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人终于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秘密。
长生药他没有,也不曾与任何人说过。
只是因为这六年时间里不变的容貌,便引来了今夜的诸般事情。
既然已经在这些村民的做了这些事情,那么便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要不我帮你把这些人的记忆给斩了?”赤霞跟在灵九朱身后,脸上满是意犹未尽之色,她是域外天魔,以世间生灵的欲念为食,也能肆意地玩弄凡人的记忆,对她来说……这些凡人的记忆便是食物,“反正也是一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倒不如让我尝尝鲜。”
只是灵九朱微微摇头。
轻叹一声。
“若是如此,他们三魂必定受到损伤,届时死后不得入轮回,徒增业果,倒不如整理行装,然后便直接动身吧。”
“可是灵——”
“我是仙人。”灵九朱沉吟,“本就不会存在他们的记忆里,本就……不会与他们中的任何人结缘分,待我从这里离开后,这镇上与你我二人有关的一切记忆都会消失。”
说到这份上,赤霞眼中稍有不甘。
却也只是嘀咕一句。
“话说回来灵大掌柜,您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夫。”
“这却是从何说起?”
“白天时候的那老人,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吧。”
灵九朱闻言,身形却是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未曾回头,只是传来一阵轻笑。
赤霞并未就此打住,继续道。
“连正确地做出诊断都不行,灵大掌柜又何来的自信经营医馆?”
“……你说的很对,以后我不会如此了。”
轻叹一声后,矮小的身影终于还是完全地没入屋内。
……
夜里最后的灯烛,也终究是摇晃着消失了。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有两人背着行囊,缓步走出了小镇。
其中一人挥手,便见金光绽放于脚下。
在他脚下的光芒化作一把巨剑虚影,而他正站在虚影之上。
另一道窈窕身影也站在那人后边,两手臂环在他的脖颈。
“抓稳了,许久未曾御剑……怕会生疏了。”
“不过六年时间而已,怎的就生疏了,莫非在凡间度日如年?”另一道女声娇笑着。
只是随即又是一声稚嫩的怒叱。
“既来之则安之,身处凡间已经是事实,何来度日如年一说!”
便随着罡风鼓动,两人随着脚下虚幻的金剑却是腾空而起。
在天穹之上转了一个圈,飞向了远方。
正是冬末春初。
无名的小镇上依旧如往日那般平静。
所有人都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一般。
待东方天际一片银白,鸡鸣声便将剩下的黑暗尽皆碎开。
人们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作息。
从各家里出来,做着各自的事情。
破旧的茅屋里,老人正为自己煎药。
蒲扇摇晃间,看着面前的药罐,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病了是不假,但这药……究竟是何时买的呢?
是从何处买的?
又想起邻村好像新开了一家医馆。
便恍然一般点了点头。
或许便是如此罢。
看来是人老了,连记性也开始变差了。
……
在无数被白雪覆盖的丘壑尽处,是一片突兀地向前延伸的荒凉平原。
之所以突兀,大抵是因为平原边上交界处的丘陵一端像是被一刀斩断那般平整,积雪也随着丘陵被截断而有了边界。
此处谓之瀚海,位于勾岳边界。
瀚海虽然是平原,却有巨舟倾覆,有些还看得清行迹,有些却是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不知存在多时。
“所以说这里曾经有一片海,怪不得叫瀚海。”
“灵大掌柜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被风给吹坏了,那么大一座碑没看见吗?”
丘陵山谷间一条小径,尽处正立着一块三丈高的巨大石碑。
石碑上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的文字。
其中最大的二字依稀可以猜到是“瀚海”,因为两个字都有像极了水纹的部分,只是下方许多的小字却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模糊不清。
而现在石碑下方却站着两人。
是一男一女。
一个穿着不合身白色长袍的孩童,以及一个艳丽的红裙女子。
女子的背后还背着个巨大的包裹,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朝后仰面倒下去。
孩童不断揉搓着双手,身子不断蹦跳着。
“这地方实在是不正常,明明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郁那么多,居然一点也无法被纳入体内,那个修道者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此地是修道者创建的一处圣地……连个活人都见不到,当真沧海阁在此?”
“所以你怀疑这里根本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女子略带惊讶之色地看着灵九朱。
就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
“为何现在才说出来?有这怀疑的心情还不如替我分担一些杂物,这一路上东西都是我在替你拿着,灵大掌柜就不觉得羞愧吗?”
“既然已经跟着我混了,那就别老是说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拿得动东西!”孩童一脸理所当然地将两只小手插在腰际,又因为实在太过寒冷,重新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其实我直到刚才为止也一直还犹豫,是否要……罢了,没什么,反正都来了这里。”
“嘴上虽然这么说,来的路上还不是很兴奋,或许是因为那位修道者也从来没有认为我们能来此地?”红裙女子脸上笑容不减,正两手落在他面颊上,几根手指微微用力挤兑着他的脸,“还不快快看石碑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沧澜阁我不清楚,但这里必然是瀚海。”
这二人正是长途跋涉的灵九朱与赤霞。
赤霞虽然穿得单薄,一身红裙之外再无其他,但一脸淡然的样子,也没有觉得寒冷。
只是灵九朱不同。
灵九朱早在半路上就已经给自己裹上一层严实的棉袄。
甚至是以御剑术来了这里之后,再也分不出更多的力量来护住身周驱寒,也谈不上什么御剑术。
只能徒步来到石碑近前。
“这冻得慌,哪里还分心来看上面写着什么!”
灵九朱怒声道。
他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抖动,希望能借此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些。
此处没有飘雪,甚至也没有风,却无端地让人觉得一种发自内心的阴寒。
他话音刚落,却忽见眼前被一片大红遮盖住,随即便是一阵幽香。
却是赤霞直接将他拥入怀中。
自然地双臂环住他的胳膊,娇笑道。
“如何,这样应该就不冷了吧?还不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太暗了,看不清。”
灵九朱的脸被红裙蒙住,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确实是什么都看不清。
心里倒是有些可惜。
“那就把身子转过来,好好看看!”
“唔……别动粗,嘶……疼!”
灵九朱的身子被强行转了个圈,将脸正对着石碑。
因为赤霞动作稍稍有些粗暴,所以过程中对灵九朱又是揉又是捏。
这下确实是看清楚了。
只是他仍旧缄默不语。
甚至身子越发地靠后了,仿佛整个身子都要融化到赤霞的怀里。
直面阴寒,更能感觉到后背的温暖,也更遗憾了。
“快说说,上面写了什么?”
“不过是简单凡人使用的文字而已,赤霞你莫非看不懂?”
“我可是一个女子,女儿家要看懂这些作甚。”赤霞很理所当然地扬起头,对自己目不识丁竟是感到有些自豪的样子,“灵大掌柜这些年应该也学了不少凡间文字,理应看得懂……”
“看不懂。”
灵九朱回答得很干脆。
他的手仍旧牵着赤霞的手臂,很自然地轻轻揉捏着。
“那个村子里就没有一个识字的,我和谁学去,再说了这些凡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教我……别!”
话音未落,却是瞬间变作惨叫声。
原来是赤霞一把将他给推开,没了赤霞抱着,顿时整个人都沉浸在寒冷中。
也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竟是觉得在这里越久,就越是觉得寒冷。
灵九朱想要重新让赤霞抱着,却被赤霞按着双肩不得再靠近分毫。
脸上顿时有些委屈之色。
原本灵九朱就是孩童模样,此时竟是生出仿佛惹人怜爱的表情。
“快把手收回去,你想冻死我嘛,快……快些……”
“灵九朱,连个字都不认得,留你何用!”
赤霞声音蓦地拔高了许多,听上去是有些不高兴了。
又看向那石碑上辨别不清的文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只听灵九朱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
“不管如何,这根本就怪不到我身上来,至于上面写着什么……”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
未过几时,灵九朱却忽然伸手拉着赤霞的手腕,直接越过了石碑。
并没有继续在原地研究石碑上的文字。
“说到底我们是来这里找沧澜阁的,这石碑上写的任何东西都与我们无关。”他冷冷地说道,这句话说的义正言辞,让赤霞一时间都不知晓应该如何回应,只能一声不吭地被他拉着穿过丘陵与平原的界限,“那个修道者只是说了瀚海所在,不过沧澜阁到底在瀚海的哪里,当年他也没有细说。”
一只脚落在平原之上,便觉一种异样的感触。
地面变得有些滑,而且尽管穿着棉鞋,仿佛脚下的大地不断地向外渗出寒气。
灵九朱蹲下身子,用手触摸地面,终于发现了端倪。
脚下并非砂石地面,却是寒冰。
这片名为瀚海的地方,并非是一片海枯竭变作如今模样。
而是在某一天开始,水面开始被冻结。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不禁有些笑出了声。
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此处变作如今这幅模样,应该会比现在得知的真相更为宏伟一些。
并非沧海桑田。
“原本以为此地是因为岁月让海干涸,现在看来……这片海还在,只是已经被冻结了。”
“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找?”赤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灵九朱的思绪拉了回来。
寻的自然是沧澜阁。
虽说入眼一片荒凉。
但还是能见到一些东西,并非什么都没有。
灵九朱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在那里有一片巨舟废墟。
曾经那里应该是一座港口,因为依稀能见到一条被侵蚀得不成样子的低矮地基,参差不齐地从巨舟一直蔓延到岸边。
尽管如今四野望去一点人烟也没有。
但此处曾经应该是一片繁华地界。
“我们先去那里看看,至于沧澜阁所在……如果那修道者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我们继续找下去,最后总能寻到的。”他指着某个方向,转身看向赤霞,脸上笑容不减,“不用着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过那石碑上写的东西……”赤霞回身,再次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那块石碑上。
石碑上一定是写着一些东西。
而且有极大可能与此地变作这般模样有关联。
才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一件看不透的东西,实在是让人在意。
只是灵九朱却仍旧如方才那般不以为意。
他摇着头。
“其实也不必介怀,上面不论写了什么都与我们……”
灵九朱的话还未说完,却是再听赤霞冷笑。
“还不是因为你一个字不识,不认字就不认字呗,哪里来的那么多借口!”
“天色已晚,我们走快些!”
招呼着赤霞,已经率先一步朝着远处巨舟废墟的方向走去。
并没有继续接下她的话。
赤霞抬头看了看天。
天穹仍旧是灰暗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越抬头看得长久,就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