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和妈妈的作息时间很健康，早睡晚起，平常只会给车妙留一盏灯在玄关。

车妙十分感谢他们的作息，不然自己还不知道为红着眼睛找什么理由。

没什么力气地洗完漱后，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居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件事。

关于三年级来五年级走的那个韩亭亭的一件事。

那是五年级下学期，一个女生旁边围了很多人，车妙当时爱看热闹，也挤了过去。

有些无聊，她们在说二班谈恋爱的事，车妙对她们天天都讨论的隔壁班的那个男生一点兴趣都没有，长得没有韩亭亭好看，人还十分粗鲁，老说脏话。

韩亭亭，其实很好。车妙的脸红了红，上次她在体育课跑步摔倒了，回班后还是韩亭亭拿来碘伏给她擦的。她当时以为韩亭亭会亲自用棉签蘸药水涂在自己膝盖上，撩起裙子露出膝盖半天没动，虽然这个举动举动让韩亭亭瞪了她一眼并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但是，韩亭亭，真的很好。才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好看就特别傲。

车妙对“韩亭亭”这三个字格外敏感，正要走，听到这三个字后立刻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呀，韩亭亭他妈妈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女生说，她高高壮壮的，经常打男生，每天都把班里的男生撵到男厕所才罢休，车妙不太喜欢她，因为有一次她还揪住了小小的韩亭亭的衣领。

“所以你们知道韩亭亭脾气为什么这么坏了吧！”那个女生说，“他妈妈快死了！”

“我听我妈妈和她同事说话，她们说韩亭亭他爸不管他妈妈，把他妈妈往我们医院一扔就再没来看过。”女生突然怪腔怪调地模仿着大人说话，“可怜哟，这孩子，每天放学都来看他妈妈，他妈妈也不理他，心狠啊！”

这个女生之前在班上公开说了她爸爸是法官，她妈妈是医生，所以她可以随便揍人，看谁不顺眼就揍谁。车妙害怕她，不敢让她闭嘴，在心里骂着平常听见她们那一堆男生女生经常说的脏话，紧张地四处张望。

啊！是她傻了，韩亭亭不在，他早上被老师叫出去就不见了。

车妙愤怒着，但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好难堪，仿佛自己是韩亭亭一样，被人在背后说闲话，成为别人的笑柄。但同时，车妙清楚地知道该难堪的是那个女生，宋娇她一点都不懂礼貌，凭自己的优势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车妙难过了一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让妈妈带她买糖送给韩亭亭。

她送给韩亭亭过很多糖，韩亭亭都不要，车妙于是缠着妈妈去三区最大的超市选了一罐很贵很小包装很精致的写着英文的糖。

“送给韩亭亭？”张灵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心想女儿这么喜欢韩亭亭，她以后一定要见见韩亭亭。

“这糖有点贵啊，真的要送给别人吗？”张灵还是有点肉疼，毕竟自己女儿都没吃过这么贵的糖，却要把这糖要送给别的小孩。

“即使你一个月都吃不到卤鸡腿？”张灵问。

得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她虽然很想让女儿永远都不被物质烦恼，但有时总要让车妙明白，家里的条件并不能让她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

车妙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说：“嗯！”

话虽如此，她后来一个月还是吃到了卤鸡腿。

第二天进班，韩亭亭来了。

他脸色不是很好，苍白，不想平常一样白皙红润，黑眼圈很重。

车妙打量着在最后一排的小男生，比公认的班花还漂亮。

昨天她听见有女生嘲笑宋娇说宋娇之前强迫韩亭亭当她男朋友被拒绝才八卦韩亭亭。

车妙担心了一上午，放学回家才放下些心来，上午没有不长眼的人提那件事。

可能大家不在意，对，这样最好。

宋娇与小学生很不同的一点就是，她不回家，也不去午托部，中午会和外班的男生女生吃学校旁边的土豆粉，车妙当时住在小学旁边一个租来的院子里，每天到学校只要五分钟，因为担心韩亭亭，吃完饭就跑去学校，路上遇到宋娇她们一伙人从土豆粉店出来。

车妙跟在他们后面。

韩亭亭中午一向走得晚来得也晚，但今天车妙出现在班里时却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韩亭亭。

宋娇没找韩亭亭的事。车妙以为这一天能无风无波地度过。

她有些困，趴在桌子上想睡。

宋娇和她的朋友说话声音很大，她们在说一个电视剧，又从电视剧蹦到了男朋友。跟宋娇玩的好的女生里很多都谈恋爱了。

眼皮越来越沉，即使是噪音也无法阻止这绵绵而来的睡意。

就快睡着的时候，一声高亢的“好啊”刺进了她模糊温暖的梦境，车妙抬头，皱着眉眯着眼睛看向声音的发出者，那个颐指气使的强壮女孩儿。

她看向最后一排，小漂亮也抬起头，皱着眉，眼神很凶，肉眼可见的烦躁在他浅色的瞳孔里酝酿着。

他起来出门。

估计是洗脸。车妙也想跟上去和他一起去厕所。

在韩亭亭走到过道尽头时，宋娇身姿矫健地飞奔过去，堵住了唯一开着的前门。

宋娇看起来很犹豫，想说话，动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让开。”声音里是浓烈的显而易见的讨厌与不耐烦。

“就不让。”宋娇恶狠狠地说。

韩亭亭推开比他高了半头的宋娇：“那你就滚开。”

在这所普普通通的民办小学，恐怕还没人这样对待过宋娇，她气得脸都涨红了，下定决心要教训从来不讨好她的韩亭亭：“你这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

车妙猛地清醒了，大声喊：“宋娇！你是、是……是傻逼！”

车妙的那一句“傻逼”震撼了韩亭亭，那个肉乎乎平常说话黏糊糊的，现在在说脏话？

宋娇不知道听没听清，她看起来被面前的韩亭亭惊到了，表情呆滞。

韩亭亭没有她没有想象中的暴怒。

韩亭亭皱着的眉舒展开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然后拿起身旁的凳子，往宋娇身上狠狠一砸，宋娇被砸到地上，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声音响彻教学楼。她几个别班的朋友吓傻了，哆哆嗦嗦说着“告老师”、“疯子”，逃也似地用颤抖的双腿离开现场。车妙把宋娇从地上拽起来后没有管她，朝回到座位上的韩亭亭走过去。

值班的老师被哭声吸引过来时，车妙正在安慰韩亭亭。

说是安慰，其实是车妙在拍韩亭亭的背。

唉，其实她想抱韩亭亭，但不太敢，害羞。

破天荒的，韩亭亭没有让她走或推开她，在车妙眼里，韩亭亭只是坐在座位上，虽然也不耐烦地说着“别动我”，可语气不像平时一样硬气，她从来没听过韩亭亭这样有气无力的声音。

老师来了之后，被宋娇抹了一身的鼻涕和泪水。宋娇撩起衣服给老师看，肥肥白白的背上青了一大片。

老师把他们三人叫去办公室，还说要叫家长。

宋娇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念着“你死定了”之类的话。

韩亭亭有问必答，把自己砸人的理由说得清清楚楚，实际上心里的火已经烧到让他想砸了这间破办公室的程度。

没砸办公室是因为他好面子，宋娇形象越差，他就要越好来衬托宋娇。

“这件事跟这个……嗯……车妙没关系。”韩亭亭看了一眼听到叫家长脸立刻皱起来的车妙补充说。

宋娇大叫：“怎么没关系！”

车妙并不怕叫家长，她就骂了一句宋娇，老爸和妈妈肯定不会说自己。

就怕宋娇当法官的爸爸和当医生的妈妈会闹车毅和张灵，宋娇每天都在班里说她父母有多厉害，认识这局长那首富。

车妙感激地看了眼韩亭亭，说：“谁让你欺负韩亭亭的！”

韩亭亭要气死了，猪啊，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他别过脸不看车妙，怕多看一眼那肉乎乎的脸自己就会被气死。

学习好有什么用，智商那么低！韩亭亭在心里骂。

宋娇喊：“我欺负韩亭亭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韩亭亭冷漠地说：“你有病吧。”

老师一阵头疼，他知道宋娇这小孩脾气非常恶劣，可这小男孩也太过分了，小学校长还是宋娇表舅，韩亭亭，他也听说了，家里不一般，唉，难办，现在小学生越来越难管了。

突然之间，老师说没车妙什么事了，让她回班休息。

车妙固然不想跟老师接触，但因为韩亭亭在，坚持说不走，韩亭亭没错，不要处罚韩亭亭，是宋娇先骂人的。

老师撑额：“那你说宋娇到底说什么了？半天都不告诉我，这个很关键的。”

车妙结巴：“我，我可说不出口。”

“我说，韩亭亭他妈——”

宋娇话没说完，因为韩亭亭拿起老师桌子上的水杯重重向宋娇扔去。

宋娇本来刚停下，又开始嚎了起来。

车妙激动地说：“没砸到你呀！你刚才说他妈了，你说脏话！”

老师没什么威慑力地吼道：“韩亭亭！”

当然，对车妙是有威慑力的，她害怕地缩了缩，还没有大人在她面前大吼过。

韩亭亭对大人的吼叫很习惯，转头，对车妙说：“你在这也没什么用，出去。”

蠢死了，宋娇说的“他妈”跟车妙理解的“他妈”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这不能怪车妙，车妙没想到宋娇有勇气再在韩亭亭面前说那件事。

老师也说：“车妙你出去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车妙不想惹韩亭亭生气，又害怕老师，听他这样一说，犹犹豫豫地回到了教室，临走前担心还对韩亭亭说：“加油！”

老师气得想笑，加油？这小男孩看起来小小的，砸起人来毫不手软，把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女生砸得哇哇大哭，虽然……老师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女生，这也是个惹事精。

宋娇光打雷不下雨，一声更比一声高地嚎着。

很悲惨的是，回到教室后，她下午没见到韩亭亭。

韩亭亭的书就放在他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没有拿走，因此车妙以为处理完这件事，第二天他就会来。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韩亭亭。

有一天，那堆书消失了，车妙很难过，她应该拿一本的，就当做纪念。

韩亭亭脾气不好，也不主动和同学接触，在班里没有除车妙之外的朋友，当然，车妙觉得自己和韩亭亭是朋友。

大家渐渐遗忘了他。

宋娇老实了很多，但跟自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班里的同学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听说宋娇挨个儿恐吓了一遍，说谁要是跟自己玩她就算被她爸妈揍也要搞那人一顿，让那人像车妙一样没朋友。

搞。

搞这个字很社会，大家都很害怕，但车妙性格好长得可爱学习还好，所以大家还是偷偷地和车妙说话。

“韩亭亭？”小学毕业时她向和她一样总是缠着韩亭亭的男生提起韩亭亭，那个男生显然也忘记了韩亭亭。

拍完毕业照后，他找到车妙说：“哦对，韩亭亭啊，我心里的班花。”

车妙哭笑不得。

那罐昂贵的糖果在过期前被车妙分给了同学，她很后悔没有在买完的第二天就送给韩亭亭，她之所以没有立刻送给韩亭亭，是因为妈妈给她说可以写一封情书，和糖果一起送给韩亭亭。

那封写了一个星期的字迹工整的情书也在初三暑假搬家时不知所踪。

韩亭亭，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她之前不敢想，宋娇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没有妈妈……？

她不敢想。

如果自己没有妈妈了，自己会死的。

韩亭亭的爸爸好像也不太靠谱。

唉。

天妒蓝颜。

唉。

姜书漫也不是很幸运，摊上那样的父亲。

沉睡前，车妙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韩亭亭现在长什么样子呢？

说实话，虽然小时候的车妙很喜欢很喜欢韩亭亭，但在她记忆里韩亭亭只有模糊的一个影子，一些事，还有一堆形容词，形容词里有形容他外貌的。

那就是漂亮。

但具体长什么样子，车妙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大眼睛白皮肤。

车妙陷入了黑甜梦乡，在梦里，她看见了画着小爱心的情书和昂贵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