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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花契》契·四 死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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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晖殿。

日光洒入殿阁将原本清冷的一角改换得格外光鲜亮丽,只是站在门前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射入殿内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青黛默默立于一旁,望着李安夏收拾她的图纸与笔墨,只把那泛黄的图纸塞进怀中。

“公主,你当真要跟着白大人学识吗?”

李安夏不经意顿了顿,打量些许难色布面的青黛,不以为意地回答:“我要找到江储文私缴银囊的证据,让他身败名裂,到泉下去向我母妃忏悔。”

青黛从她眼中读出几许冰凉,顿时一阵寒气向她扑来,她不禁打个寒噤。“白大人那儿当真有证据么?公主上次去遂安阁查找江储文和林勖账录不亦是空手而归么?”她心一慌,随便接上一句,“兴许……兴许是公主看错了或是误会了什么呢!白大人兴许不是与江储文他们一伙儿的呢!”

“他是也好,不是也罢,总之此人不可不防。无论我是否能找到证据……姑且一试。”

如今看来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青黛瞧着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自家主子,心里不自觉冷了半截。她已经变了,变得彻底,不再是当初那个会与她放风筝、在草地上捉蟋蟀的天真女孩了,一心只顾得报仇雪恨,何时报仇已将她一步步拉入深渊……如此看来的她,哪里像是什么十七岁的天真少女?心计、城府恍然冲散了这一切。

青黛依旧立于此地,面色黯淡无光,只失落悔意布满她的面孔,一切如冷风了然无痕掠过她的心头,唯有悲凉留下。“公主,青黛不想要现在高高在上的长明公主,不想要只知报仇雪恨的李安夏,如此耀眼夺目、光芒万丈,青黛连她的裙尾都触之不及。青黛只想要卿儿,以前陪青黛玩乐、整日欢声笑语的卿儿……”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李安夏的心,一时间摇坠不定,令她心神不宁。却又恰似一层冰冷的雪覆盖其身,穿过肉体,透入骨间,直达心扉。

卿儿是她的小名,是她母妃给她取得小名,每当忆起这个名字她脑海中就渐渐浮起叶挽歌的身影。大雾弥漫,四下一片昏暗,只远处她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她眼前,她不顾一切朝那人奔去,却在越与那人靠近时分,那身影便愈加模糊一层,只待她赶上那身影正准备投入温暖怀抱时分,那缕身影却随同身旁的雾气一般骤然消失得彻底。

于此,一旦有人提及这两个字她的心便如同刀割似的被刮去一层,疼得她撕心裂肺。

她努力避去视线不去看青黛满脸的惆怅,也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漠然夹杂的几分悲寂,遂起身而去。

“回不去了。”青黛只觉得她从身旁经过的一刹那,不知是刮来一阵凉风还是李安夏身上的寒气而发,袭得她一身凉意遍体,寒冷至极。

李安夏心中凄然,心口像何物所堵,悲痛交加。她极力故作面色如水,阔步而去。只她一人知晓这冷傲神色背后充斥着的痛心,只她一人默默地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李安夏啊李安夏,如今的你不配变回当初的卿儿,不配成为青黛的好姐妹,像你这样的人只配一人孤独至死,无亲无故,万古不改。

先帝,即她的祖父李恒途遇此地忽闻一曲笛歌悠然袭来,伴上如天籁般的嗓音使他不得不应了自己的好奇心入殿查看,只是令他失望的是此殿除一个庭院以石墙修筑建成后,并无另加修饰,自然空旷至极令所观之人多了几分空寂之感,当然,李恒也未寻得那歌声的主人。正当无奈离去时分那歌声再次扬起,萦绕于耳畔,他回眸便见一宛若天仙的女子舞着轻盈的步子畅游花海,只是不知是何处而来的花,却又在遇到美人之后黯然失色。李恒对女子一见倾心,那少女亦被李恒的龙威所屈服,芳心暗许。少女正是后来的勾戈夫人,集李恒万千宠爱于一身,宠冠六宫,于姚氏只有过而无不及。李恒念旧,重修与勾戈夫人邂逅的庭院,二人并携手种下一棵梧桐树,此后命此殿为梧桐殿,又名勾戈殿。

多年后,李恒逝世,勾戈夫人痛心欲绝相继而去,李钰即位后并不对此殿多加关注,便放任其荒芜,自此无人居住,只留一棵梧桐树于此默然等候它的主人。如今看来李钰对白景并非多加器重,怕是因当时众人煽风点火才阔绰封他为丞相,如今对白景的“招待”看来,丞相一职不过图个名存实亡罢了。

李安夏索性打量四下“离世许久”的荒阁,竟被白景打扫布置得格外雅致,似同重又翻新。她小心翼翼提步进去,奇怪的是未曾见到一个下人的影子,此时亦未瞧见白景本人,清静得很。

白景便这般容不得他人近身服侍?想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一面猜忌一面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就朝着殿内深处走去,进门不远处就可见一个木架惹人注目,李安夏不自觉联想出许多有关这架子上的书籍所记的内容,方要抬手打探清楚身后就传来一个磁性的嗓音,让她一怔,忙缩回手。

“公主来了。此处瞧着公主可还合意?”白景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李安夏方才缩回去的手上,眼神微妙,依此斟酌几分便不大在意。李安夏正想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事儿,却不料一回头便与对方撞个面碰面,不知他是何时凑过来的,只是这个距离极度引起李安夏的不适,连他的呼吸都毫无阻拦地直接打在她的鼻尖上。又是这股奇怪的香气,别人都觉着好闻,唯独她轻微一接触就觉得头部隐隐晕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故起微笑,“甚合我意。”

前一句大概含有客套意思,等李安夏答复后他便默默忽视过去,朝她身后的案几上坐去,斟了一盏茶遂自顾自品尝起来。李安夏盯着怡然的白景半晌他才逐渐放下茶盏,口中便吐出这么一句:“公主可知师生之道?”

“何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辈于子辈,子当敬、当尊、当礼;子辈于父辈,父当训、当诫、当惩。师生之道亦是如此,师徒当互尊互礼、互训互诫。今日乃是徒正式拜师、任课第一日,公主身为徒日上三竿方及梧桐殿,此之谓于师不尊;恰如此刻,夫子训诫学徒,徒当恭敬受之,而公主却挺直腰背,居上俯师毫无半分恭敬之意,此之谓不礼。徒于师不尊不礼,当训、当诫、当惩。念其初犯,且先将《礼记》抄上十遍以便公主记忆其尊其礼。”

李安夏正恍惚白景的突然出现,不料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夫子定了罪。她瞪大乌黑的眼睛望着对面面色如水的人,“什么?!”

“三日后臣便会自行来检查,此外,公主只可于梧桐殿内抄录,于他处自当作废。如此,除洗漱就寝外公主可回清晖殿,其他时辰需一直待在梧桐殿。”

“作甚?”

“学识。”

李安夏脸上顿时充斥铺天盖地的怒火,直指她道:“……你这是囚禁!父皇只说让我随着你学识,未曾说过让我闭门不出!”

“公主若不服气,大可直接上告陛下以换得过及臣之良师。”

李安夏越瞧着他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心里便越是恼火,只是念在此人是推翻江储文、找到证据的最大线索,她不得不把方要顶过去的话又硬生生咽回肚里,本本分分坐到案几上执笔抄录。

白景,等到本公主何时抓到你的把柄,有你好受得!

她一面耐心抄书,一面小心平复焦躁的心境,悠悠开口,“夫子是嫌弃宫中的下人照顾不周?”

“此话怎讲?”

“为何梧桐殿内不留一个丫鬟小厮。”

“臣自小随师父漂泊在外,向来衣食自许,自然不喜旁人干涉。”

她嘴角蓦然荡起似有若无的笑,打量那处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的白衣。“可夫子的举止投足之间毫无半分乡野村夫的粗鄙之气。”李安夏不经意注意到对方安置茶盏的手蓦地怔了一怔,向来平静的眸子亦于此多了几分她望不透的心绪,她又一笑。“想是夫子生得太过英俊,气质与平凡人不符罢。整个望都的女子可都为夫子倾倒,称赞夫子虽出身民间骨子里却透出一股贵族气派呢!哦不对,是长明记错了,应当是谪仙气派才是。”

白景轻浅一笑,好看的唇角却夹杂了几许不符合他气质的惆怅。“公主谬赞。”李安夏自然斟酌得出这其中的端倪所在,故作不知,默默又竖起笔墨抄书。

许是楼阁窗前的美人太过绝色,连日光都不好意思地温柔打在她的身上,映着窗外的梧桐树不小心留下了斑驳树影。又因羞惭默默地在美人身上渲染几点光晕,使其愈加灵动可人。只是美人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笔墨之事,无心欣赏这暖阳,因此错过一大片的美好。

只一个上午,青黛来来回回跑了足足有三趟,一次是来给李安夏送饭,另外两次则是她殷勤而来端茶送水的服侍。平日里不见她这么勤快过,就今日却一个劲儿的讨好自家主子,李安夏自然对这丫头的心思了如指掌。一趟来也会有事无事磨蹭几句就为了多看那谪仙公子几眼,只是那白衣公子却像不食人间烟火、毫无人情世故般对小丫头的爱慕视而不见,亦或是当真不知罢。

“公主。”青黛见白景离开,忙轻声唤了唤依旧抄书的李安夏,随后打探四周做贼心虚似的凑到李安夏身侧,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文。“奴婢昨日趁着月色与晚夕在宫墙会合,晚夕取来了江储文身侧的账录。”

李安夏半信半疑接过。看来这几个时辰内青黛对白景贼眉鼠眼并非全是迷于男色,也是另有目的的,只是……

“这账录是假的。”

李安夏一句话立刻让满是希望的青黛脸色一沉。“什么……”

“账录上没有他的印章,没有或缺或少的银两痕迹。况且,几日前江储文已经将账录交予林勖了。”她望着青黛面上的惊愕,面色凝重,“我们中计了。”

“那晚夕岂不是……公主,如若江储文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该如何是好?”

李安夏宛若星空的眸子顿时黯淡。“是我大意了。”

“可是他是如何怀疑到身侧有内鬼的?莫非晚夕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晚夕心思缜密,可能性不大,如若江储文知晓什么,也当是我们身边有人从中作梗。”

青黛蓦然一皱眉,思虑几分。“公主是怀疑白大人?”

她摇头,“我不知晓是否如此,但此人不得不防。”李安夏话语间目光不自然落在窗外远处梧桐树下的公子,一袭素雅白衣,玉手执着一卷书籍坐于树下,静品书香,静浴日光的美好。她眼里不自觉浮起几分惆怅,片刻后逐渐淡去,唤来身旁的丫头。“青黛,让晚夕明日早朝后将江储文引来清晖殿附近。”

“公主你这是……”

“这你无需知晓,尽管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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