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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公子终生误》第四章 天涯海角,再见还当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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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之后,两地相悬,说道是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余与封胥别后不足一年,却亦有沧海桑田之变。后寻鬼道问前路,得曰:“生魂不断,姻缘无期。”不由大恸。——《知天命》

宋昭宁终于写完了这封信。

当她最后落上“宋昭宁书”四个字的时候,她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忆起从前诸多时光:快乐的,别离的,使小性儿的……,那些过往点滴泛了上来,携着梦中的光怪陆离,在刹那间直击心脏。

宋昭宁在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下久久回不过神来。脑中是一片苍茫无依的空白。宋昭宁扶住书案,目光在那“和离”二字上逡巡良久,最后捂着眼,将那信推远了。

从此后,当是天涯海角,再见无期。

她捂住眼睛,将汹涌而出的泪意,压了回去。

月笙在辰时来看了一回,见宋昭宁犹在睡觉,不免轻手轻脚,给她拉了拉被子。

她晚来侍奉在外间,自然知道昨日晚上宋昭宁起夜之事,只是宋昭宁早有了吩咐,晚间若是她不唤,谁也不得入内。是以月笙虽是担心,却只能在外间听得宋昭宁起身声响,看着微弱的烛光亮了又灭。心中说不出的惘然。

她打小儿伺候宋昭宁,如何不知宋昭宁和封胥的情真意切?所以她才更不懂,怎么二十年的情谊,竟能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宋昭宁睡得浅,月笙方给她盖好被子,一抬眼,却见宋昭宁已然醒了,正怔怔地看着帐顶,眼里一片空茫。

月笙心下苦涩,轻声说道:“姑娘,天还早着呢,姑娘再睡会儿罢?”

宋昭宁反应了好一会儿,刚才反应过来原来月笙说了话。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从被下伸出手来,唤了一句,“月笙——”

“姑娘有什么吩咐?”

月笙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宋昭宁遥遥指了指书案,话没出口,竟先觉有些哽咽。她将这阵子难过压下去,说道:“那书案上有一封信,你拿去大将军府,交与封胥。便说,便说……”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便说我祝他与秦汝之……百年好合……”

月笙一见她如此,顿时又慌又难过,连忙帮宋昭宁顺了顺气,道:“姑娘,姑娘,不要想那许多了,月笙这就叫人送信去,这就叫人送信去!”

宋昭宁轻轻点了点头,便复又蜷入被子里,身子向内枕着,再不说话了。

月笙帮她盖好了被子,来到案前,果然见上面摊着一封信,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和离”二字。

她不由地往榻上望了一眼。

然而宋昭宁身子不动,竟仿佛已经睡着了。

月笙心下叹息一声,终究拿了信,出去了。

宋昭宁躺在床上,不过片刻功夫,又再度被拉入了梦中。

这一次,梦中却不见封胥。

谢青衣带着宋昭宁走至一道暗门,他抬手摁住暗门,问道:“夫人,果要进去么?”

宋昭宁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打开罢。我心中疑惑,人道怕是不能解,除去求问鬼道,我没有旁的法子。”

谢青衣垂眸看着她,似乎有意想说些什么,然而他总是如此,言语在心中踟蹰良久,最终却都被口齿挡住,一句话也难以说出来。

他只是按照宋昭宁的吩咐,打开了那道暗门。

阴风猛然从中吹出,风势极大极猛,竟将宋昭宁吹了个趔趄。

谢青衣连忙扶住了宋昭宁,向后退了几步,等待那罡风慢慢退去。

他道:“此乃人道鬼道交界之地,鬼道之门每逢开启,必有阴风窜出。须在此等待一刻,直至阴风渐消,方能进去。否则以生人之躯入鬼道,受了阴风入体,于人性命却是有损。”

宋昭宁被他揽在怀里,从鬼道窜出的阴风全被谢青衣挡住了。她抬头问道:“既如此,那于你也有损么?”

似是不曾想到她这样问,谢青衣愣了一瞬,道:“青衣乃习武之人,并不妨碍。”

宋昭宁闻言便不说话了,只低垂了脑袋,沉默着等罡风散去。

谢青衣于是亦不免沉默了下来。

麒麟自建国始,迄今已有三百七十壹年,而人道、鬼道并行不悖,也已经有了三百七十壹年。

在麒麟往前的六国乱世,枭雄索厉勾结妖道,搅乱人道秩序。时天道已弱,六道间的界限竟被打破,人界在妖族的肆意为虐中死伤无数,勾出无数惨痛故事。

人界众人心中都对索厉所为愤恨不已,但却个个没有法子。麒麟建国元帝澹台束索性破而后立,找上了鬼族,和鬼族签订盟约,联合抵抗索厉以及妖族。

鬼族的加入让战争形势更加难测,但彼时战乱成灾,死亡人数大大增加,竟在悄无声息中壮大着鬼族的力量。短短三五年,澹台束和鬼族的联军竟壮大到了百万之数。在如此庞大的人数压制下,索厉和妖族根本无力抵挡,诸城俱下,澹台束一举得了皇位。

而澹台束在登基之后,对鬼道也保留了一份情谊,双方签下互不相扰的条约,明确约定不得残害另一道中的百姓,不得干扰生死大界,鬼道中人在人间行走不得滥用术法等。竟然保得了人道和鬼道这多年的和平,两界人马竟在这诡异的平衡中维持了三百余年的交好。

而与此同时,鬼道善占卜之事竟也在人界传开,人有逢大事难决者,竟然纷纷寻鬼道问前途。求卜的人多了,鬼道不厌其烦,于是关了鬼道的大门,藏进了虚无里。只留了一个人道、鬼道交界之地,历来此地传说不断,但到底能否见到鬼道中人,终究也没个定数。

宋昭宁自知这些,但封胥之事困扰她太久了,她定要前来试试运气。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谢青衣方才告诉她,他知道如何进入鬼道。

罡风慢慢地散去了。

周遭的空气还有些凉意,但已没了方才的冰冷。谢青衣松开了揽住她细腰的手,退后两步,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在暗道里面点燃了。

他回首道:“夫人,来。”

宋昭宁一时竟有些恍惚,觉得他这神态像极了封胥。

她兀自笑了自己一声,将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抛了出去,跟随谢青衣走了进去。

暗道两侧已被谢青衣点燃了烛火,甬道虽然冰凉,但却也还能忍受。因有光的缘故,倒也不曾令人感到害怕。

只是这里太安静了,甚至连滴水的声音也听不见。

谢青衣看出了她的不适,道:“鬼道关闭界门之后,便失了人道、鬼道直通的便捷道路,从这暗门走过去,是实打实地从人道穿越鬼道,是以路程长些,但这一路却没什么危险,夫人不必担心。”

在空寂的环境里,若有人能一同说说话,不论说什么,总也是能让人心情好些。宋昭宁察觉到了他的善意,不免笑了笑。

她道:“人间久不见鬼道众人,不免在鬼道中人身上堆砌了诸多幻想,譬如起死回生,逆转时空之类,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谢青衣道:“生死之数,多是逆天改命,更不要说是修改一个时空的命数。这些事,便是能做到,也多是一些被禁的法术,所谓求仁得仁,大多时候,不过是人道的人一厢情愿罢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看向了宋昭宁,“夫人想要逆转时空么?”

——回到封胥此次出征之前,做什么也要改变他前往猃狁的可能。若是他从来不曾离京,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烛火摇曳的甬道里,宋昭宁看见了谢青衣望过来的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说:“逝者如斯夫。”

谢青衣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垂下了头,而后他的手扶上了面前的墙壁,说:“夫人,我们到了。”

他伸手推开了暗门。

门的另一侧连接的却不是宋昭宁以为的鬼影森森,猛烈的强光照耀进来,宋昭宁忍不住眯了眯眼。而后等她睁开眼,她才发现,面前竟然是一间书房。

书房的主人已经坐在书案之前,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他们良久。他抬了抬手,请他们坐了下来。

“坐罢,不知夫人来,是要求什么卦?”

在鬼道关闭界门之后尚能找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坚韧之辈。兼之鬼道与人道早有盟约,也勉强算得一个友人。所以这鬼道中人竟不曾为难宋昭宁,径直拿出占卜的器具来,等着宋昭宁开口。

宋昭宁看着他手中的龟甲良久,轻声说道:“姻缘。”

“我想测我同一个人的姻缘。”

那青年似是不意她要询问的竟是这样的事,愣了一下,然而他对心性坚韧之人总带有几分宽容,念及宋昭宁与谢青衣二人至此亦是不易,遂道:“即如是,那你便将那人的生辰年岁告诉我罢。”

“乙未年七月初三酉时。”

谢青衣看了她一眼。

这是封胥的生辰八字。

青年看了她一眼,不曾多问,只是将手中的龟甲放至火中烧烤。那火焰卷上来,在极快的时间里,便在龟甲上烤出了裂纹。

青年看着那裂纹良久。

他说:“生魂不断,姻缘无期。夫人,这是个困局。”

宋昭宁的脸色顿时白了。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不曾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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