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兔相逢大梦归。然初见时，余亦不知其真虎狼也。——《知天命》

任谁方才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现实中所见所遇之事竟同梦中一般，只怕都会心中惶恐，唯恐梦中恶事重演，再蹈覆辙。

宋昭宁当下只觉浑身冰凉，那穿胸而过的长剑似乎从梦中窜出，竟生生跟随着她到了眼下，所见所知，竟仿佛仍在梦中。

她心中大骇，骇过之后竟复又大悲，梦中的情绪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现实的空间里，一时竟束缚住宋昭宁的手脚，叫她全然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胥越走越近。

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直到封胥走到她面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撞了？疼不疼？”

宋昭宁眨了眨眼。动作缓慢极了。她还不曾从梦中脱出，眼中犹有几分不敢置信——

那目光传到封胥眼中，竟惹得他一笑，随即伸出手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是怎么了？竟像是不认得我了似的。”

言语动作竟和从前别无二致。面上也温和极了，哪里有梦中的半分淡漠？尤其是当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时，竟似满心满眼里，只能装得下她一个了。

见她不回话，封胥轻唤了她一声，“昭宁？”

宋昭宁回过神来。

她不免在心中笑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怎么我还真以为封胥会下手杀我？十八年的青梅竹马，五年的恩爱不疑，怎么我就信了一个梦？”

她抬手抱住了封胥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疼，不疼了。只是不曾想你突然回来了，太过惊讶罢了。”

封胥垂眸，眼中有零星的笑意。

他归来得匆忙，身上戎装未卸。宋昭宁见此，晃了晃他的手，唤道：“封胥，我们回去了罢？”

他战袍上甚至还有血色，旁边在闺中久待的夫人们见了，面上都多少有些发白。宋昭宁见此，遂拉着他要快些回去。

公仪掩嘴笑道：“果然大将军回来了，你的心便也飞了，罢罢罢，我今日且先放过你，过几日莫要忘了来我府上，同我一道描那新送来的花样子。”

宋昭宁被她说得红了脸，往封胥的怀里躲了躲，一迭声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封胥抱住她，轻声笑了笑。

他二人同今日前来观戏的夫人们作别，封胥扶着宋昭宁的手上了马车，宋昭宁拉着封胥的手，面上有止不住的笑意，说道：“先前你发信回来，明明说还有两日，怎么今日就到了？林将军还说你发热热得厉害，现今可大好了？”

一面说，一面去他的额上探了探。

封胥乖乖坐着，由着她的手抚上去。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冷硬的姿态，只有在面对宋昭宁的时候，方才有了些人气。宋昭宁听见他说道：“不过是那日受了伤，等伤下去了，发热自然也随着好了，不必担心。”

“这次又伤着哪儿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

封胥在宋昭宁的额上轻轻吻了吻，笑着又说了一次，“不严重。”

他在外打仗，原就不修边幅了些，下巴上有着些许青茬，宋昭宁被他蹭的痒，连忙向旁边躲了躲，娇斥他：“封胥！”

封胥低笑出了声。

他将宋昭宁拢进怀里，像是许多次做过的那样，宋昭宁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想理会他带着戏谑的笑意，却不曾看到封胥低垂下了目光，沉默着看着她的发旋良久，最后眯了眯眼。

大将军府很快就到了。

封胥扶着宋昭宁下了马车。明明不过是一个梦的功夫，但宋昭宁重回此处，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想。她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将那大梦回还的恍惚感压下去，一时却不曾动作。

封胥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怎么了？”

宋昭宁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这些情绪尽皆归为封胥突然回京的缘故，却不曾多想，只笑着同封胥一道进去了。

他二人在一处时，丫鬟们是从来不会上前来打扰的。月笙同明玉都落后了两步，缀在身后，给封胥同宋昭宁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封胥照例说了些此次出征的事情，然而他的话语却在走过一道垂花门的时候顿住了。不仅如此，连带着他的脚步也一并停住了。

宋昭宁一并停了下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封胥沉默半晌。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宋昭宁的手心，道：“昭宁，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宋昭宁抬头。

她的睫毛纤长密集，果真如小扇子一般，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眨动，带出脉脉的神情来。

封胥看着宋昭宁这样的神情，在无人见处，轻轻勾了勾嘴角。

——多么无辜的表情啊，如此懵懂，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她怕是还不知道她的封胥永远也回不来了罢。

封胥抚上了宋昭宁的脸，突然低低的笑了两声。

他说道：“昭宁，我今带了一个人回来，你同我一道去见见罢。”

他面上的神情和平素全然不同，宋昭宁本能地察觉到了不是处，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却不料转眼便被封胥抓住了手。

他不容反抗地将宋昭宁往前带了两步。

垂花门便在眼前，封胥半强制地将宋昭宁拽了过去，往前一推，却见里面笑着转过一个人来，手中剑花一挽，竟直直地对着宋昭宁而来！

“——封胥！”

封胥在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声音低极了，仿佛耳语似的，说道：“昭宁，还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诉你——你既如此爱我，不若今日便将性命留在此处罢。”

宋昭宁吃惊地向他看过去，却见封胥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神色宋昭宁从来不曾见过，竟是陌生的紧。

宋昭宁颤抖着声音，又唤了一声，“封胥——”

封胥却不理，只是就着托着她肩膀的手，将她猛然向身后一转。

宋昭宁瞪大了双眼，而后看见那挑着长剑刺过来的人，眼角一点朱砂痣，和她梦中所见，竟是别无二致。

她身子突然一颤。却听封胥在她耳边低语道：“宋昭宁，宋昭宁，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同汝之好好地在一起。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宋昭宁眼里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长剑在望，竟携雷雨之势而来。宋昭宁逃无可逃，只怔怔地问道：“封胥，你当真要因别的女子要我的命么？”

封胥不曾答话，只手上加了力道，将宋昭宁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对面的秦汝之绽出一个笑来，长剑来势不减，转眼就要刺入宋昭宁心口。

宋昭宁闭了眼。

“啊——”

宋昭宁霍然睁眼！

入目是玉钩珠帘，珠串在夜风下被吹得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