说着,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正厅大门。侍女的灯笼照在纸窗户上。

夏宫天拿起碗筷,说:“姬将军,明天我们就要上神女峰了,今晚请务必好好休息,不要辜负了天赐的花容月貌。”

姬莉叶难得从他嘴里听见这么不正经的话,稍微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回答道:“瞧您这话说的,您不是喝酒了吧!既然喝了酒,那就务必早些休息,不要耽误了明天的事情。”

夏宫天左手执筷,微微倾身把一直冷落在旁的酒壶拿过来,随即反手把里面澄清的酒液悉数抛向窗外的竹林。风中稍微飘来一丝谷物酒的香醇,但是很快竹林沙沙,什么也没有了。就在这微风和竹林低语中,两人对视着,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不久之后,风停住了,姬莉叶偏过头,站起身来,朗声道:“进来吧,我们用完了。”

侍女随即推门进来收拾碗筷。两人照例互相点头致意,然后朝相反的方向回房间去了。夏宫天好像感觉到今天姬莉叶在关房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他自作多情。他关上房门,脱掉外袍,检查裹在身上的三组细匕首。每一组都是九柄,全部是姜氏出品,锐利坚固,哪怕是用于实战他也舍不得丢。然后他拿起自己吃饭前放在床上的佩刀,然后坐在床边等待侍女离开。侍女终于走了……他又等待姬莉叶的动静。他扭头望着窗外,耳朵听着正厅对面房间里的声音。黄昏了;姬莉叶好像是在房间里走动。云朵变成了黑紫色;姬莉叶是不是在床上躺下了。天还没黑透,城里的灯光反倒把孔雀城照亮了;姬莉叶是不是解开了她的衣襟,正靠在枕头上休息。天黑了,城市里灯火辉煌,但是月亮还没升起;姬莉叶好像站起来了,在房间里走动,似乎是因为衣冠不整,所以衣裙窸窣的声音特别明显。他转回头,望着自己的房门,屏息听着姬莉叶把衣服整理好,拿起佩刀,推开门。他也起身,快速穿好外袍,拿起刀挂在腰间,推门出去。姬莉叶站在方才他们吃饭的窗边的桌子后面,看见他出来了,稍微点点头,一手扶住窗框就侧身跳出窗外。夏宫天照做,两人快步穿过院落背后的竹林,来到围墙边。

围墙有些高,姬莉叶犹豫了一下。夏宫天也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尽量缓慢地、温和地伸手接近了她,抱着她的腿把她举起来。他感觉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在他把她往上一推的时候抓住机会跃身而上,成功坐在围墙上。她俯身向夏宫天伸出手,随即,不管是觉得拉手有伤风化,还是觉得她伸手依旧够不到夏宫天,总之她收回手来,然后把刀取下来,把刀鞘伸向他。夏宫天伸手牵住刀鞘,轻轻跃起,攀住围墙顶端。两人在围墙上屏息望着墙内的乐正祖宅,那里依旧萦绕飘荡着各式各样的丝竹管弦乐声,整座宅院被竹林包裹着,从围墙上看去就像是一个沉睡在柔软竹叶之中的天外港湾;然后他们朝围墙外望一望,几条街之外就是灯火辉煌的乐师之城,层楼高峙、粉香姝丽,这座城市活脱脱就是一个乐正卜呼,她既有宫廷乐师的端庄大气,又流露出绝妙女子的婉约风情。姬莉叶跳下围墙,夏宫天跟上。

乐正祖宅周围由几条方正庄严的大道包围,大道旁边只有漆黑的回廊和石雕动物的昏暗路灯,一如烈牙疆和姜贺敷所见识过的一样;姬莉叶和夏宫天沿着这几条大道匆匆前行,不知何时就一头扎入了孔雀城中心的繁华街景中。刹那间前后上下左右所有的辉煌灯火一齐袭来,让人晕头转向,不知何是去向;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女子衣着古艳华丽,长裙曳地、飘带堆积,乌黑的长发闪闪发亮,头饰琳琅多彩,手上各色小扇半遮半掩;姬莉叶和夏宫天两个武人打扮的将军突入这里难免会显得不协调。路人们纷纷回头打量他们,夏宫天连忙抓住姬莉叶,凭直觉选了一条通往河边的道路,尽量泰然自若地走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孔雀城的大街上走了片刻,姬莉叶终于从震惊中缓和过来,开口道:“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夏宫天却四处张望着,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对。这里简直像天宫月殿。”

几个背着琵琶的年轻女子嬉笑打闹着擦着他们跑过,回头冲他俩肆无忌惮地笑着。夏宫天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可笑之处。没过多久,就有一个面相和蔼的穿围裙的婆婆从路边点心摊里探出身子,冲夏宫天笑呵呵地说:“小夫妻拌嘴有什么好生气的,得了得了,赶紧和好吧!”

夏宫天大吃一惊,手里下意识松开了姬莉叶的手腕。他慌忙回头,看见姬莉叶一脸阴沉,心说“不妙”,连忙转身向婆婆道谢,然后稍微伸手搭住姬莉叶的肩膀。姬莉叶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他松口气,两人便正常的并肩前行。他们渐渐离开了闹市区,来到了歌声不绝的乐师聚居地。忽然姬莉叶拉住他,两人往店门后面躲去。姬莉叶稍微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上方窗户里的一个侧影。夏宫天看了也吃了一惊,问:“乐正卜呼今晚不在家里吗?”

“我也以为她在家里。不过,她堂堂乐正宗室直系,怎么会跑到这种风尘之地表演?”姬莉叶皱起眉头,“说不定那不是她。”

正当她说这话时,那侧身在床沿弹奏琵琶的女子忽然转过头朝他们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站起身,抱着琵琶朝他们微微一笑:“两位将军,为何不来楼上坐坐?”

夏宫天顿时脊背透凉,但是姬莉叶似乎很有余地,拉起夏宫天的手就往对面的店里走,走着走着,忽然改拉手为挽手,于是两人就像闺蜜一样来到了楼上的包厢。包厢里除了乐正卜呼这一个表演者外还有一个吹笛子的男乐师,一个歌女,观众是两个衣着锦绣辉煌的望族男人。他们看见姬莉叶和夏宫天走进来,都礼貌地挪了挪座位,表示欢迎。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和乐正卜呼很熟悉,说:“卜呼,你认识他们?”

乐正卜呼浅浅笑着,半低着头,很是妩媚地回答说:“那当然了。这两位可是京城禁卫军的夏将军和姬将军。”

男人们肃然起敬,都起身来问好。夏宫天反而愈加惊慌,姬莉叶倒是还算冷静,转头冲着乐正卜呼问:“怎么回事?你不在家里吗?”

乐正卜呼露出玩味的微笑:“难道我就不能同时在家里,同时在这里吗?”

夏宫天忽然明白了,用手肘轻轻拉拉姬莉叶暗示。姬莉叶便不问了,轻轻挣脱他的臂弯坐下了。乐正卜呼又盈盈笑着对男人们说:“木先生、流先生,你们可别看着姬将军貌美就随意搭讪,她和夏将军早就订了婚啦,这次来孔雀城是他们的婚前旅行。”

“当真?还有这事!”木先生笑容满面,打量着年轻男女,“哎呀,我怎么没听大哥说起过呢!对了,两位将军,我是木瑞,是木嘉将军的弟弟。”

流先生好像并不打算套近乎,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说:“祝贺二位。”

木瑞先生似乎没打算结束话题,他接着说道:“二位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和大哥一起来京城祝贺二位吧!”

夏宫天在轮番轰炸之后终于捡回一点意识,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哦,好的,谢谢你们。我和姬莉叶感激不尽。”

流先生对乐正卜呼点点头,于是音乐再度响起。歌女唱了两曲,姬莉叶的焦躁情绪很容易地就感染了坐在她身边的夏宫天,于是两人开始各自考虑脱身的办法。这时,有人端酒来了。木瑞抢先为夏将军斟酒,说:“今夜我应尽地主之谊,两位尽管喝酒。”说着,也给姬莉叶斟酒。姬莉叶端起酒杯就喝了下去。之后几个回合姬莉叶都喝的毫不犹疑,连夏宫天都觉得害怕了。突然,姬莉叶脸一红,伸手扶着夏宫天胸前,慢慢把头靠过来。

夏宫天会意,连忙说:“内人不胜酒力,今夜就算了吧!我送她回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街道已经安静冷清了许多,抬头一望,月亮高高升起,城市里暗淡不少的灯光已经敌不过它的清辉。姬莉叶叹口气,低声说:“得快一点了。还有,你给我解释一下乐正卜呼是怎么回事。”

于是两人沿着空旷的街道小跑起来,夏宫天开始解释:“我曾与林将军聊过,他提到乐正一族,说他们除了特殊的术式咏唱法之外,还有特殊的阵式。孔雀城就是他们布下的天然阵式。他们在孔雀城内可以操控一切空间现象和部分时间现象。空间现象就包括了他们的人形……乐正卜呼理论上可以在城内散布无数个自己的□□,所以方才我们遇到的那个乐正卜呼不是乐正卜呼本人。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偷偷离开乐正祖宅的事情肯定是暴露了。”

姬莉叶松口气,说:“那就好,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也没别人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也许我们就是想单独出来玩玩,顺便上了一艘船而已。”

两人继续沿街奔跑,不久,夜间河流的冷冽之气扑面而来。前面漆黑一片,只有隐约一点清光。果然是孔雀河。两人跑到河边,随便找了艘小船,砍断缆绳就出发了。

28、

神女寺择址的时候,老和尚就看中了山腰的一泓温泉,温泉水在数个相互连通的山洞之间流通,温热的乳白水汽从洞口蔓延出来,滋润的周围花木一派青葱。烈平疆扶着山岩走到一个洞口前,里面传来水花飞溅的回声。

“牙牙。”他喊了一句,等待里面的人回答他。连水花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便再喊一声:“牙牙,是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又传来水花声。烈牙疆坐在岩池里,手里暗红色的宝刀半浸在水里,她睁大眼睛抚摸着那沉默数百年、早就饥渴交加想要噬咬血肉的刀锋,嘴里回答说:“可以啊。怎么,这点小事还要劳烦宗主问我?”

平平这才走进来,却在离她三米远的池边停下了。牙牙抬起头,礼貌地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那把刀从哪里来的?”平平直直地看着她手里那一段暗红色闪电。牙牙稍微把长刀举出水面,让平平看的更清楚:“怎么了?你对它的来历感兴趣吗?”

“这把刀不是姜贺敷的那把,”平平脸色变冷,“如我所料。你是怎么拿到它的?贯一师父不可能这么草率把它拿出来。”

“贯一师父只是不会轻率地把它拿给你罢了。我觉得,战神的身份是配得上这把神话之刃的。”牙牙在水里冷冷地背过身去。平平对她的肢体语言再了解不过了,冷笑一声,因为大病初愈体力有些不济,伸手扶住岩壁:“既然只有战神配得起宝刀,那你也不必把它随身带着,乃至洗澡的时候也寸步不离吧。你在害怕什么?不会是害怕家神会在你洗澡的时候偷袭吧?还是说,这些天来你把刀藏在身上不让任何人发觉也是因为害怕家神突然袭击?”

牙牙猛地转回身,手臂在水里划过一道涡流,水花飞溅起来,甚至还有几滴在岸边平平的长袍上留下了印记。“你想说什么?你想要这把刀吗?我是不会把它给你的,我要拿着它斩杀家神,绝不会把这个荣誉让给你的,你就别做黄粱美梦了!”

平平把她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冷冷地说:“你以为我想和你抢这个功劳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一直以来保护你都是为了弱化你的蓄谋行为?你觉得我们的感情就到此为止了,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也比不上一个‘战神’称号?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我把你弱化,我就能取代你成为战神?”

牙牙怒吼:“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吗?过去的那些事情,一直是我在委曲求全,为了你我亲手放开了贺敷,你却和异邦女人搞得火热,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听你的话,有时候我根本不是在听话,而是在委屈自己服从你!连一个乐师都可以随意发挥自己的生命,为什么我堂堂战神就不可以?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连烈铜生的私人嘱托也不能好好完成,全部都是因为你!”

平平气的浑身发抖,腹部的伤口崩开,鲜血瞬时浸湿衣服;他的血统毕竟比不上牙牙。牙牙泡在温泉里的身体如白璧一般无瑕,伤口只剩一点点淡褐色的疤痕。他蹲下身捂住伤口,嘴里颤抖着说道:“早知道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让家神把你吃掉了……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看我!看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害怕你身上留疤不好看挡在你面前,你却觉得我遏制你的发展;我害怕你被不知深浅的幼稚男人弄伤不让你随便和他们交往,你却觉得我限制了你的自由。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我未雨绸缪阻断了你的所有愿望吗?”

“可是你怎么就不知道我恰恰想在身上留疤!我就是想被野男人弄的浑身脏脏的!我想畅快淋漓地大战,哪怕重伤也无所谓;我想和不同的男人翻云覆雨,哪怕他们把我弄的一身风尘我也乐意。你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五天之前的我也不明白这一点,直到一个乐师出现,她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为什么我就不能?现在,我不过是想要自己去完成弑神,你又拦在我面前,说什么危险,要和我一起!我为什么总是要和你一起!有些事情,不能由两个人完成啊!”牙牙嘶吼一般说完,走出温泉,把自己的单袍扔给平平止血。随即,她穿上剩下的衣服,手里紧握着宝刀离开了。平平拿过她的贴身衣物,有点舍不得一般,把脸埋在上面好一会儿,才把布料撕成条状给自己包扎。

他默默地给自己包扎,默默地忍受疼痛,想着方才牙牙说的话,眼里的泪水止不住了。事情本来就非常可悲可叹,但是使他更感到难过的是,战神的身边所有的男人都为战神发了狂,可战神却没有了过去的可爱妩媚,一心想着厮杀。是谁错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那样对待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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