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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降的矿山》第五章 都要庆贺 34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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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梁时异要到矿里宿舍去住,怕耽误上早班。临出门,梁父手拿一卷字纸,要儿子挂在宿舍里经常看看,说我对你的期望、告诫都在这上面了。

一路无话,到了宿舍,他把父亲的纸卷展开粘在床头,只见父亲用极为工整的颜体抄录了一段《菜根谭》中的语录:“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忍伤残,一缕一丝勿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梁时异咀嚼着这段话,沉思良久。

刚想休息一会,宿舍门被推开,原来是自己在迎头打钻时的老领导二工段支部书记、工长、老班长三人来了,梁时异赶紧让座倒茶,几个人就开始了续旧,说已在镇上一家新开的饭店定好了位子,还是马上过去吧,车子已停在宿舍楼下面了。梁时异连连推辞,几个老领导急了,什么架子大了,看不起出力的弟兄们了等等都出来了,看激将法不行,工长用手捅了捅老班长王师傅,王师傅难为情地说,小梁…奥不,梁矿长,你就给师傅个面子吧!算我求你了,今天的帐算我个人的,不会让你犯错误为难什么的,星期天,同事自己花钱喝两杯,难道不行吗?

看到师傅都这么说了,自己再不答应就太伤人了,何况,以后还要和他们天天打交道……于是,梁时异站起身准备出门,临行前瞥了一眼刚粘上的父亲的手书,无奈地摇摇头,锁上了房门。

既然开了头,一连一个多星期,先是三工段领导,后是回采工段、铲运工段、工程工段、设备工段、充填工段,分别请喝酒吃饭,不去那就是一个大麻烦,有生拉硬扯的,有苦苦哀求的,有不让到食堂吃饭的,五花八门,不胜其烦。排在下周的有一工段、技术科、办公室、食堂、保卫科,甚至集团总部的上级科室综合处、技术处、生产部、机动处也发来了邀请。弄得梁时异莫名其妙,要说下级部门以后有求于自己,是自己的管理对象,好理解,那么上级科室都是来考核自己工作的,为什么要请自己这个小小的副科级呢?这里的玄妙,直到几个月后他才领会到。

就这样,白天下井工作,晚上醉生梦死,这里的人特别是矿工,都有劝酒的习俗,每一个人都有五花八门的理由和说辞,不喝他敬的酒就是看不起人,感情好还要反复加深,一轮又一轮,一波又一波,搞得梁时异想死的心都有。而更令他惶惶不安地是,女朋友吴楠楠一天一个电话要求给他庆贺,后来变成了兴师问罪。终于在一天的上午,梁时异到集团公司开月度生产计划会议,在会场做服务工作的吴楠楠用白眼球剜了他七八次,吓得他再也不敢看她了。直到会议结束,才找了机会和她在一起,楠楠带他到机关招待所的一个包间吃饭。吃饭前掐了他三把,把梁时异疼得切牙扭嘴直讨饶,最后向她解释了这段时间自己的困境,答应她周末一定陪她去市里去看未来的岳父母,楠楠才高兴起来,嘟囔着说你现在提拔了,可不能当陈士美,否则我……“你要怎么样啊?”吴楠楠拿起桌上水果刀比划着“我骟了你”,吓得梁时异赶紧用双手捂紧了裤档,面露大惊失色状,逗得吴楠楠笑得花枝乱颤,倒在椅子上。

忙忙碌碌一周,到了星期六一早,梁时异和吴楠楠会合后一起坐公交车到东州市去看未来的岳父母。据吴楠楠说,爸爸都催了三次了,要给你庆贺恭喜,你倒好,天天忙的昏天黑地,也不怕伤了老人的心。梁时异心中倒没有什么歉意,不知为啥,反而有点不高兴,倒是想到了老矿长家也在市里,真该去拜访一趟,主意打定,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里有些乱,不知怎么,就回想到了自己刚上大学的那一天,到省城车站接站的大二学生中就有吴楠楠,她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一对大眼睛,很漂亮,又能说会道,对人热情,自我介绍是矿大文学院的,又是矿大文学社的,在车上就开始了拉人参加社团。梁时异虽然是理科生,但从小被父亲逼着背古诗辞和古文,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是一般中学生不能比的。安顿好后,就加入了文学社,与吴楠楠熟了起来,但也仅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一年以后,梁时异被选为班长,又获得省奖学金、学院奖学金,当选学生会通联部部长、校报刊社会版通讯员等等一连串荣誉和职位,不但在学院成了名人,在矿大也小有名气,追求他的女孩子多了起来,而这些都引起了吴楠楠的注意,开始利用便利条件,天天缠着梁时异约稿、探讨文学问题、组织读书会等等活动,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她又是那么漂亮,又与梁母外型与性格上都有几分相似,所以,梁时异对她好感与越来越多,一来二去,两人成为男女朋友确定了关系。

不到二个小时,汽车到了东州市,梁时异和楠楠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礼品,这才到吴家去。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看样子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可能是过去单位的福利分房,还是那种筒子楼样式,外墙还是红转,没有粉刷,共有六层,没有电梯,吴家在五楼。楼道里光线不好。一进门,吴父异乎寻常地热情,与过去有很大不同。梁时异上一次到吴家来,当时只买了两袋水果,吴家父母对自己很冷淡,只给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进行审问,是的,就是审问,把自己家的情况问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就提出不少在时异看来比较过分的一些要求。弄的时异如坐针毡,就不顾楠楠的极力挽留,连饭都没有吃,就羞愧地逃走了。

今天,一进门,吴家父亲热情地一边接过礼物,一边笑嘻嘻地说,你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进入客厅,赫然发现已有七八个客人在座,看情形都是来陪自己的,梁时异暗衬道。果不其然,在吴父吴母的不无炫耀的介绍下,才知道今天在客厅就做的,都是实在亲戚,都是来给自己庆贺的。虽然大家争相站起来和自己套近乎,但不知为什么,梁时异对这一套隐隐有些不快,但自己身份特殊,只好虚与委蛇,周旋其中。吴家客厅太小,吴家父母招呼大家到饭店叙谈,好在饭店就在小区外,步行一段就到了。

酒席间,吴家父母开始炫耀、众亲戚紧接着开始恭维,所说的话,都很模式化,无非就是大家都是亲戚,以后要多关照等。但有一个表哥比较搞笑,三杯老酒下肚,为了与梁时异的仕途身份相衬,竟然开始了自我吹嘘,说自己是承包工程的,在东州市黑白道都有人,如果,是说如果,梁弟有什么麻烦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我,你一个电话,哥哥我一个小时内,就能把事摆平,绝对让那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吹嘘完了,竟然要梁时异给他介绍矿山工程他承包。梁时异故意将他一下,说井下爆破工程他能承包吗?没想到,这个表哥竟然连连答应,说咱们可以转包啊……更有一个亲戚,说他的一个小兄第在省里给秘书长开车,如果时异想提一级的话,给他十万快钱就ok了……

梁时异连连要吐,脸色不好,说老领导下午要见自己,不能喝了,吴楠楠也看出了端倪,也嚷嚷着要吃饭,没多久,酒席不欢而散。

下午,梁时异给老矿长打电话询问地址,老矿长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就是不让去他家,梁时异没有辙,只好以后再想办法了。

回到单位,梁时异除了一如既往地组织协调好工作,苦干加巧干。他知道,现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只有用加倍地付出才能不辜负集团领导的信任和同志们的厚望。所以,他每一天,都是穿戴好工作服,戴上胶壳帽,脚蹬高筒胶靴,手里拿着矿灯,坐罐笼来到三百多米的井下。这里,阴暗潮湿,脚下是小铁轨,头上是裸露的电车线,主巷道高不过三米,宽三米五,其他巷道更小。两边还有水沟、动力线、照明线、通讯线路、通风管、排水管等。如果来到斜井、人行天井、采场、掘进头等施工地点,则沟坡纵横,行走困难,就如同进入了深山老林或者乱石滩、悬崖峭壁等处,关键是,头顶和两帮,经常有冒顶和片帮的危险,所以,井下工人经常形容自己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不仅如此,迎头的突水、没有散尽的炮烟、岩石粉末、躁音、机械伤害、物体打击、触电、爆炸等等伤害,都时时刻刻威胁着职工的生命和健康。比起煤矿,唯一好些的是没有瓦斯爆炸。由于井下空间狭小,有些伤害很难躲的开,所以,过去才有了“家有隔夜粮,有儿不下矿”“好女不进纺,好男不进矿”等民谣。当然,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国家对安全工作的重视,井下的生产条件和环境已经越来越好了。梁时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一天早来晚走地工作十多个小时,每天都要坚持下井巡查指导。磨山大井是个有四十多年开采历史的老矿井,井下巷道纵横,斜道、天井、采场多,走一遍有三十多里路。每到一处他都仔细检查顶板、帮壁,遇到较大的隐患,往往亲自动手进行处理,常常累得满头大汗。这是因为,工人们一旦遇到危险情况,绝大多数都是撂挑子不干,就等着工长、值班长来处理,同样的,工长、值班长如果再遇到更为棘手的问题,那就要技术科长、技术矿长或者安全矿长来处理了。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确实保障职工安全,不过,这也给井下带班领导以很大的工作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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