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长大的孩子，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越是尊贵，越需要讨得掌权者的欢心。

慕容歌瞄了两眼，就知道丽华姐姐心里还是在意刚刚那个奴婢。眼珠子提溜转了转，她乖巧地跟慕容景撒着娇：“三哥哥，歌儿知道错了，今后保证再不淘气，好好地跟管教嬷嬷学礼仪。”

“知错就好。”

慕容景的视线越过她，扫了眼角落里的清丽身姿。姜丽华跟十妹慕容歌之间一来一往的眼神，他不是没注意到。十妹已经被利用了，甚至马上就会张嘴要他惩罚这个“不知尊卑的奴婢”。

冷雪嫣，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有些看不透了，往后恐怕得仔细点看了。

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差点要了他的命，过去十八年他看错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慕容景抬手拿过苍茫双手恭敬捧着的龙形玉佩，重新挂在腰间，淡淡地说道：“三哥你也见了，过几日是长公主的生辰，总有机会再见。你一大早出宫已经有些时辰，回去跟云姨用午膳罢。”

“三哥哥。”慕容歌眼瞅着慕容景往屋外面走，提着飘逸的裙摆，边喊边追。

慕容景停下脚步，倒不是因为慕容歌。

颀长的月白身影停在一簇淡雅的粉红前，冷雪嫣垂眸瞧着雪白的缎面靴子，她知道今日一顿罚是少不了的。

“你是我景王府的奴婢，十公主说你无礼。本王一向赏罚分明，念你初入王府，未曾有嬷嬷教你宫规、礼节，罚你庭中跪上半日。”

“诺。”

冷雪嫣微微施了一礼，便起身望庭院中走去。她走得不快，背后依稀可听慕容歌拍手的笑语，“呵呵，呵呵，我就知道三哥哥是最疼歌儿的，不舍得歌儿受一点儿欺负的。”

只不过跪一跪，这已经比她预期的好太多了。盛夏的太阳打在身上，慕容歌跟姜丽华携手路过的时候，冷雪嫣两鬓耳边的碎发湿得透透的。

“婢子给十公主、姜郡主请安。”双手叠于额前，头点掌面于地，冷雪嫣彻底明白尊严在这个皇权为尊的世界不值一提。人命卑贱如草，那些高高居上掌权者随便的一句话，顷刻间就能要了一条命。

跪，是为了站起来活下去，并不代表她认同乃至妥协。她是杀手，虽然一直游走在黑暗的边缘，但至少杀人总是有理由的。但这里没有因果，在皇权面前，甚至没有几个人的命是属于自己的。

她逆天得了一条命，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哼，不自量力，早听话跪了不就用不着受这些罪了吗？！可惜了，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慕容歌故意叹了口气说道。

“好了，歌儿妹妹，你贵为天启的十公主，犯不着跟一些猫啊狗啊的计较。前几日，哥哥送来一支通体碧玉的簪子，玉色纯正，花样精致，我一看就想到了公主。”

“无邪哥哥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某人一听到是哥哥……”

“丽华姐姐，你……我……我不理你了……”

……

嬉笑的声音渐去渐远，冷雪嫣缓缓地挺直了身子。指端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十指连心，她瞥了眼被踩得一片殷红的掌面，默默地垂于袖中，强硬地微微岔开拢住不能动的手指。

无缘无故，她就招了这个所谓姜郡主的恨。跪了半日不够，姜丽华甚至指使她的贴身丫鬟死死地踩上一脚。

在完全没有恢复实力，逃出皇城这座牢笼前，冷雪嫣恍然明白一昧地降低存在感，已经行至无效。她必须做点什么，把自己摆到一个适当的位置上。就算再遇到今天的事，对方动手前势必会有所衡量。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月上柳梢头，暮色渐渐沉了下来。慕容景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他饮过两杯清茶，透过窗户望出去，庭中的人影都跟点了穴一样，僵着身子跪着。

这个女人明明心思缜密，行事进退有度，为什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再以上犯下！

慕容景当真糊涂了，清俊的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是细作，混入景王府，为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见了肉，藏得再深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收拾一下，随本王出府。”

“诺。”

冷雪嫣垂眸应道，跪了一下午，酥麻的两条腿站起来的那一刹，差点没稳住。慕容景扔下一句话便朝府门走去，他的步子不疾不缓，身后跟着的还是上次围猎驾车的侍卫。

她穿到“天启”的时间不长，接触最多的就是慕容景。对他，谈不上了解，冷雪嫣只是本能得感觉今晚会有事发生。

也许，她想要的机会来了。

回屋换下膝盖被磨得脏兮兮的纱裙，冷雪嫣匆匆出了景王府的大门，蹬上了八銮马车。与上次一样，她有意坐得离慕容景不远不近，一臂之外。

“爷。”

“嗯。”

慕容景已经安坐在马车内等了小会儿，手里翻看着一本杂书，淡淡地张了嘴，“去过京都最热闹的临安街么？”

“不曾。”

“临安街，又名仙界鬼都，云集三教九流。此街夜夜笙歌，凡宫闱内墙中有的，比之尤胜。”慕容景翻了一页纸，抬头定定地望着上车后就沉静如水的女子，“其中最为出名的当属斗兽场，嫣儿可知这是为何？”

她微微垂着头，面色上看不出喜悲，但掩在袖中的左手明显活络了一下。慕容景一直盯着，当然注意到她小小的动作。

“不知。”

冷雪嫣的心咯噔了一下，如果她想得不差，所谓的斗兽非是凶兽，而是人。这个男人不会平白提“斗兽场”的，撇开见不得光的暗卫，他们一行出来了三个人。慕容景要参加“斗兽”，他不会用驾车的侍卫，如此只剩下她一个人选。

只不过，这次是为了试探她，还是试探“她”背后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