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忆相逢，几回梦回与君同。www余生平忆此诗数次，数次所感，竟大不相同。——《知天命》
谁也不曾想到谢青衣竟会被围困在朔方。
诚然，在场数人心中都不免抱有“若谢青衣并猃狁两败俱伤，则麒麟再复，便有望矣”的想法，但当这一局面真真切切地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却仍不免自心中生出一种恐慌来。猃狁铁骑名声在外，当他们无力抵抗时，谢青衣并鬼族似乎又成了最后的一道防线。
听起来矛盾极了，但人心往往这样，迷于眼前的局势与因果，却难以真正超脱出人世的繁华与权势，去自创世神的视角观测当下。而贤者与不肖之别，也不过在于那一点“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的一点同理心情。
萧茂如今确有当日糊涂之思，又想到如今朔方的情况，心思当下转动起来，听宋昭宁这样问，遂道：“如今当务之急仍是尽快调遣沿北州府兵马前往支援，而粮草从长安运往北方也不免有些耗时，恐怕也要自沿北州府上去取。只如今他们拒不听从鬼王的命令，想来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若只是一纸公文发去，他们却未必会听从陛下的命令。”
宋昭宁知道这一点，当下沉吟片刻，问如今的兵部尚书谢云飞：“长安还有多少粮草？”
谢云飞如今兵部事项已熟，当下报了一个数额，又道：“陛下，萧老说得在理，便是长安粮草尽快支援，恐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最妥当的办法，仍是要从沿北州府调兵、调粮草。闪舞小说网www”
宋昭宁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但在这些州府已经明着要反谢青衣的时候，她这个所谓的“陛下”的命令，又有几个会全然听从的？而若是将时间耗费在与这些州府的周旋上，她能等的，可是朔方，等得么？
宋昭宁抿了抿唇，不曾说话。
那驿使见他们这样的沉默情形，心中顿时悲观起来，他不免想到为了叫他逃出朔方报信，他有数位军中好友尽皆为护送他而送命，这样沉重的、用血累出来的、他的生路。他马不停蹄至于长安，却不曾想到，横亘在他面前的，不是猃狁的强兵利刃，而是祸起萧墙。
那驿使自椅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宋昭宁的面前，他眼中含着热切的泪，对着宋昭宁沉重地磕了一个头，他道：“陛下，朔方万余军民性命如今正危在旦夕，还请陛下速下决定。”他听出了那些沿北州府的不配合，事实上，在这一点上，他想没有人会比他感受得更加深刻，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以为当他到抵长安之时，当拨云见日，却不料等待他的，依然是这样深沉的绝望。
他心中悲切，不免哭道：“陛下，末将知陛下的难处，若陛下果然不能出手，那么，还请陛下为末将备一匹快马，叫末将能赶回朔方。末将虽然不才，但‘同袍义气’这四个字却还懂得，也不愿弃了这些同袍苟活于世。末将恳请陛下，允臣回去，便这是一场恶战，末将却也要同他们死在义气。”
宋昭宁垂眸看他，半晌说道：“起来。闪舞小说网www”
那驿使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宋昭宁重了语气，又命了一句：“起来！”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争原就悲壮，而当内务未安，祸起萧墙，外战因而受挫，将士阵亡之时，岂不更悲？
她如何能见这样的事眼睁睁地发生在她的眼前。
宋昭宁抿唇。
她叫人将那驿使送了出去，旋即将目光投向了沈欢，忽而问道：“沿北州府之中，凉州兵马其数几何？”
沈欢一愣，旋即答道：“十之**。”
宋昭宁：“你能调之者几何？”
沈欢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正对上了她一双冷泠泠的眸子。他不敢多看，当下垂下目光来，回道：“十之五六。”
宋昭宁看他良久，骤然说道：“善。”
她走回御案之上，将案上早已放上的虎符取了下来，旋即放到了沈欢的手心。
沈欢心中一惊，竟不敢接，当下后退两步，猛然跪下了，急呼道：“陛下——”
宋昭宁维持双手将虎符递出的姿态不动，她看住在她脚下三尺远近的沈欢，忽道：“沈欢，猃狁南下，破我山河，侵我国土，你不战么？”
沈欢不答。
宋昭宁知他不答，只复问道：“沈欢，凉州将士加入之时，必有盟誓，你还记不记得你许过什么？”
沈欢不答。
宋昭宁道：“你若不记得，那朕来告诉你！
——凡我凉州之军，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凉州之剑，上卫百姓，下安社稷，不以私心相阻。沈欢，如今朔方百姓水深火热，你却要以自己之私心，将他们之生死置之不顾么？“
沈欢抿唇，他倔强道：“陛下，谢青衣亦为异族，何不可诛之？”
宋昭宁冷笑，“沈欢，今日为朔方百姓死守的是谁？今日为麒麟将猃狁阻在朔方的人是谁？你端着你忠臣良将的架子，行事却只想着蚌鹤相争的龌龊，今日你甚至不肯为朔方百姓出兵向北，你有什么资格说谢青衣？！”
沈欢垂下了他的头。
他沉默良久，终于伸出双手来，接过了宋昭宁手中的虎符。
他道：“我今北行，不为谢青衣，却只为麒麟，为我麒麟的百姓。”
宋昭宁回道：“从不曾有人为了谢青衣而叫你行事，朕之怒也，在尔等为权谋之道而罔顾百姓性命。”
沈欢抬头，忽而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她。
然而他这样的神情只不过一瞬，下一瞬，他便站起身来，拱手朝宋昭宁行了礼。他道：“末将沈欢，奉陛下命。”
宋昭宁抬了抬手，“去罢。”
沈欢行至门口，忽听宋昭宁唤道：“慢——”
沈欢回过神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宋昭宁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暮行云，吩咐道：“叫暮行云同你一道。“
她的右手放在袖中，捏着广袖边缘，指腹感受到那袖上的不平纹路。她垂眸片刻，抬起头来，对上了沈欢的眼。
她道：“叫暮行云同你一处，若得恰当时机，夺取谢青衣手下兵权。”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尽都免不得朝她望了过来，最后竟是沈欢最先反应了过来，垂手向宋昭宁躬身行礼，回道：“臣，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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