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在绿萼“小姐你快起床再不起床先生就要来了”的鬼哭狼嚎声中被惊醒的早晨。

瑽瑢心如死灰地坐在妆奁前面抬着脸，闭着眼任凭绿萼倒腾，心里甚至小小的期待了一下绿萼要是浪费的时间更多一点自己还可以坐着再睡一觉。可惜绿萼没有给她的美好幻想留下太多时间。利索地收拾了瑽瑢的妆面和发型，绿萼“啪啪”响亮地拍了两下手，把半睡梦中的瑽瑢一下子惊醒：“啊？下课啦？”

绿萼哭笑不得：“小姐，还没上课，先生都还没到呢。”

瑽瑢“哦”了一声，“那我再睡一会儿。”

绿萼眼疾手快地托住瑽瑢倒下去的脑袋，顺势把另一只手搭在瑽瑢背上，叫了两个小丫头来拉住她的胳膊，直接拖到了桌旁坐下。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用精致的小碟子装了浮夸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瑽瑢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隙，耸了耸鼻子，兴致缺缺地说：“我不吃，我要睡觉。”

绿萼习以为常：“小姐你就算真的睡着了我们也会把您抬过去锁在书房里的。”

瑽瑢：“……”

绿萼：“……”

旁边的丫鬟们低眉顺眼，默不作声，这样沉默的战争几乎每天早上都爆发一次，当然最后妥协的永远是瑽瑢。

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直到绿萼气急败坏指挥下人缓慢的一样一样把早饭故意从瑽瑢眼前挪走时，她也没有发话要留哪一样点心。

绿萼开始慌了：“小姐？今儿的早饭不合胃口？”

瑽瑢：“……”

绿萼：“可这碧梗粥您平常是最喜欢喝的呀，还有这个桂花糖蒸栗粉糕，您都不吃了吗？”

瑽瑢：“……”

绿萼：“那我可叫他们都撤走啦？”

瑽瑢：“……”

绿萼小声嘟囔着“不会真睡着了吧”一边挥挥手让人把盘子端下去，正琢磨着要不用“二小姐今天身子不适”这样以不变应万变的借口去先生那里请个假，就算夫人怪罪下来也不能委屈了小姐时，瑽瑢迅速伸出右手，往离她最近的盘子飞快一抓，捞起一个糍粑往嘴里一塞，“吧唧吧唧”咀嚼了两下，又拿起醴酪灌了两口。

她全程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却身手矫捷，看呆了众人。

绿萼：“……”

瑽瑢：“……”

这么一闹，底下的小丫鬟确是不敢走了，端着碟子进退两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唯诺诺地问道：“绿萼姐，那这些点心还需要撤下去吗？”

绿萼感觉头疼万分：“不用了，放这里吧。”

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小姐即使不睁眼也能优雅的用完早膳的功底。

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大早的见了鬼。

搀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的沈瑽瑢摸到书房，架到椅子上，先生刚好就到了。瑽瑢“唰”的一下睁开眼睛，点头到：“先生早，先生好，先生早上好。”

绿萼行过礼就退了下去，末了也不忘掩上房门。一边还正在诧异瑽瑢前几天还在怀疑教书先生的能力，今天就对他毕恭毕敬了的原因，一边就透过门缝听见甄琰含着笑的声音：“怎么？作业没有做完？”

绿萼站在门口仔细回想了一下瑽瑢昨天下学以后就一直兴致勃勃揪了她坐在院子里斗草玩，直到睡前还嚷嚷着要玩些什么，甚至都没想过要装模作样的摸一下笔。一切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瑽瑢见自己一下子就被揭穿了，有点脸红，不过她向来是不惧怕这个的。

“昨儿下学太累了，绿萼又缠着我一定要玩，我也没有法子的。”

所以今日清晨，在院内杂扫的小厮们都看见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绿萼在书房门口停留了一下，好像在听些什么，不过马上就捂着心口走开了，一面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再也不让厨房给二小姐开小灶做点心吃了。

而这里还在和甄琰嬉皮笑脸做交易，要求少背几首诗的瑽瑢突然间打了个喷嚏，她扯过帕子遮了脸，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那头甄琰已经把窗户关了一扇了。

瑽瑢赶忙阻止：“别，我不冷。”

甄琰微微皱眉，板着脸教育她：“那怎么好好的打了个喷嚏？”

瑽瑢摸着鼻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毫不在意地说：“许是外头的芍药太熏人了吧。”

甄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一声，就不再追问。

随后他又心不在焉地教了瑽瑢几首新的诗歌，瑽瑢顺着他的调子轻轻哼唱，少女的歌声悠远，和着窗外隐约的花香，弯弯绕绕地缠着墙角藤蔓，一点点消散在云间。

“先生？”

“嗯？”

“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瑽瑢绞着衣角，有点苦恼，在她十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生里，就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堂而皇之的走神，而她偏偏没有法子治他，也不能顺便就和他一起发呆。

“什么事？”

“这些诗我都学会了，可以学新的了。”瑽瑢扬了扬头，有点骄傲。

“好。”甄琰点了点头，“我们先不学诗了，学些别的吧。”

瑽瑢一愣，甄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犹豫，体贴地问道：“怎么了？“

瑽瑢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问道：“母亲当初介绍您，说是教习字的老师，怎么一连这么多天，您一直教我些诗词歌赋，却不教我写字呢？“

甄琰：“……“

瑽瑢见他沉默，还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质疑了他的能力，戳到了文人的脆弱的自尊心，有些心虚，生怕他一时生气给自己加作业，赶紧弥补道：“其实我也不是对您的授课进程有意见…….“

甄琰：“…….”

瑽瑢：“……”

越抹越黑，瑽瑢干脆闭嘴。

甄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还不会写字？”

“不会啊。”瑽瑢理所当然地回答。

甄琰看了眼前的小声却坚定地回答“不会”，甚至还带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骄傲的少女，他有点头疼。

更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先生您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甄琰：“……我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瑽瑢：“我以为我认同就可以。”

甄琰：“可明显夫人也不认同。”

瑽瑢：“……”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读书吧。”甄琰斜睨了一眼瘪下气去的瑽瑢，眼角弯弯的上挑出刚好的笑意，带了些莫名其妙的贵气，是一般的穷书生没有的。

而瑽瑢正被打压的惨兮兮的，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发现。

随后甄琰作为一名合格的教书先生，及时的更改了教授内容。

新的内容是：瑽瑢站在桌角卖力地磨墨，甄琰轻松地站在桌前，挑了笔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涂抹。

瑽瑢等他写完，好声好气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甄琰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看得懂吗？”

瑽瑢“哎呀”一声，双手捂住脑袋，屈膝侧身，仰头看他：“字太丑，看不懂。”

“字好看一点你也看不懂。”

“哦那你不就欺负我不识字喽！”

“对呀你能怎样？”

瑽瑢僵硬地回过头去，小声嘀咕：“等我学会写字，也这么嘲笑你。”

甄琰笑笑，只作什么都没听见，搁了笔：“你来写几个字我看看。”

瑽瑢：“我只会写三个字。”

“那就写三个字。”

瑽瑢撇撇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接过笔，用左手小指轻抚了一下纸上的褶皱，胳膊撑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大字：“沈瑽瑢。”

甄琰：“……”

瑽瑢下意识地拖着椅子后退了一步：”你自己让我写的。“

甄琰：”嗯，你的字确实丑的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瑽瑢：“......”

“来，这样子写。”甄琰顺势抓住瑽瑢握着笔的右手，身体前倾靠近她的后脑勺，呼吸透过发丝往她脸上吹，带着一股暖洋洋的懒意，像春日的阳光。

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戳着她的脸颊，一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子，就来来回回地在那里磨蹭。

瑽瑢想打喷嚏，但看了一眼先生认真的侧脸，又很不好意思。就看一眼他，再看一眼手，再看一眼纸。甄琰未有察觉，瑽瑢又看一眼他，再看一眼手，再看一眼纸。

端正地写完最后一横，甄琰握着瑽瑢的手漂亮的收笔，手心微微发热，他目视前方，问道：“不好好学写字，你老是看我看干什么？”

瑽瑢最后看一眼手，再看一眼纸，再看一眼他，刚想说话，张嘴就是一个喷嚏。

甄琰：“……”

瑽瑢：“……”

瑽瑢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先生会不会去和母亲告状，她这次能把锅推给谁这些重大人生问题时，甄琰已经从容的把最后剩下的一扇窗子关上了。

瑽瑢：“……”

瑽瑢：“那个……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甄琰颔首：“我知道了。”

甄琰：“明后天休假，你好好休息。”

瑽瑢：“？”

甄琰拢了拢外衫，道：“这两天里把自己的名字写三百遍，要写的和我一样丑的那种。”

瑽瑢：“……”

后来绿萼听完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很有感慨，甚至没有给瑽瑢一点实际的安慰，瑽瑢拍着肚子：“绿萼，我十分生气。”

绿萼：“小姐，我感同身受。”

瑽瑢觉得是自己暗示不够，所以继续道：“绿萼，我生气的现在恨不得去打沈玦瑢一顿。”

要是平时，绿萼肯定拦住她好言相劝，说什么“你这样夫人会生气的，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消消气”了，可是今天，绿萼一本正经的点头：“小姐，我支持你。”

瑽瑢干脆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的说：“绿萼，我要吃东西。”

绿萼：“小姐，没有。”

瑽瑢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

尤其是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整个府上的芍药都被砍光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