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清音渺渺断夕阳》第三章 知交 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烹茶每日都起得很早,只因自己家这个公子实在是太磨人。

不光是吃穿用度样样挑剔,更是一会一个主意,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面面俱到。

这会天还未明,静石大公子就躺在床上咿呀啊呀不歇,偏要吃什么桃脂烧肉。

那本是徽州府的一道名肴,以桃脂入菜。要二八女子先净了手,剜了桃脂下来,再将它洗净,用温热水泡软,取出沥干,剥去外皮。再将五花肉洗净,切成小方肉丁备用。将锅放火上,下猪油烧至七成热,放入肉丁略炒,再上色,入水稍没过肉,用大火烧开,再加入葱、姜、盐、糖,改用小火烧至肉熟时,投入桃脂,改用大火再烧,方可出锅。桃脂质地绵软透明,极为可爱,这道菜是酥而不腻,嚼有桃香,堪称上品。

只这繁杂的制作不说,单是大冬天的,在这北地,上哪去找桃脂就是个问题。

烹茶怨着命苦,折腾了半早上,日头都见了,也没个结果,只能硬着头皮去告罪。在门前站了半天,还没想好说辞,门却砰地一声开了,静石从里头风风火火冲了出来。一眼见到一旁的烹茶,劈头就道:“烹茶,你知道清音公子在这,怎地不早点叫我!”

“啊?”烹茶被问傻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公子,是你昨夜跟着清音公子来这客栈,才住下的。你早上是很早就起了,不过没有提清音公子,只说要吃桃脂烧肉……”

看着静石的脸,烹茶自觉住了口。看来公子心绪欠佳,还是少惹为妙。果然静石哼了一声,就冲下了楼。

走到门口,静石突然停下来,左右整了整衣服,才一副公子哥模样,极有派头地踱了出去,在门口张望了半日,来往的人倒是很多,就是没自己正在找的那个。烹茶站在一旁憋得脸都红了,被静石一眼瞪了,才忍着笑道:“那,那,禀公子,清音公子在后院饲马啊。”

静石恼得从怀里掏出扇子连敲两下烹茶的脑袋,又放好了,才向后院走去。烹茶撅嘴受了,使劲揉了两下,方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走至后院,果然清音正站在她的红马儿身边。

静石殷勤道:“早啊,清音公子。饲马呢?”

清音点点头,将影的毛仔细梳理了,又掏出些食料混在干草里喂它。

静石看得直诧异,问道:“清音,你掏些什么出来?”

清音道:“楸木叶子。”

“哄我呢,哪家马吃那个呢。烹茶,咱家的小三小五小六吃那个么?”

烹茶看着影,也摇了摇头。

清音没理那主仆二人,只认真地看着影进食。

冬天日头劲小,穿过早上的浓雾,照在清音身上,显得有些迷离。静石看着清音,碎金的阳光从发间跌落,美得似真似幻,不由看痴了去。

清音半晌耳边没听到聒噪声,抬头见那公子哥一副痴呆模样看着自己,又见他全没昨日齐整,头发只胡乱扎个髻,用根白玉搔头挽了,披着件鱼肚白掐牙藕色长袍,分明清清冷冷,眼底却热热切切。

清音心里一动,向他笑道:“怎地?我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静石回过神来,却破天荒有些赧颜,把烹茶看得快要咬了舌头。

只听他向清音道:“清音可用早饭了?”

清音道:“这是什么时辰?还未到朝食时候。”

静石又道:“那一会清音可能赏个脸?”

清音添把楸木叶子给影,见它一口口吃完了,才摇摇头道:“请公子见谅。”

静石等了一会,见清音没有下文,只抿了嘴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日头。她侧着脸,明明在日光下,却似在月下灯前一般,透些空蒙的美出来,静石不舍得去打扰,只陪她默默站着。

到底回了神来,清音已默默走了出去。静石立在原地,只觉得心里一股气泻了,也不想去追她,就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海中,淡淡的愁情在这冬日,在静石的心头静静弥漫开。静石那时并不知,那便是一生的写照了——真真诉半生,道缘起,也灭……

静石没精打采回了房,烹茶跟在后头问桃脂烧肉的事,静石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也不知说了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力地摆摆手,向他道:“要那劳什子。走罢。”

烹茶转身要走,静石见了忙道:“回来,你去哪!”

烹茶莫名其妙转回来,道:“公子方才说‘走罢’。”他又看看静石,才明白过来,道:“公子说去镇北王府呢?我这就收拾东西。”

待收完了,静石还在对着窗外发呆,烹茶也不敢打断,蹑手蹑脚,在房内走来走去,百无聊赖地东摸摸西摸摸。

几个来回下来,静石不悦道:“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做什么?招人吐。“

烹茶吐吐舌头,道:“公子,全搬走么?”

静石一拍桌子,坚定地道:“当然不搬!”说完对着窗外人流看了一会,想想又道:“搬吧。”

于是片刻后,二人便踏上了去镇北王府的马车。这回只乐了那三匹千里马,虽然不能在城内撒开马蹄奔跑,也好过扛着大包小包装驴,跟着那出奇主子在城里丢人啊!

沅城算不得是座极大的城池,但水陆皆通,商业发达,在天朝的地位举足轻重。

先帝倡新改革,对此处就极为重视,他首次划沅州,并将沅城设为沅州首府。命当时的镇北将军驻守此处,而这一代的镇北将军虽年纪轻轻,却是军功赫赫,先后扫平南滇,逼退西戎于百里外,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于天熙二十一年封为镇北王。

坐着马车到了砚江边,溯水而上,河对岸远远便见镇北王府拔地而起。

在沅城北区多是些达官贵人的宅第,若说占地,王府算不上数一数二,只是最靠江边,视野开阔,闹中有静,颇为难得。

王府的下人今儿都知道,府里一早来了个贵客,还是个脾气暴躁的贵客。

那贵客一坐下便颐指气使,指东喝西,指手画脚,要命的是王爷竟然一反常态,没有一点发作迹象,只好脾气地任他大呼小叫。

也只有从京随了王爷来沅城的下人才知道,那不开口时象个神仙,一开口活脱一个地痞无赖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也合着王爷,低眉顺眼,任那主子撒泼大闹,若问为的什么——那真是见怪不怪了。

烹茶也得松了口气,靠在走廊柱子上由那主子在屋里闹腾,反正是有镇北王呢,天塌了也轮不到他烹茶来顶。

闹了半晌,屋里屋外依然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静石的火气如同一把尖尖的针,想要戳痛别人,却一头扎进了棉花堆,什么力也使不上。静石一口气憋在心里,瞪了镇北王半日,见他依然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捧着书在桌前低头看着,气得冲上去大骂道:“万俟行远你好不仗义!”

行远挑了挑眉,道:“殿下又想如何呢?”

静石拿起架上的毛笔,沾了墨朝行远正在看的书上一阵乱涂。

行远把心一捧,道:“殿下你把我的千年珍本给毁了啊——!”

静石见他作出怪模怪样哄自己,火也一点点消了,撑着自己的那力气也随之消失殆尽,空余满腔愁肠。他颓然地倒在榻上,闭着眼不说话。

行远看着他,却皱了眉头,这个兄弟是从小到大的生死之交,他背地里多少忧伤无奈,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而这一次,他是看不清了。

行远唤了烹茶进来,道:“还未用饭罢。你去找文伯,让去开了小厨,做个雪莲羹茸汤来。”

文伯是王府管家,从京里随行远来沅城,也算看着静石长大的老人了。

待烹茶领命下去了,行远才向静石道:“静石,出了什么事?”

静石躺在榻上,挥手道:“没事。”

“那遇了什么人?”

静石打个挺翻身起来,见行远笑得诡异,复又倒在榻上,道:“你书房里放着个榻做什么?想不到堂堂镇北王也是个偷懒之人。

行远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等静石喝了汤,略微进些食,才命人引进房去。

好容易把那祖宗安顿了,回头却见烹茶亦满眼担忧。两人互望一眼,烹茶轻轻摇了摇头,行远才叹口气,轻轻合上门走出去。

静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总是那道素白的身影没入人海,再无踪影。那清冽的目光,深深刻在了心中,纵一生一世,也挥之不去。

----------------------------------------------------------------------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