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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花契》契·六 复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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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

“众卿可还有何事要议?若无事上奏,便退朝罢。”李钰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昨夜李安夏硬是拉着他听了半宿的《礼记》,说是什么夫子下的命令,隔日就要审核,这才跑来让他审查一遍,她亦是硬背了半宿,这才使得他早晨上朝都昏昏欲睡,恨不得立刻下朝投眠。

但总有几个不顺他意的……

“陛下,臣有事上奏。”

李钰理了理思绪,望向站出来的老臣余氏,道:“大司马且说。”

“禀陛下,前段时间陆将军攻下司逑国陨都,自此陨都纳入我大宁版图,但因那日战乱,许多陨都百姓饥不择食、困苦不堪。若就此下去,假以时日必当有人心怀不轨发起战事。臣请陛下派人携粮前往赈灾,以稳民心。”

李钰习惯性用手指敲了敲椅把,道:“大司马所言极是,陨都百姓如今度日如年,朝廷实在是应当加以资助。只是这赈灾的人选……”他不经意间瞟见面色淡然的白景,续问:“丞相可有见解?”

白景不紧不慢提步上前,“禀陛下,如大司马所言,赈灾之事不可再拖,却也不可疏忽大意,臣以为,应当派个心思细腻且吃苦耐劳之人赴往陨都,体贴百姓。所以请位文官担此重任更为妥当。”他转身望向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目光不自然停在江储文身上。江储文好似有意做出些小动作希望白景注意到他,而对方却又顺风顺水地望向他身后沉默的林勖,“林大人为国为民艰辛至此,想必再合适不过。”

林勖出乎意料似的站出来,显有仓皇地望了一眼白景,有些感激,更多的是诧异,随后恭敬作揖。“若陛下应允,臣愿意替陛下奔走效劳。”

李钰思量几分便道一句应准,而后退朝,朝臣依此逐渐散去。

江储文心事重重踏出殿门。此次赈灾如若不出什么大意外定能拥载而归,而陨都又是新攻下的城池,皇帝自然加以关注,如若此时赈灾成功而归,李钰自然对赈灾之人大有奖赏。只是他偏偏不是那个人。

江储文见白景从身侧穿过,匆匆跟了上去。“丞相!丞相!”

“江大人?”

“丞相今日为何想起举荐林大人前往陨都赈灾?”

白景清浅一笑,好看的眸子蓦地深了一层。“江大人此言何意?”

江储文尴尬一笑,苍老的脸上逐渐皱起些许余纹,好似一朵绽放的雏菊。“噢……并非江某心生不快,而是林大人素来体弱多病,如今又要跋涉赴往陨都那般遥远之地,我也是怕林大人他身体吃不消啊!如若换成他人,甚至是江某,恐怕更能胜任此事。”

白景知晓江储文的意思,就算重新来过一次他也定当不会举荐他的。他微起唇畔欲说些什么,恰在此刻一只白猫出其不意扑到江储文身上,不假思索地含走江储文平日里最爱的那块玉佩。“何处来的畜生!我的玉佩!”他慌张追去,白景亦好奇跟上。只是跟了不久却没了那猫的踪迹,江储文一声哀叹,忽地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萦绕耳畔,他多疑几分,索性细听,那琴声重则如山石崩裂,轻则如细雨缠绵,好似一曲中听到了沧海桑田。他遂忘了玉佩的丢失,寻着那琴声去。

愈加靠近,琴音亦愈加清晰。不知是否是琴音被人施加了魔力,让人丢了魂魄似的不自觉寻去。直到一座凉亭附近,他隔着目前的灌木丛隐约瞧见亭中白衣双手抚琴席地而坐,身姿曼妙,举止典雅,许是一女子。他见那双纤纤玉手如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自由拨弄,那琴音亦绕梁三尺,不禁为之高超技艺所惊叹。提步避开这丛森绿想一探究竟,白景恰如此刻紧跟而来,琴音亦在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在场之人均为之一振。

“公主……”李安夏未曾在意青黛的担忧,只定神望着面前断了的琴弦发怔。

“我以为是何人,原来是长明公主,果不其然,也只有公主才有这般令人惊叹的琴艺。”

直到江储文开口李安夏才回过神来。“江大人谬赞。”她不知为何,目光不自然扫过一旁身着深红朝服的白景。

“不知公主所奏何曲?”

“回大人,是《花间曲》。”

“哦?”

“大人可想知道这曲中的故事?”

江储文微微挑眉,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此曲本意是歌颂巾帼枭雄桑笕(jiǎn)的故事。桑笕是将军之女,自小跟随父亲习武,她亦没有兄弟姐妹,将军府家产无人继承,在形势所迫下遂女扮男装,自此过上了男子该有的生活。因此,世人皆道桑家只有一个独脉单传的少爷,而并非是个小姐。桑笕在父亲死后继承了将军府的一切,她因跟随父亲领兵作战立下赫赫战功亦被皇帝封为将军,自此南征北战,成为一个‘男子’。”

江储文听着入迷。“后来呢?”

“桑笕在军营中认识了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名唤秦染。二人一见如故,性情相似,此后桑笕对秦染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二人的关系足以用知己而言。直到有一次,桑笕一如往常征战沙场,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想竟陷入敌方设下的局,军队损伤惨重,桑笕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乱刀之下,不曾想秦染从天而降将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一年多的相处,桑笕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对秦染动了心,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秦染,正当她想要将自己的心意向秦染坦白时,秦染手中冰冷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入桑笕的心扉。”

“原来,秦染是敌军派来的卧底,他的真实目的是得到军阵图,大败桑笕的军队。平日里无比聪慧小心的桑笕却因爱生错、因情大败,防来防去,最终防不了她的身边人,与她日日作伴、她相信到甚至超过相信她自己的身边人。”李安夏说着忽的一顿,轻轻一叹,“其实说到底,是桑笕给了秦染机会……”她说的意犹未尽,眼底渐渐浮上几许悲凉。

“那桑笕呢?她死了吗?”

“桑笕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当然会死。而秦染,则过上了他认为的无比荣耀的生活。”

江储文倏然愣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又突然回过神,迎合上去,画风转的极快。“公主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仅凭一曲琴音却将故事中的无奈、爱恨、纠葛与绝望弹奏的淋漓尽致。颂桑笕,颂巾帼之勇,颂背叛之绝望。”

李安夏许是不大在意江储文的这番话,只沉默以待,不知江储文话音落下是否有顷刻时间,就听到白景幽幽开口。“公主颂的不是桑笕,而是自己。”江储文正诧异白景的话,就见李安夏冲着白景倾城一笑,如此看来,他所言在理。“公主不想像桑笕一样让自己的人生受他人摆布,亦不想被困在囚笼之中,就如同这宫城。”白景缓步向亭中的李安夏走来,嘴角含着笑意望她,翩翩俊容似幻似真,“公主亦不同情桑笕,相反,公主大概觉得她并不值得同情。她的一生都不曾有丝毫主见,都被他人肆虐操控,就像她从小身份就被别人做主,没有自由。她虽是个久经沙场的盖世将军,目光却不长远,不会辨别人心,被情爱所羁绊,才导致被人利用。”

江储文不自觉斟酌几分白景所言,怔了良久,遂言:“公主,丞相,江某府上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三人相视一个点头的动作,江储文心事重重退下。

李安夏不自然瞟见一旁一脸花痴样儿的青黛,这才发觉白景还未离开。他今日身着褐红色与黑色互映交错的朝服,头戴官帽,着实不同往日的一袭素衣来的更加闲散轻快,反而眉眼之间多了几分英气,愈加英姿飒爽。

“夫……”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白景清冷的嗓音率先闯入耳中。“公主《礼记》可抄完了?”

“抄完了,夫子要查看一二么?”

他的眸子忽的与她对上,定睛良久,方道:“不必了。”言罢便拂袖而去。李安夏不解地瞧着白景的背影,愣了半晌,心里不自觉浮起些许疑惑。

“公主公主!你看那是谁!”闻青黛兴高采烈的叫唤,李安夏顺势望去,只见对面牡丹花丛旁正立着一抹蓝衣,与身旁的人有说有笑。剑眉轻挑,笑颜舒展,那一刻他恰是沐浴着阳光,煞是好看。

“三公子……”李安夏愣神望着远处熟悉的身影,连忙起身向那处奔去。他像一个希望承载着她多年的期许,这些年她过得浑浑噩噩,仿佛身处混沌,几经绝望,是这个人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光明。李安夏沉迷眼前的喜悦之事,不料下一秒,意外就骤然出现。她一时未站稳脚跟,踩空楼阶直往前摔去,霎时扑进他的怀中,或说是对方接住了她。

李安夏的眼瞳如星光闪烁,一寸不离的盯着面前人的眼睛,像狐狸一样勾走人的魂魄。“三公子。”

“长明,可有事?”

她摇摇头,眉眼含笑望着她。多久了?到底有多久未曾看到他的面孔?多久未曾触碰他的温度?多久……未曾这般与他相拥?就连李安夏自己也记不清了。他之前一走就许久未归,她一思念,亦是像当年一般思念他许久不忘。

陆长空小心推开眼前的姑娘,对旁边一位看似军师类的人物说:“徐大人,长空还有些事,您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议。”

“哎好,那徐某先告辞了。”

“嗯。”

李安夏正憧憬地望着眼前似迷雾一般的人,就听到青黛打着客气话道:“三公子怎的突然回来了?且还不事先向我们家公主通知一声,我们好去为您接风洗尘啊!”

“父亲处理好司逑国战事我便跟着回来了,也是今早才到望都城,这便在宫中碰见你们了。”

“……”

“……”

几人有说有笑后的亭中默然处着一袭褐红色衣裳的英挺身姿,他搁置半空的手许是因方才李安夏突发意外而下意识伸出,只是晚了一步。他深邃的眸子蓦地黯淡几许,随后凄然无声而去。

陆长空的目光不禁被那落寞背影吸引去,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三公子,怎么了?”李安夏见他发怔遂轻唤一声,陆长空辗转冲她一笑,“没什么。长明,领我去清晖殿转转,可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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