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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彼岸》第70章 恰若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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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有月光朗照的夜晚,天地一片苍凉。

我独自走在归家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崎岖的脚步中望见黑黢黢的树影横斜后那一窗暖融融的光,忽然感到心里一块小小的地方如同小兔的鼻翼般颤动了起来,痒痒的暖暖的。

跛着脚踏进充满各种药草芬芳气息的屋子,看到一豆油灯下葛天罡正把着酒壶自酌自娱哪,胡子拉楂满是皱纹的脸被残灭的灯火映得红彤彤的。他一只手把玩着白瓷小酒杯,一只手乐呵呵地捋着髭须很是开心地哼着什么抑扬顿挫不知名的小曲儿:“等等锵锵,锵锵等等……晓星着孩子还真是个唱戏的材料啊……”

婆婆坐在一旁炕上就着光手指上缠绕着补衣的丝线,带笑地埋怨他道:“这么晚了还喝什么喝!唉老头子,你今天怎么就对他们那事不闻不问呐你……我看你还是去劝劝如……”

她抬眼忽然看见偏倒在门边的我,惊呼着扔下针线急走过来:“墨儿你回来了,是不是脚上的伤很重?”见我脸色死灰沉默不语地摇摇头,她扭过头焦急地喊道:“老头子,你快过来看看啊……老头子……”

可葛天罡已经扑倒在小木桌上打起了响声震天的鼾声,酒杯骨碌碌地滚向房间的另一边。

我从牙缝里唏嘘一声:“没事的,只是时间长了也没敷药。”悯婆婆一脸心疼地搀扶着我慢移到后房的床铺上坐下,帮我把晓星用剑划伤的那只脚轻轻挪到绵软的被褥上。

婆婆用一把在油灯上漂过的铁剪子仔细地剪开被凝固的血块洁白布袜,抬头向我皱起了眉头:“这个高晓星怎么这么使劲啊,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嘛……”我狠下心低头看着脚背血肉模糊一片,也冷不丁吸了一口凉气。

那口子起码有指尖那么深食指那么长,我都是要超生的人了,怎么还要缺腿少胳膊的离开这个人世呢……想着想着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别乱动!”悯婆婆突然叫醒了正想要生气得四肢乱动撒泼在即的我,横着一张脸把我吼回床上:“乖乖跟我躺着!我拿药给你抹上!”

婆婆转身就端来一大盆冒着泡泡的粘稠膏药用一根大勺子不停搅拌着,那黑糊糊的东西光是看着就怕人不知道滚烫地淋到伤口上时何种不可言说的美妙,我见势不妙拖着被子像只蠕虫只往后躲。

脚踝霎时被婆婆三下五除二给按住了,只见这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眼放绿森森的光嘴角挂着贞子一般的诡笑,手上直撅撅举着一把巨大无比的药膏匙正想一刀斩下。

“打住!”我突然狂吼一声伸手把扑上来的狼婆婆的胸口给抵住,喘着气道:“婆婆,我想……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是很……很重要的事我现在必须跟您说!”我作心悸的神色捂住了胸口戚戚地哀求着。

婆婆缓缓放下了那把骇人的药膏匙摸一摸飘摇的白发恢复了正常坐下在我的床边,若有疑惑地盯着我的双眼说:“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略沉一沉,靠着背后冷冰冰的墙轻吐道:“婆婆,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既然已经知道去的路径和法子而且时机也已成熟,我下定决心了……后天就离开这里去那个我该去的地方,彼方之地。”

搁在膝盖上不安地玩弄着被脚的手蓦地被一只满是皱纹但温暖如春的手握了起来,我看见婆婆哀伤地眼眸低垂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着:“你……你为什么还是想着要离去哇……我知道我知道因为你师父你在这里受了不少苦……其实你师父他……他心里边也是爱护你们的啊……”

我把婆婆的手拥在怀里轻道:“你不用说,我知道的婆婆……只是我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等待下一个轮回……”她听到我这么讲手还是微微一抖,我视而不见地继续着:“既然这里没有我寻找和寻找我的人……我真的,我真的现在已经毫无牵挂了。”

她见我一副毅然决然地表情嘴角难过地抽动着说:“求求你,你再考虑考虑吧墨儿……”说着就起身拿起那坛快要冷却的药膏搅拌着。

我咬着上下齿刚往那条大峡谷般的伤口上抹了一点,就疼得像杀猪一样惨叫了起来,身体。

悯婆婆惊惶地扑上来捂住我哇哇乱叫的嘴巴,低头嘀咕道:“别吵,小珠已睡熟了!”我才用被子捂上嘴闷闷地呻吟着,这晓星莫非在剑身上抹了辣椒油?

正在这非常时刻,一个一直没有留意得靠在门上幢幢的影子晃晃地移动起来,只听影子低沉地说:“让我来。”烈如歌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地走近我们。

我睁大眼睛向婆婆轻轻摇头,可烈如歌已从婆婆手里夺过药瓶子,舀上满满的一匙放在嘴边吹着,说:“天色已晚,明天一大早药馆还要营业,您老就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您放心。”婆婆满眼担心地看了这边一眼,也不顾我哀求她留下的眼波拉下门悄声退出去了。

四目相对。他也朝我举起了那骇人的匙子,我蠕动着退后到床角,嘴里嚷道:“……不用……真的不用……师兄你回去我自己……”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汤匙里的药渣给用细细的绵纱给包裹起来,仔细地碾成长长的方块状纱布,好像很有包扎经验的样子。

我满腹怀疑地看着他毫无声色的脸,莫不是刚才他听到了什么?莫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我,他只是在装在跟我演戏想让我一走了之?

面前这个诡异的男人一言不发地从被窝里握起我的脚,白嫩的脚渐渐有些粗糙的温热的掌心。我的脚惊慌地从他手里逃脱节节退让着,还是被他捉住一圈圈地缠上糊好的药膏绷带。

这回真的是不那么痛了。我靠在枕头上有些呆呆地望着那双专注的眼睛,想着他们曾经是如此炽热地烧灼了我寂寞白皙的皮肤,浑身就忽然像喝了烈酒一般地又酸又无力像发了高烧。

有人说,脚,才是一个女人最为私密的部位,看来这反常的感觉说明真是如此。

烈如歌打好那层层绷带的节停下手蓦然望向我的脸,眼神恍惚地躲避间他英挺却略显阴郁的眉、刚强的嘴角、古希腊雕塑般的脖子……无比疼痛地映进我的眼帘和心底。我们之间离得明明那么近,刹那间我真的好想对着面前这个男人喊道:烈如歌,既然你记不得我,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远方传来旋转的木轴车轮压过青石板,驶过的声响,三更天。

他默然地起身行将离开,我心一横跪起在床沿上猛的拉住他的一只手冲他的背问到:“刚才你可听到了什么,如歌?”

恍然间那个背影和我梦中永恒离去的那个背影重叠在一起让我心力交瘁,他也如我梦中地没有回头,背和颈僵硬如石地低声道:“我不是如歌,我只是你师兄。”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字一句地吐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嗯?”手指甲死死地快要抠进他的手上的肉里。

他一用力忽地挣开了我紧紧抓住的手,巨大的反推力使我猛地倒在了床上失声哭泣起来。再从臂弯里抬起头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伤心欲绝的我和半截烧完的红烛在冒着徐徐袅袅的青烟。

第二天一大早我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地坐在了早饭桌旁,无神地看着堆在盘子里的雪白大馒头和有滋有味吃着小菜和早饭的悯婆婆、葛天罡、小珠还有昨夜逼得我几近绝望的那个人。

我“砰”地放下在手中搁了老久的筷子,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婆婆,医馆的事情我今天想请一天假……”

桌边的二老和小珠都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沉着眉头等我说下去,可烈如歌却还充耳不闻地垂下眼大口大口啃着手里的馒头。小珠用手肘轻轻碰着他的手臂,小声叫道:“爸爸!爸爸!”

我看着就火大,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看着二老的面好不容易忍住拍案而起的冲动,我咬着下唇道:“我想明天就要……上路了,今天一个人到庆印京城里去转转,顺便买些路上要带的东西……”再盯着对面那个埋着头自顾自大嚼特嚼的男人大声地加上一句:“那里毕竟是我脱离本来的轮回第一次到的地方……”

还是没有反应,这回我真想掀翻桌子,让你吃!让你吃!

葛天罡深邃地看着我,低头向婆婆说了句什么又抬头对我道:“墨儿……如果我们实在留不住你,你就随自己的心意去吧。”

我刚乐得想要奔出这个房子,葛天罡老头子忽然又叫住了蠢蠢欲动的我:“墨儿!我和你婆婆不放心呐,你还是让你师兄陪你去吧!”

我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尴尬地笑道:“算了吧师父,他不会去的。”那知道听见小桌一动,烈如歌用手绢擦试着嘴挎好他的长剑低声说道:“我陪她去。”

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无可奈何地在他身前跨上马背,和悯婆婆还有仰天大笑的小珠挥挥手离开了藏匿于峨仙深山中的幽居。

牵着马走在繁华如锦气势非凡的京城大道上,我们好像都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歌舞楼台和鳞次栉比的商铺,彼此也不说一句话。就这样异常沉默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到了偏僻的一处铜兽林立的高大府邸我突然驻足,指着那府邸高悬的牌子上书“聂府”二字朝身旁的烈如歌道:“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叫烈如歌的人,虽然他的弟弟为了报复他当晚……当晚糟蹋了我……你记得么?”

他木然地望着那块黑漆的牌子,又毫无表情地转向此时突然混乱起来的街道上的车和人。

我还想说什么,只见那边拥挤的街头突然钻出来一个飞速奔跑的身穿褴褛衣衫乱发如同杂草的小乞丐,大声地呼喊着救命。再垫脚远望,从四处逃散惊呼阵阵的群众中杀来一队全副铠甲气势轩昂的人马,猎猎飘扬的旗帜上挥墨大书着“官”字。

“抓住那个偷官府饭食的臭乞丐!抓到了给我就地砍掉那双猪手!”高头大马上一脸横肉的武官高声叫嚣着,举起一柄乌龙印月大刀刷刷地策马驱驰着。那十岁左右的乞儿捂着怀里的饭食盒张皇地左逃右窜撞倒了不少摊子,不时回头看着越追越近的官兵吓得张大了嘴。黄沙滚滚,眼看着这个黑糊着小脸的孩子就要被湮没在血光之中。

我心中滚热着刚向腰间的绿鸢剑伸手,他默默地把我推向一边。我惊讶地看着他脚下轻轻一点腾空而起衣袂翻飞像一只临渊而起的空灵白鹤。

马匹嘶叫着扬起奔腾的马蹄,十余兵卒被惊马突然甩下了马背。黄云弥满的官队顿时停滞了下来,云烟散去,只见烈如歌横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跨开步伐剑眉紧蹙地死死盯着那些还勉强坐在马背上的人。

那面容狰狞的八字胡武官嘶嘶地倒吸着,从牙缝里狠狠地道:“哪儿蹦出个打劫的土匪,竟然敢劫我堂堂京城的守官!老子我灭了你!”说着一抽马鞭便挥起大刀冲向静立原处的烈如歌。

只是“咔嚓”一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挥剑冲了上去,回看那匹马已经跑过了如歌站的位置那气势汹汹的武官也还是好端端坐在马上,不过那柄模样恐怖的乌龙大刀精钢打造的刀身从刀柄以上齐齐削掉了闪着冷光。再看如歌背对着孑孑站立着,左手食指中指尖像树叶一般拈着那截厚实的刀身。

“真他妈的倒楣!我们走!”那浑身颤抖的武官大叫着招呼神色狼狈的小兵门苍皇地策马而去。另一边早已吓得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的小乞丐爬起身来,抱起吃食笃笃地跑远了。

我站在路旁石阶上僵直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我们从小孤苦无依,你是见不得这小乞丐受强权的欺负么,如歌?

我匆匆地走上去,拉着他的袖子奔到无人围观的小巷里,回头猛地甩了他一耳光大声道:“谁让你去做什么狗屁英雄!我只想要你活着……只想要你活着……”突然哭了,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无力地撕扯着。他也任由我这么疯子一般胡闹着,像个石头做的偶人僵立着。

我想你,想你的残酷,想你的善良,想在你怀里幸福而痛苦的喘息。就算我将要离开你,就算你不想要记起我,我也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日暮下,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抹完泪水,我胡乱买了些胭脂水粉和衣料,我们在寂静的归家路途上走着。就在我们身边急急擦过,一对少年少女牵起手,兴高彩烈地摇晃着向斜阳渐染的山坡跑去。风筝少年郎,倚碧罗裙女,都上了,情的当……

我看着身边他被夕阳落下的轮廓,痴痴地想:或许,我们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了。

当我们还像他们这么年少,我们曾经单刀相向。前生此生,皆是错。

眼眸低垂

前生你是桃花一片,遮住了我想你的青天

今生我是桃花一片,曾经凋零在你的指间

红尘中将寂寞开满

想你的我在花丛中流连

看思念在冷月中凋残

怜花的人不解花明暗

落花憔悴了我想你的容颜

张爱玲曾将《诗经》上的句子改写为:生死契阔,与君相悦。只要此时相悦,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是不可放弃的呢?此生中的最后一个绚烂日落,我很幸福,因为我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虽然,你不记得我。

这红尘的牵肠。那么多人的醉狂。

红尘中的我,看不穿!看不穿!

我以为我早已超越了爱,早已从那苦痛的深渊里逃脱出来,可我如今想到永恒的离去还是如此心悸。

他高大的身影在我的眼里化成了浓浓的一片。恰若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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