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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虹破渊》第一章:血溅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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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啼日升,雾气缭绕,朝霞破暝。山间紫花有露滴落,花叶之下蛙鸣四处,蝶影翩翩,有松鼠窜过树梢,惊飞枝头鸟雀,使得片片树叶滑下,伴着微风飘落落至一个少年肩头。

少年身穿布衣,体型高挑,生的眉清目秀。他站在密林之中的一片空地之上,将肩头落叶扫下,同时向一处凝望,似乎是在等人。

他的神色显得不悦,却又无可奈何,腿站的酸痛,只得捡来一块颇方的石头,坐在上面,盘着腿,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外村头的方向。

等了许久,仍不见所等之人,少年的眼中渐渐少了几分英气,黯淡了起来。

十年前:

雪停了,距青塘镇被拆已过两天,这两天没有离去的村民一直在军帐中度过,新的青塘村在军兵们的帮助下总算是简易的建成了,不算大的茅草顶木屋,虽没有以往的住所温暖舒适,但在这天寒地冻之中总算是有了一些安慰。

“尘生,油纸。”

向父攀着木梯,侧过头来道。

六岁的向尘生乖巧懂事,点了点头,垫起脚尖,将手中抱着的比自己还高的油纸卷朝着父亲递了过去。

向父单手抓牢木梯,俯下身子接过油纸卷,朝着向尘生慈爱的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样的。”

向尘生受到了表扬,眯着眼也笑了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了他的嘴边,甚是好看。

“只是茅草屋顶的话会漏水,铺上两层油纸就不怕了。”

向父爬上房顶,小心翼翼的踩着房子的横梁,一边铺着油纸一边对着向尘生道。

向尘生不是太懂,皱着眉嘟着嘴挠着头。

向父被他这幅表情引笑,一不小心从横梁上摔了下来。

……

油纸是邻居张大爷帮忙铺的,张大爷老了,铺完屋顶后累的气喘吁吁的,倚在水缸旁半天不动弹。

向尘生端去热水,张大爷喝了一口,牵着向尘生的手进了屋。屋内碳火燃着,甚是温暖,炭是王老六的老婆送来的,向尘生曾踏着雪登门道谢。

向家苦,这是邻里邻外都知道的事,向母生向尘生的时候难产,被阎王掐住了脖颈,生生的给憋死了,如今向父又摔折了腿,向尘生方才六岁,实在可怜。

张大爷走到了床边,床上瘫着的向父满眼泪痕,双手捂着脸痛诉:“是我无能,如今正是苦难之际还摔成这幅模样,连累了尘生,浪费饭食,无力可出,还不如死了好!”

向尘生躲在张大爷身后偷偷抽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唉!”

张大爷摇头,叹了口气,狠狠地将手中的水碗砸在一旁的桌子上,水花四溅。他眉目挺直,板着脸瞪着向父,向尘生吓了一大跳,向后退去,靠在桌子上不敢动弹。

张大爷胸膛起伏,空气寂静好一会儿,他突然指着向父吼道:“哭啥啊?一个大男人现在不成个样子!腿折了那是一辈子的事,你现在不适应以后更难过!你要是死了你儿子咋办?我养?我能养活得起吗?给我振作点,两天后朝廷征工,你腿折了指不定还是个好事!”

“好事?”

向父一愣。

……

两天后,朝廷果然派人来到青塘村征工建造皇帝行宫,所有年满十六岁,不过五十岁的青壮年都得去,如有违令,一律斩首示众!

说是征工,其实就是欺压强迫村民罢了。

到向尘生家里的时候,他们查看了向父的伤势,放了他一马。

管事的走的时候小声的嘀咕着:“腿断了,废物一个,石头都移不了的家伙,还不如死了算了。”

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向父生气,脸憋的通红。张大爷胸膛起伏,别过头去。

向尘生此时布满泪迹的小脸突然变的异常严肃,他跑到管事的身后用力朝着管事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掐着腰瞪着管事的大声的呵道:“不许你这样说我爸爸!”

管事的怒了,转过身来,给了向尘生一巴掌,打的他朝着侧面栽倒,撞在了廊柱上,嘴角溢血。然后又命人带走了向尘生。

向父急了,要从床上爬起来,腿一软却掉了下去,张大爷扶他上床,愁着脸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那群人不会对小孩子做什么的。

疾风骤雨,如期而至。

入夜,断了腿的向父拄着张大爷给他削的木棍偷偷的下了山。山中枯寂,路难行,冰层覆盖,他不知跌了多少回。等到了旧青塘的时候,天边已有些许亮意。他携着满身冰碴,钻进了旧青塘的废墟之中!

“喂!你是干什么的?”

有兵士拄枪来查,向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等他醒的时候,四周烛光幽幽,地方宽敞,却无一人。

“这里是……是兵舍?”

向父环视四周,兵舍空无一人,他艰难的爬了起来,拄着木棍,神色决然的走了出去。

不找到儿子,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天已似大亮,周围巡查的士兵发现了他,这次他没那么好运,被带到了覆云侯的面前。而覆云侯,便是那向皇帝提议在此修建行宫之人。

他没有让向父踏入门廊。

覆云侯侧躺在长椅之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神色悠闲,他看向向父,眼中充满不屑。

“来干什么的?”

说完,他低头饮了口茶,砸了咂嘴,自言道:“蓝汐绝品果真淳香!”

于此同时,向父神色诚恳而又苦痛,他双手拄着木棍站在门外,佝偻着背,语气悲凉道:“我是来找我儿子的,他被征工的抓走了!”

“儿子?几岁?”

“六岁。”

“呵呵。”覆云侯放下茶盏,起身踱步,缓缓朝着向父走来,轻笑道,“既然他被抓了过来,那便是要去修建行宫的,你要带他回去?”

他盯着向父,嘴角微扬,满脸讥讽之色。

向父像是看见了希望,满面希翼的连连点头。

谁知覆云侯却是眉目一横,面露狠色,眯着眼盯着向父,道:“如果我就要你儿子去修建皇帝行宫呢?”

向父眼角含泪,急了,噗通一声便在门外跪了下来。雪花飘飘,隐有倾势。向父声音嘶哑:“我儿子他才六岁,不在征工之列的!”

“哦?是吗?”覆云侯眼神瞟了过来,嗤笑道,“那你为何未在征工之列?”

向父眼神缩回,不敢直视覆云侯的眼睛,他底气不足道:“我……我腿上有伤。”

覆云侯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他是你的儿子,那本应该由你来承受的职责便让他来帮你承受吧。”

向父疯狂摇头,眼睛通红,盯着覆云侯,道:“不行啊!不行!他才六岁能干什么?”

“呵,有意思。”

覆云侯负手而立,鼻孔对着向父,玩味轻笑。

……

向尘生记得和父亲最后的诀别,是在未盖成的皇帝行宫的地基之上,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今还刻印于脑海。

“儿子,莫要伤心,等父亲盖完行宫之后就回去。”

可到最后,被村民带回来的只有父亲的半截衣襟。

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这些事大部分都是张大爷给自己讲的,可现在就连张大爷也早已经离他而去了。

向尘生突然不想再等了,他起身,拍去衣衫尘土,朝着山下走去,他突然想去那座行宫看看。

“尘生哥,别走”

身后有一道女声叫住了他,他回首,认出来者是东镇猎户凤鸣祥的小女儿凤桃,比自己小了两岁。她有些拘谨,迈着细碎的步子走来,桃色的长裙布料被她紧紧地攥在两手手心之中,脸蛋醉红,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向尘生。

“有什么事吗?”向尘生停下脚步,疑问道。

凤桃走到了近前,不露额眉,空气静了好一会儿才启唇道:“李壮他们不来了。”

向尘生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下场,李壮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自己终究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苦涩一笑,竟突然不知道了该何去何从?

谢过凤桃,向尘生觉得脑袋有些涨痛,忍不住按着颞颥弯下了身子。身前的凤桃面色骤变,异常紧张,急忙上前想要搀起向尘生。

向尘生推开凤桃伸来的手臂,对着她摇了摇头。

“不用,我没事。”

“可……”

还没待凤桃开口,向尘生便忍着疼痛转过身去,朝着山下半簸着走去。

凤桃柳叶眉弯弯,紧绷着嘴巴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痛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好转,向尘生注意到身后跟着他的凤桃,步子停了下来,面容有些不耐,回头斥责她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

“我……我……”

凤桃杵在了那里,双手紧紧的扯着衣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脸色愈加愈红。

“我要去山下,很危险,你别跟着我。”

向尘生落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凤桃,果断的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凤桃很听话,就立在那里攥着衣角许久没动,直到山路上不见了向尘生的身影,她才动了起来,两手提着裙子朝着山下小跑。

山路曲折,尽是些羊肠小道,十年前光秃秃的山坡现已是绿林密布。

据闻皇帝对青塘之景甚是喜爱,隔月便要乘车来一次行宫,深冬时节反而更频。行宫空旷无居之时,则有军兵把守,不允任何人入内。

山中,青塘村:

王老六穿行在民舍之间,他面色凝重,步子急促。

“王老六?”

声音入耳,在拐角处迎面撞见了凤鸣祥。

凤鸣祥亦是一幅凝眉聚宇之色,他拉过王老六的小胳膊,语气急促的问道:“你看见我小女儿凤桃了吗?”

“你女儿也不见了?”王老六眼睛睁的老大,盯着凤鸣祥,只见他神色变的黯淡,声音沉沉道,“尘生也不见了。”

“这……”凤鸣祥手背拍打在手心之上,他微俯着身子,眉目拧在一起缩成了疙瘩,心中火急如焚,声音也无不透显着浓浓的担心之意,“这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王老六道:“今早我去张老头家给尘生送饭,进屋就不见尘生踪影,我想着是不是前些天曹阿婆犯病,被带去了县城,怕尘生做些傻事。”

“糟了!”凤鸣祥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一拳砸在手心道,“今早李壮来找过凤桃,我之前碰到李壮问过他,他说是让凤桃去树林里找向尘生了,万一他真想不开,那我女儿……”

“没事没事。”王老六听了凤鸣祥的话,拍了拍凤鸣祥的肩头安慰道,“既然是在森林里,那我们现在立刻带人进山去找他们,我觉得尘生他有很大可能是去两仪宫了!”

凤鸣祥点了点头,道:“他父亲死在那,他去那里的概率确实大。”

“别说闲话了!你还想不想找你女儿了?”王老六瞥了他一眼。

凤鸣祥撇了撇嘴,不乐意的别过头去,王老六懒得理他,匆匆忙忙的找了几个壮丁一起下了山,凤鸣祥招呼了几个人,厚着脸皮也跟了上去。

李壮众人就守在村口,见王老六他们火急火燎的下了山,他对着身旁的顽童与少年们打了个手势,一干人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行宫后的山林之中,向尘生晃着身子走了出来。他步子颠簸,走至行宫后墙,右手前伸,微颤的指尖触碰到了白色的大理石墙壁,一阵清凉入体,使得他眼中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随后他将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面色悲伤,嗫嚅道:“父亲,我来看你了。”

不远处山脚下的一棵流苏之后,凤桃探出头来,目光不移,盯着向尘生,她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树干,脸上布满担忧之色。

向尘生贴在墙上没多久,便支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用衣袖拭去了泪水,一手扶着墙壁,顺着墙壁的方向慢慢地朝着行宫正面走去。

“别!”

凤桃声音不大,探出手来,欲要去阻止,可转念一想却又怕被向尘生发现,她脸蛋一红,便放下了手臂,踮着脚尖悄悄地跟了上去。

行宫正门身着银甲,头戴银盔,拄着长戟的守卫发现有人偷偷摸摸从行宫一角走出,二人长戟挥动,指着向尘生厉声呵问。

一个守卫怒骂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滚,此处可是皇帝行宫,小心待会儿取你的头颅灌酒!”

向尘生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缓步的向前走着,从一侧踏上了行宫前的百级阶梯。

仰头望去,行宫之上巨大的牌匾映入眼帘,匾上印有三个烫金的大字:“两仪宫。”字体笔法挥毫,霸气无比,出自皇帝之手。

向尘生笑这皇帝取名难听,整个人仿佛逍遥自在了一般,迈着大步朝着两仪宫走近。

“你!”

两个守卫见向尘生如此从容不迫,面色立狠,戟尖微动,闪闪发光。

向尘生见状微微一笑,毫无惧意,他身子前倾,脚下也加快了步伐,眼泪伴随着笑容掠过脸颊滴落于尘。

他音色凄凉,大吼:“来吧,送我去见他们!”

凤桃此时正好从墙角拐出,看到了这一幕,她浑身一颤,瞳孔微缩,惊的张大了嘴吧,脑子一片空白,呆在了那里。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向尘生身前的阶梯逐渐缩短,距离戟尖不过数米之遥!

“不要!”

凤桃惊容满面,撕心裂肺的吼出了这句话。

可惜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的那一刹那,两名守卫已经前跨,挥动着长戟从两个方向刺向了向尘生的胸膛。

向尘生整个人挂在戟尖,鲜血如碎珠般飞溅。

泪如雨下。

意识逐渐模糊,向尘生向后栽去,世界赤红而又黑暗。

村民们此时不过刚刚赶至山脚。

凤桃悲伤过度,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向尘生闭上眼的最后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隐约好像映出一人,那人一袭黑衫,好像是父亲!

他微微一笑,向后倒去,极力想抬起手来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嘴中吐血,滑过脸颊染红地面。

父亲,我来找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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