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余身至猃狁，其时猃狁南境互通商贸，已然太平，然思南北多次相争之事，亦不免有“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之慨。www——《知天命》

宋昭宁看着那信鸽，面上虽笑了，手上却没有动作。

你信鸽圆溜溜的眼睛也看着她，看了良久，见她不动，忍不住“咯”了一声。

宋昭宁这才恍然失笑，抬手将它胳膊上系着的信取了下来。

事实上，虽则她同公仪有这样久远的感情，但当时事相易，再去谈及曾经，也总会多了些不纯粹。如今不论如何，在大雍皇帝位上坐着的是她，且她从前又不是皇家的人，亦不是手握重兵的人，按照卫道士的观点看来，甚至还颇有些牝鸡司晨的嫌疑。外面虽无流言至此，但宋昭宁自思自己当下的情形，心中不免惴惴，更勿说再同公仪谈及过往了。

她不免想道：公仪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呢？她如今亦在皇后的位置上，便是她们曾是闺中好友，如今再谈闺阁中事竟也显得十分不恰当。甚至她十分唯恐，若连公仪也拿一些外交辞令来敷衍她，那见了，反倒更叫人心伤了。

“陛下——”

见她一直捏着那卷信纸，却并不打开，倒叫月笙奇起来，因唤了唤她。

宋昭宁于是打开了手中的信纸。

“——昭宁，见字如晤：

“陈仓一别，迄今不过数月，然世事变幻之态，却有沧海桑田之感。前日闻卿登位，祁湛怒极斥谢青衣：实在小人之心。而余亦不免细思：以卿如今所处之位，上难力行改革，下亦恐有流言蜚语，实为不易，然巴山楚水，与卿相去远矣，竟鞭长而难及，实在叹叹。

“余于思叹间得卿来信，知卿心意如故，虽心中大定，然思卿当下所对诸人诸事，亦恐卿独木难支，或为流言所伤，而余竟不能代卿受之，更是深恨。闪舞小说网www千里之外，唯盼卿能稍作宽心，勿伤根本。

“卿父辞任归野，纵情园田，其门生故旧知其为人，倒并未过多苛责，余旬月前拜访卿父，见其仍旧康健，而周遭百姓乡绅俱与其相处甚好，并未有人迁怒于他，因请卿宽心。

“至于卿所问人事，则长安之中，有三朝元老萧茂，品行端方，颇可许以重任，外事可尽寻他帮衬。且余亦闻萧老如今回归朝政，则朝野青壮，尽可由萧老掌看，文臣班底当立。至于武将，则首推暮行云，次及凉州君副将沈欢，若能许此二人进入军机，则武将之势定矣。

“尺素三言两句，难尽余心，唯盼君珍重之意切切。路遥传书不易，唯愿三两之年，与卿重逢。

“秋日夜窗，公仪书。”

宋昭宁缓慢地看完了手中的信。

她想：也唯有公仪这一人今生都不会疑我，且还细思我如今在长安的处境，她信中虽然说的轻巧，且说无人对我父不利，但蜀中文臣众多，又哪里是全认为我父是个良臣呢？她与祁湛这般力排众议，当中费力必然不少，只这些她都从来不曾告诉我。

她将那信细细地收了，却舍不得烧掉，只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却将她信中所提的诸人诸事都记在了心上。

随后，她展开了萧茂递上来的折子。

相对而言，萧茂的折子便公事公办地多了，而他在其中也提到：“当下长安兵马，尽皆统于一人之手，但有意外，恐难制之。因老臣忝奏二人，各领一支军马。”

宋昭宁随后看去，看见了上面的名字：

——暮行云、沈欢。

她掩下了这份折子，心中将这两个名字念了几回。www

然则宋昭宁心中虽有了计较，此时却还不是变动此事的时候。

如今粮饷之事未毕，宋昭宁尚需带着谢云飞学习其中关窍。谢云飞既是地方上推举上来的孝廉，行事倒是十分稳妥聪慧，跟了几日，倒将诸事都弄了个明白，因请道：“陛下尚有国事要理，勿要再因这些事扰了心神。”因毛遂自荐将诸事都交给自己便罢了。

宋昭宁见他这般说话，面上不显，心中却还是点头，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只叮嘱道：“当中若还有什么意外或是不懂的，也尽可来问，明白么？”

谢云飞于是愈发恭敬，躬了躬身，回道：“喏。”

此事宋昭宁交了出去，自忖当再无需要过于费心的了，倒将心力又放到如今的朝政上来，且细思还有什么能提拔有识之士的法子，同时还关注北境如今战事进展如何。

她知晓谢青衣兵马如今已到了朔方，谢青衣抢在这些绿林前头抢占了城池，如今却正同他们对峙。

宋昭宁知谢青衣行军的能耐，且又见他占领了城池，心道守城较之攻城较易，因心便放下大半，却不料不过几日，竟有人来回报：出事了。

朔方驿使乘千里马回京，奔之甚急，至于皇城之外，而竟力疲，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报道：“急报——，朔方被围，特请援军——”

消息自重重宫闱传递进去，最后传入了宋昭宁的耳中。她手中的笔顷刻间停住，蓦然抬首，“你说什么？”

月笙压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回道：“陛下，朔方被围，如今鬼王并其所率兵马尽困城中，生死不知。”

宋昭宁放下了手中的笔，她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终将其慢慢地放回了双膝之上。

她问月笙：“如何会被围的？”

——她知道封胥的能耐，在知道猃狁兵马南下的消息之后，他必然有所准备，如何会这样轻易地被围困城中？这是否是他另有打算？

月笙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回道：“原鬼王占下朔方，与绿林对峙朔方内外，但那些绿林却不知怎么联系了猃狁，万余猃狁兵马进入朔方，并绿林兵马万余，共计三万余兵马共围朔方，朔方城内兵民不过一万，如今破敌不成，只能守城，但猃狁攻之甚急，且朔方城中粮草不足，恐支撑不过月余。”

宋昭宁听见，双手忍不住紧捏在了一起，她冷声问道：“鬼王走前敕令沿北州府出兵，人呢？”

月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回道：“沿北州府如今，拒不肯出兵。”

“糊涂！”宋昭宁怒极，双手拍在身前案上，面上冷色尽显。她能够想到这些州府拒不出兵的缘由是什么，无非是想着要叫猃狁与鬼族两相缠斗，互不得好。但他们却忘了，正是不久之前，猃狁南下，将他们打得张皇，如今若猃狁为胜，又有谁能挡得住它？

宋昭宁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再睁之时，已将怒极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吩咐月笙：“请驿使过来。另，马上请萧老并谢云飞来。”

月笙领命，当下便要去办。走到门边，却听宋昭宁唤道：“等等——”

月笙连忙躬身立住，“陛下。”请她吩咐。

却听宋昭宁说道：“你另叫人跑一趟，去请暮行云并沈欢过来。”

月笙一怔，却仍是回道：“喏。”

宋昭宁目送着她出去，端了案上的茶，揭开茶盖，轻轻拂去了那茶面上浮着的茶沫，然后慢慢地饮了一口。

茶汤中的暖意从她的咽喉径直而下，最后遍及全身，带来一阵暖意。

她垂眸放空，心中想道：“成败之机，竟系于此也。”

朔方驿使、萧茂、暮行云、谢云飞并沈欢几人，很快便到了。

宋昭宁抬手叫殿中服侍的宫娥们退下，紧闭殿门，又问了一次那驿使，究竟是怎么回事。驿使的回答则更为全备。

“——我等一旬之前到达朔方，占下城池，其时绿林已在朔方北部不远，次日抵达，于城楼之下叫战，谢将避而不出，绿林叫战不休。”

“到了当日夜间，朔方却被夜袭，猃狁兵马悄无声息地抵达朔方城下，并依仗地势、云梯悄然进入城中，杀我将士数千人。众人夜醒，而猃狁行事竟毕，当下只杀得其百人，其余人等尽皆逃离。”

“此后朔方城中再无昼夜之别，将士各分时段地域，一刻不停地巡逻，遂无首夜的大范围虐杀再出现了，但饶是如此，那些人也竟像是不怕死似的，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段下攻城，多少造成了城中的伤亡与损伤，虽每每我军亦有杀敌，但因我军兵马本就少于猃狁，所以相对而言竟损失愈重。”

“这都算是小事，真正出事，却是因为在第五日夜上，猃狁找到了我军在朔方城中所囤的粮草。”

“他们以火箭射之，当晚将粮仓中的粮草烧去大半，剩下小半，却仅够城中众人一月之食，且还是最为清寡的一月之食。”

“而我军求援书信早在城围之时已然发信告知沿北州府，而竟不见其回，亦不见其派兵而来，谢将心知其当再不派兵，是以叫末将当即赶回，请陛下派兵相助。”

他说至此处，已是肝肠寸断，七尺男儿，而流泪不尽，况他身上尚有血污，当下见之，更叫人不忍。

她走下御座，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上。旋即目光扫过殿中今日所来之人，问道：“众卿，当下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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